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每天都得趁江得宝没醒时,把院子中被人丢的臭鸡蛋、烂菜叶给清理干净。出去买东西时,还有嘴碎妇人在身后骂我犯贱,更别提一些男人放肆打量的眼神。江得宝还在屋里养着伤呢,这些都不能让他知道。于是我总是若无其事地挤出笑脸去给他换药。但他还是慢慢察觉了,性子开始变得阴沉,目光也一天天地冷了下来,只有看到我时,才会恢复一丝柔和。...
上半身上完药,我去解他的腰带。
江得宝一下涨红了脸,不自在地裹紧了外衣,哑声说道,「很丑,别看。」
我怔怔地看着,浑然不觉眼中已满是泪光。
「我不痛的,你……你别哭。」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粗糙的指腹划过我的眼角。
我的泪浸湿了他的指头。
「相公,」我把我的手覆在他的手上,郑重地说,「我一定会把你养好的!」
他羞赧地笑了,冰冷的手指触碰着我脸上温热细腻的皮肤,轻轻说:「桃桃,记住你今天的话……」
「当初叫你走你不肯,以后你可再也走不掉了。」
在黑暗成长中滋养的情爱破土发芽,既然它得到了对方的认可,那就只能不死不休。
江得宝已经被魏瑾所抛弃,没有再进宫。
周围的居民渐渐知道这里住的太监失势了,本就对官府不满的人群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对象。
我每天都得趁江得宝没醒时,把院子中被人丢的臭鸡蛋、烂菜叶给清理干净。出去买东西时,还有嘴碎妇人在身后骂我犯贱,更别提一些男人放肆打量的眼神。
江得宝还在屋里养着伤呢,这些都不能让他知道。于是我总是若无其事地挤出笑脸去给他换药。
但他还是慢慢察觉了,性子开始变得阴沉,目光也一天天地冷了下来,只有看到我时,才会恢复一丝柔和。
后来院中没有被人丢的垃圾了,我还高兴了几天,结果是他们换了新的花样。
我正睡得昏昏沉沉,江得宝用力摇醒了我,「桃桃,快醒醒!」
屋子被人故意放了一把火。
也许那人最初只是想吓一吓我们,但是天干物燥,一点火星都会造成大祸。
火势越来越大,木头劈哩叭啦烧断了直往下掉。江得宝用手护住我的头,一瘸一拐地和我搀扶着逃了出去。
房契、银子、柜底那个箱子……
什么都没能带出来。
其他的也就罢了,可那箱子里珍藏的曾经也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江得宝曾经说过他是一个太监,死后也没有人烧纸,让它一起陪葬,下辈子才能做个全乎人。
眼下他怔怔地看着火光,我总觉得他下一刻就会哭出声来。
他这辈子没有指望,就连下辈子的念想也掐断了。
我紧紧抓住他的手,「相公,你还有我!」
我们两个人披头散发,满脸烟灰,就像走在奈何桥上的野鬼。
他看着我,抬起五指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掌,伸手轻轻地揉了揉我的头发,然后把我拥在怀中,低低地笑了。
「是啊桃桃,我还有你……」他喃喃地说。
我们找了间破庙暂且容身。
我将身上唯一值钱的珠钗当了,换了些药和吃食。
我一边嚼着馒头,一边给他换药,「相公你以前在宫里过得提心吊胆,现在可以摆脱那些身份,倒是一件好事。我会做的事情很多,一定会让你过好日子的。」
「傻丫头,这句话该男人说。」
他掀起眼睫,一双黑眸中全是寒意,再不复往日的温和,「桃桃,虽然我不算真正的男人,但我不能让别人再任意欺辱你了。」
我们靠着斑驳的墙壁休息。
柔和的夕阳透过破烂的庙顶轻洒在地上,他的脸上似乎也在散发着恬静的光芒,只是眼角还有淡淡的乌青,他也很久没有睡过好觉了。
我也是有一次偶然醒来,才发现原来他为了让我多睡一会儿,在半夜里起来偷偷清理院中的垃圾。
他什么都没说,但是我对他的好,他都记着。
我看着他的睡颜甜甜地笑,他对我的好,我也都记着。
后来他去找了三皇子。
