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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书年收到那封邮件，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
白天他像往常一样起了大早，试着给自己张罗早饭。夏思艺不在的这些时间里，他被迫提升了料理技能，尽管厨技还是半吊子，但起码能吃。
简单的蒸包子和咖啡，吃完嘴里腻得慌，想吃个苹果润润喉，在水龙头下冲了冲就打算啃，忽地脑子里闪出一帧画面。过去夏思艺经常摆弄果盘，她一双白净的巧手，能把平平无奇的水果削皮切出花，欢欢喜喜摆作一整盘。
想到这墨书年就不想吃了，他握着苹果举起来看，一面红艳艳，一面又苍白，像极了他的人生现状。
他心里一动，拉了把椅子坐在厨房里开始削皮，小刀子使得不太顺手，好几次险些切到指头，皮也削得不太利落，裹挟着白胖晶莹的果肉，一寸一寸落在地板上。
他瞟了一眼，想到如果夏思艺在这，肯定这会已经发怒了，但又不会直接开口骂他，只会板着脸冲过来，用眼神无声谴责他，然后自己蹲下来默默收拾。
过去墨书年乐在其中，自以为是种夫妻暗搓搓斗气的情趣，现在只觉得怅然。
他蹲下来把苹果皮一片片捡起来，盯着满手的红，怔怔地捉起一片放进嘴里抿了抿，竟然是苦的。
墨书年又无可避免地想起夏思艺，说来也怪，以前她在家里，自己眼里从来看不到她，如今她不在，房间里却充斥着她的身影。这些影子一会在厨房切菜，一会在卧室铺床，一会又坐在沙发上捧着书，扭头对他露出纯真的笑脸。
他想拥抱这些影子的主人，他过于贪心，没法一直靠着幻想过活。
墨书年把切好的苹果放在盘子里，拍了张照给夏思艺发过去，想了想又加了几个字：“我切的。”
发出去之后又有几分后悔，怎么像个求表扬的小学生，这是他能干出来的事吗？他心情顿时又不好了，把手机扔在沙发上，逼自己去干别的事，但在屋里无所事事地踱了一圈，又回到了沙发边站着，眼神锁在手机上，恨不得在上面烧出个洞来。
就ʝ在他出神的间隙，手机轻微地震动了下，墨书年一把拿起来，发现真是夏思艺发的。
她只回了一个大拇指的emoji。
但这样墨书年也满足了，他捧着手机倒在沙发上，翘着脚，对着小小的图标美滋滋研究起这背后的潜台词，夏思艺是不是想夸奖他？是不是认可了他的技能，表扬他在自食其力方面做出的努力？
他越想越乐，等反应过来，笑肌已经有点酸了，赶紧挂下嘴角。
墨书年疑心自己是不是有点精神不正常了，每次得到夏思艺的一丁点消息，他总是一边欣喜一边气愤。欣喜她终于又多看了他一眼，同时又对自己生气，怎么能如此轻易就交出了情绪控制的按钮。
现在他和夏思艺的地位完全反过来了，他成了被拿捏的那一个。
夏思艺变化太大，她仿佛一夜之间，从那个含情脉脉的小女孩，变成了冷漠的坏女人，任他如何卖惨求情，威逼利诱，就是铁血无情，回不回他消息全看心情。
墨书年时常感觉，他现在就像夏思艺养的一条鱼，每天巴巴地在水面盼着主人回家给他喂食，有时候主人太忙忘了撒饵，他也无可奈何，满腔怨气无处发作，又不敢跳出水面，不然就活不了了。
他的命就攥在夏思艺手里。
但不管怎么说，有回应总好过没回应，墨书年有时候真觉得自己在犯贱，还犯得很起劲。
以前他从没这种感觉，向来只有女朋友们讨好他的份，而他只负责配合，和偶尔加倍的情绪反馈，那些女人看起来就很满足，脸上都是真心实意的笑，嘴里不断说着爱他。
