跌宕起伏的故事,就看小说《灰耳朵》,主角为铁箭棱小说精选:...
当火塘开始整夜燃烧时,他们即将上路。每一年都是这样。
三个夜晚之后不,也许只要两个夜晚暴风雪就会到来。在那之前,以他的屋子为起点向四方延绵不尽的绿色将急速枯萎,化为灰色的沙砾;持续已久的虫鸣,风拂动草尖的窸窸窣窣,甚至是植物衰败的声音,都将归于寂静。是三个夜晚还是两个夜晚,对他而言并没多少差别。他只知道,只有在完全的寂静中,暴风雪才会到来;只有在暴风雪到来前上路,他们才能活过这个冬天。
幸好,这里早就不值得留恋。长过膝盖的草都已黄了,吃在嘴里像咬着一条老缰绳。有时他需要垂着头踱出很远,才能找到一片勉强能入口的草丛。或许是因为这些草长在避风的大岩石背后,所以尚未被吹干,还能让他咀嚼出一口青色的汁水。那是不久前夏日的滋味。
夜幕降临前,狂欢的沙蝇更让他不胜其扰。或许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秋末的沙蝇会发了疯似的叮咬一切活物的皮肤。他只能依靠不断摆动尾巴驱赶沙蝇,但除了让它们在空中多打一两个转,并不能换取片刻的安宁。他烦躁地扯了扯套在脖子上的皮绳。
夜晚寒冷,但通常是安静的,而今晚他的四周格外吵闹。火塘一座座被燃起,火上烤炙着各种动物的肉,油脂滴入火焰中发出噼啪的声响。忽明忽暗的火光带来温暖和困倦,却迫使他不得不睁开眼睛。
人们拿出盛满蜜酒的陶罐,围坐在火塘边窃窃私语。从他们注视火光的目光中,他似乎嗅到了某种凝重如草被风吹动前的静止一样。不知从何时开始,他们漫不经心的交谈汇成了某种旋律,于是他们因循着这旋律拍起手来。他们大声歌唱,但他一点都不理解他们在唱什么,只见陶罐一个个地被一饮而空,再被丢入火塘之中。
每一座火塘都属于一个家族。大家族的火塘由四五层柴火叠起来,烧起来的火焰比他的肩膀还要高。至于最小的火塘,甚至不能被称为火塘了,不过是一个土坑中燃烧着几段柴火,旁边坐着两三个沉默的老人。然而,即使把所有的火塘都放在一块儿,也不如中间的大火塘宏伟。这座火塘的大小足以让每个家族的年轻人都围成一圈。事实上,那就是属于年轻人的火塘。面对熊熊烈火,他们尽情地饮酒、跳舞、互相咒骂或倾诉爱慕之意。汗水、酒和火焰混在一起。
他用力向前挤,好让自己看得更真切些,前腿被勒得生疼,最终还是被缰绳固定在原地。这时,从大火塘外的阴影中缓缓走出一只庞然巨物。它两脚直立,浑身长着黑毛,脚步笨重而有力。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它身上,身体却避开它途经之处。他和他的同伴们本能地感到不安,鼻孔开阖,不断地用四蹄踩踏地上的干草。
野兽走到了大火塘的旁边近得甚至被火苗燎到了毛发向聚集过来的人们发出一声咆哮。远离火塘的他猛然抬起前腿,准备转身逃窜,野兽背后的火苗也被吓得矮了一头,只有人们不紧不慢地围成了一圈。
野兽绕着火塘向围住它的人类低吼,偶尔还背对着他们撅起屁股。被挑衅的人群沸腾起来,报以诅咒和唾骂,但没有人敢上前一步。这让野兽变得越发肆无忌惮,它享用着摆在一旁的蜜酒与烤肉,酒足饭饱后,向火塘内拉了一泡屎。
带着愤怒,人们纷纷让出一条过道,迎接一名手持长矛的猎人。猎人的头上有一双大角,面孔被一副木制的面具所遮盖。压低着身子,像是怕惊扰野兽,他一步步地逼近,而野兽则一步步地后退,直到再退一步就将踩入火塘。
猎人与野兽的搏斗开始了。尽管猎人不懈地进攻,但刺出的长矛总能被野兽巧妙地避开,几个来回之后,反而被它的利爪撕破了衣服。很快,他的手开始颤抖,指向对手的矛尖也不再坚定。终于一个不小心,他的长矛被野兽一把夺去,像根枯树枝一般被投入火中。
失败的猎人垂头丧气地坐在地上。这一次,人群把诅咒和唾骂投向了猎人。猎人尝试从人墙的缝隙中钻出去,但每一次都被挡了回来。数次之后,他只能重新面对野兽。面对着野兽,他从腰间抽出一把猎刀。见到猎刀,野兽反而安静下来,盯着猎人看。而人群继续注视着火塘边的对决。
接下来发生的事,连远离火塘的他也感到震惊。匍匐在地的猎人双手捧着猎刀,等候野兽的处置。野兽脚步沉稳地走近,用笨拙的爪子从他手中接过刀柄。孩子们都捂住了眼睛,似乎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野兽吼叫一声,将猎刀插向自己的胸口,再向上一提,割开了厚实的皮毛和肌肉。它笨拙地将爪子伸入胸腔,不停地摸索着。当它似乎抓住了什么时,便用力向外一扯捧在它爪子上的是一颗硕大的心脏。所有的老人、孩子、男人、女人这时都跟猎人一起匍匐在地,像是在感谢野兽的馈赠。接下来,他们迫不及待地冲向野兽,手里拿着用来割肉的刀。
他远远地看着这一切发生,屏住呼吸。
在人群之外,猎人独自起身,疲倦地摘下了鹿角。
他丝毫不理解刚刚所目睹的一幕。在紧张和燥热的空气中,他只想喝点水。昨天在西边的草甸上看到过一摊清澈的水洼,不知今天还有没有。这样想着,他就走了起来,踏过被扯断的缰绳,经过酣睡中的同伴,走出马厩,跃过栅栏,向西边的草甸向远离火塘和人类的方向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