有实力争储的就两位,性格懦弱但背景雄厚的大皇子,精明强干但出身不高的三皇子。
魏瑾暗中投靠了大皇子,江得宝就选了三皇子。魏瑾曾吩咐他做过的事,接触的人,虽然不算机密,却也成了他的投名状。
三皇子正在用人之际,自然不会拒绝。
在他的安排下,江得宝借机求了干爹重新回到了宫中,表面上还是魏瑾的人,暗中却为三皇子传递消息。
他看出我的担心,伸出冰凉的指尖摩挲着我耳垂的轮廓,不轻不重,还带了几分狎昵的意味,「是很危险,但是至少桃桃你衣食无忧了。」
这一天江得宝回来得有点晚,身上还沾染了微微的酒味。
「和同僚喝了点酒。呐,给你买的核桃酥。」他大概喝了不止一点酒,献宝似的把手中提着的糕点举了举。
我开开心心地接过来,才咬了小小一口,他就突然凑了上来,就着我手中剩下的核桃酥一口一口地吃掉,直到……他直勾勾地看着我。
四唇相触时,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觉蔓延开来,我甚至感觉有些晕晕乎乎的。
我期期艾艾地问他,「相公,你……你还会动情吗?」
江得宝自然知道我的意思,坦诚地说,「会。」
他马上用行动证明了。
我们两个人的气息因为过分接近的距离而相融,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像一只吃饱喝足的饕餮,难以自抑却又羞愧难当地看着我。
「但是桃桃对不起,我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我心中又是心疼又是羞涩,赶紧用双手环住他的脖子。
「相公,足够了。」
两年后,争斗落下了帷幕。三皇子坐上了最高的那个位置。
魏瑾见大势已去,只得服毒自尽。在他死之前,还强逼着魏夫人自缢而亡。
江德宝被任为首领太监,又在大皇子余孽刺杀时奋不顾身救了新皇,成了宫中的新贵,接手了魏瑾的职位,统领宫中所有太监。
他的权利越来越大,我们换了更华丽的屋子,金银珠宝堆了一屋子。
但我并没有觉得更快乐,只是有隐隐的不安。
午间廊下,我正在看书,突然觉得脖颈上一凉,一条长臂揽住了我的腰身,「桃桃又在看书?看的什么?」
我嘴唇嚅动了好几下,才吞吞吐吐地说,「《佞幸列传》……」
江德宝的脸色,已不能用「惊愕」二字来形容了。
「我想看看,他们是如何发迹的,最大的依仗是什么,皇上重用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他们为何会落个凄惨的下场。」
我鼓起勇气,干脆一股脑儿把话全说了出来,「我想知道,如果我是他们,怎样做才能得到善终!」
江德宝若有所思看着我。走廊上很安静,只有风偶尔吹打着珠帘的叮咚声。
「如今我的确已身处漩涡,生死都不由己……但我不是佞幸,新皇他,也不会让我成为佞幸。我唯一可以保证的,就是桃桃一定是会善终的那个人。」
不,我想要好好活着的人是你。我在心底想。
但我最终只是微微叹了口气,什么也没有说。
江得宝收了手,不再收东西。
却还是有人费尽心思琢磨了半天,听说江总管极为宠爱一位夫人,以为他好这一口,于是又往府里塞了两个美姬。
我看见那两个在下雪天衣着单薄,却还要硬挤出微笑的娇艳美人,气呼呼地问,「贵重礼物现在变成了美人,江大总管还收不收?」
他笑着将人打发了,将我揽在怀里,在我耳边轻声说,「桃桃何必生气?我的心里可只有你。」
但也许正是因为他的心里只有我,所以他渴求的越来越多。
我去集市逛的时候,不小心丢了荷包。
「这个荷包可是姑娘的?」
一个青年书生拿着我的荷包,含笑对我说,「不知可否问一下姑娘芳名……」
「打听别人娘子的闺名,读的圣贤书都被狗吃了?」
一道声音冷不丁响起。我回头看去,就看见江得宝站在几步之外的一棵树下,阴恻恻地看着我们,一张脸清冷微寒。
他一言不发,强忍着怒气带我回到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