八月的江城,暑期已过,暑气却还未散尽。 一中行政楼位于西北角最角落,被一大片的香樟树包围着,远看如同一座超凡脱俗的朝拜圣地。 大概是前一天刚下过雨的缘故,院子蝉鸣蛙叫,与校主任说话的声音缠在一起,宛如一曲催眠摇篮。 让人昏昏欲睡。 “南嘉同学的成绩我看过了,很不错,好几门哪怕就是放在我们江城一中,那也是靠前的名次!”...
八月的江城,暑期已过,暑气却还未散尽。
一中行政楼位于西北角最角落,被一大片的香樟树包围着,远看如同一座超凡脱俗的朝拜圣地。
大概是前一天刚下过雨的缘故,院子蝉鸣蛙叫,与校主任说话的声音缠在一起,宛如一曲催眠摇篮。
让人昏昏欲睡。
“南嘉同学的成绩我看过了,很不错,好几门哪怕就是放在我们江城一中,那也是靠前的名次!”
语气里毫不掩饰都是对江城一中的吹嘘与认可。
王维华翘着二郎腿,胳膊肘下边还压着半根没来得及啃完的鸡腿,飘着阵阵肉香,气质在整个江城一中独树一帜——
小脑袋,大肚子,以及油光锃亮的大光头。
“唯独就是这个物理数学相对差了点。”王维华斜靠在木质板凳,坐姿不伦不类,乍一看去,特像一个标本骷髅架子,瘦的有点脱相。
他伸出一根指头戳着成绩表,直到戳出一个油圈圈才停:“不过这个倒是可以放心,江城一中以理科为首,不管是教学资源还是学习氛围,那都没得说,没事,赶一赶就行,考个重点大学不成问题。”
胖手一挥,大有一种指点江山的气势。
当老师这么些年了,王维华自是比谁都清楚,学生家长最喜欢听什么,他就配合着说什么,往好听了讲,那是让家长放心,往不好听了讲,就是哄开心点。
更何况,江城一中本来就有这底气。
升学率可真不是他吹出来的。
显然,孙玉萍也就听进去了最后那两句,脸上挂着不耐烦的笑容,附和着点头:“那嘉嘉就麻烦主任了。”
“不麻烦不麻烦,应该的,我跟你说啊,我们江城一中那是……”
王维华话说一半,被一阵急促且刺耳的铃声打断。
“当初是你要分开,分开就分开,现在又要用真爱把我哄回来,爱情不是你想卖,想买就能卖……”
顿时,一首《爱情买卖》响彻整个办公室,节奏感强烈,音量足矣震慑整栋行政楼。
王维华两腿一蹬,屁股顺着板凳往下滑了一点,脚尖着地,打着节拍,从裤兜里摸出手机瞥了一眼,也不避人,接起来唾沫就横飞:“开学第一天就迟到,都说了好几遍了,让你们抓典型,不准给我放进来,让他给我在外面先站着!”
“什么,他还染头发?!”
“还是红毛?!”
王维华猝不及防拉了个高调,唾沫像是一只会移动的喷洒机似的,嘟嘟直往外喷——
“反了天了他!”
“什么,他还说他本来是要染绿色?!”
王维华气的眉毛一挑,成倒八字。
他这才刚当着家长的面夸完江城一中,就给他来这一出,就算他脸皮再厚,也遭不住这么拆台。
王维华朝孙玉萍露了个尴尬不失礼貌的微笑,小胖手朝着空气抓了两下,那意思,应该是没别的事了,她们可以走了。
孙玉萍求之不得。
再听下去,她可能就要怀疑给南嘉转学到江城一中究竟是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了。
孙玉萍平日忙,经常是不分白天黑夜,今天肯为她浪费一天的时间,已是破了例,一出办公室,她就急匆匆的去忙自己的事了。
南嘉绕下楼梯,站在楼梯口,望着一排香樟树。
先不说江城一中教学资源的好坏,单就校园建设来讲,也比五中要强得多,尤其身后这座行政楼,建楼时间不久,光是走廊道都有半丈宽。
一楼有一整面的玻璃窗,视野通透,从一个隔角绕过去,有一块特别大的电子显示屏,从中划开,右边是荣誉墙,左边是处罚墙。
荣誉墙那面排下来一长列的名字,后面对应着一个数字,南嘉猜测,应该是上期末的成绩。而占据这列榜首的那个名字,南嘉并不陌生。
林家傅,一个曾在五中风靡过一段时间的姓名。
高一下半学期五中破天荒的参加了全市联考,校领导原本信心满满,本着不争第一也要保第二的原则,结果成绩下来,全市前十基本轮空,更别说那位第一的成绩,简直是把其他人按在地上摩擦。
物理数学两门满分,总分比第二名拉出将近一百分的距离,据说差点把第二名给搞自闭了。
一战成名。
那是真的强。
南嘉站在显示屏下,仰头盯着那三个字,天才名号,她长这么大,实实在在的,也只听说过这么一个。
她视线左移,移到处罚墙那列,忽然一愣——
最顶上那个名字,竟与右边出奇的一致。
就在这时,《爱情买卖》的前奏再次响起,远远的从二楼一路顺下来,铃声估计是调到了最大,震耳欲聋,可再大依旧比不过王维华的嗓门。
“头发不染回来别想进教室,你就给我老老实实在外面站着!”
“什么,你已经进来了?”
“还是翻墙进来的?”
王维华长长叹了一口气,一脸的生无可恋,咬牙切齿的吼:“林家傅,不气死我你不甘心是吧?”
又是林家傅。
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怪奇怪的,南嘉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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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行政楼,要穿过一段长长的树林,七绕八绕,一路问了不下十个人,终于看到了最里面高二二班的门牌。
教室里坐满了人,三五结队,聊天的,吃早餐的,打闹吆喝的,吵的像是要翻天,宛如菜市场早市。
南嘉站在门外,有些局促,教室内没有老师在,她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坐哪。
正发愁,熟悉的铃声自走廊那端响起,贯彻入耳——
“爱情不是你想卖,想买就能卖……”
这铃声大概也是折磨人已久,从高二二班开始往后一排的教室,在那一瞬间忽然都静了下来。
这一静,不得了,整个教室的人皆齐齐往门口探过脑袋来,南嘉瞬间觉得自己就像动物园里供人观赏的大猩猩,她要是不原地表演个才艺,可能都对不起他们的好奇。
但好在,王维华步子放的快,像一只发怒的斗公鸡,三两步就冲到了南嘉跟前。
“刚被气糊涂了,一时忘了,你刚转过来,怕找不到教室。”王维华顿了一顿,显然他的担心是多余,于是又问:“怎么不进去?”
电话铃声一直在响,他也不急着接,两句歌词来回循环播放,如同下蛊似的,扰的不少人开始捂耳朵。
南嘉随口扯了个慌:“我……也刚到。”
王维华略一点头,掏出手机看也不看,冲着对方喊了一句:“忙着呢,十二点以后再打给我!”
然后不等对方说完,直接给挂断了。
“买什么保险,这些搞推销的,打电话也不看时间!”王维华鼻子一抽,白眼翻的像是在耍杂技,“你先跟我进来,给你安排位子。”
南嘉跟在他身后,脚还没放进去,只听王维华的声音再度高亢响起——
“王特,给我坐好,干什么,你要起飞啊!”
“看看你上学期那成绩,拿出去丢不丢人!”
被王维华第一个点名的,是坐在最前排的一个男生,长的很白,脸上还带着稚嫩,乍一看去,略显腼腆,但一开口,又跟腼腆二字完全不搭边。
“得嘞!”王特笑嘻嘻的将伸出去的一只腿抽回来,坐的端端正正,“不好意思,自然反应,这音乐一响,差点以为又回到我广场舞称霸的时间了。”
一阵哄笑。
“别笑了!”王维华板着脸,“嬉皮笑脸,两手空空,有你们哭的时候!”
他左眼皮一挑,往下一瞥,教室明晃晃空着两个位子,一个是新同学,另一个……
不是翻墙进来了吗,又跑哪去了?
王维华直觉自己血压咕噜噜往上冒——
“谢成将,你知……”
“主任。”被第二个点到名的男生一脸的无辜,像是还没睡醒,云里雾里的抢答,“我不跳广场舞,你可不能嫌弃我。”
哄笑声又起,王维华气的差点掀桌子。
“我问你,林家傅去哪了?”
“哦。”谢成将不紧不慢,悠然开口,“老师,他也不跳广场舞的。”
“有广场舞什么事!我问你广场舞了?!”王维华吼,“你们俩平日形影不离穿同一条裤子,我问你,你最后见他是什么时候?”
“昨晚。”谢成将依旧淡定的一批,与火冒三丈的王维华形成一个鲜明的对比,“昨晚打完球,他说他长白头发了,要去染个发。”
谢成将一点都没意识到他这句话到底有多欠揍,眨巴下眼睛,还执着的解释了一句——
“还有,主任,我们不穿同一条裤子的,林家傅他有洁癖。”
王维华胸膛一起一伏,直觉自己再待下去有损寿命,他猛地一转身,与南嘉大眼瞪小眼。
“差点把你又给忘了。”王维华显然没了一开始的兴致,但又不能不介绍,只好敷衍的开口,“我们班转来的新同学,叫南嘉,你们互相多学习,多帮……”
话音生生一顿。
南嘉仰着头,见证了王维华两股眉毛的灵活程度。
左一撇右一捺,极具艺术性。
像是积攒了多年的怨气似的,气的尾音都在颤——
“林家傅,你给我滚过来!”
那一秒,南嘉很清晰的听到了整个教室发出的统一默契的倒吸气声。
那头发,是真红啊。
一点都不带含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