墨书年想到“爱”这个字眼，就觉得太阳穴突突的疼。这不是他擅长的领域，他只学会了如何撒网收网，还有按部就班的恋爱流程，以前也有几任女朋友问过这个人类历史上最沉重的问题：你爱我吗？
墨书年一开始没经验，他虽然狡猾，但不惜得对自己撒谎，开始几次闭口不言，对方马上生了气，好好的约会被硬生生搅黄了；后来长大了点，他学会了更加委婉的话术，就是饱含深情的眼神，反问一句：“你说呢？”
这招百试百灵，但没机会用在夏思艺身上。
墨书年站在公司上行的电梯里，心中愈发迷雾重重，他印象里，夏思艺从来没问过他这个问题。
她好像打一开始就接受了二人的相处模式，不试探也推拉，墨书年有时候忙起来，一个礼拜也找不到人，她不吵不闹，安心过自己的日子，直到他又想起她来，带她出去吃饭，夏思艺也是笑吟吟的，看不出一点不高兴。
放过去他只会松口气，庆幸自己终于碰上了一个不把玩弄人心当做主业的好女人，但结合眼下境况，和各种蛛丝马迹，一个念头突然破土而出，令他不寒而栗。
夏思艺不会压根没爱过他吧？
他怀揣着不安和假想，心不在焉坐在办公室，点开屏幕，习惯性打开邮箱查看，而那封匿名邮件就躺在一堆未读里，标题只有两个字：礼物。
起初墨书年以为是恶作剧，无所谓地双击，邮件在他眼前徐徐展开，文件挺大，读取花了点时间，图像一点一点向下显现，只展开了三分之二，墨书年就认出了图上的人
他马上关闭了邮件，心脏在胸膛里跳得很快，他疑心是自己昨天熬了夜，太累了，想得又多，所以出现了幻视。
他有点上不来气，扔下电脑站起来，走到窗边开了窗，可惜一丝风也无。
天气预报说今天是入夏第一个高温天，气温直逼40℃，明晃晃的阳光透过玻璃窗，如同一把火星子落在他皮肤上，但他只觉得光线灼人，丝毫不觉得热，反而从脚底蹿上一股邪门的凉气。
他摸了摸额头，怕自己是中暑了。
电脑屏幕恼人地亮着，墨书年站了一会，逼自己转身回去坐下，重新又打开了邮件。
这次看得很清楚，照片上是两个人，左边的是夏思艺，右边的被打了码，但从身形来看，无疑是个男人。
两个人站得很近，夏思艺微微低着头，被笼在一件男士衬衫里，右边的男人穿着一件款式普通的白色T恤，弯下腰，仿佛正在对她诉说着什么。
墨书年死死盯着画面，恨不得穿进去，回到当时的场景，上去狠狠踹这个男人一脚。
他当然知道这件事发生得诡异，谁会偷拍这种照片，又费尽心机地发给他？知道他邮箱地址的人太多，但都仅限工作场合，怎么会和夏思艺有联系？
但这些问题需要冷静思考，沉下心来盘算，眼下他没这个精力，情感先理性一步占据了高地，把控了他的心智，让他变得愚蠢了。
墨书年无比震惊，又有滔天怒火，脑子像是生锈的齿轮转不起来，他看着照片上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女人，只觉得心脏又开始一下一下抽动，一股难以名状的委屈从心底汩汩冒出来，咕咚咕咚，如同泥泞的沼泽上泛起的泡泡，快要让他陷进去了。
墨书年痛极，同时不甘心，他原以为自己是一条家养的鱼，再不济也独享整个鱼缸，夏思艺总有一天会想起他来，实在没想到原来他身处的是一片鱼塘。
这不能不说是种全新的感受，一般男人面对这种情况，首先感到的是耻辱，雄性的天性决定了他们不能分享同一个伴侣，墨书年也觉得他该生夏思艺的气，他应该马上打电话质问她，这个男人到底是谁，他们是怎么认识的，现在又发展到了什么程度。
可他不敢，墨书年生怕打草惊蛇，夏思艺的心现在本就是个没有牵线的风筝，谁都不知道她会飞向何处，墨书年想着，绝不能让她得偿所愿，那样她就真走了。
办公室里空气稀薄，他烦躁地抖着腿，发现一个下午他什么都干不了，便干脆出了办公室，打算去卫生间洗把脸。
在卫生间门口，他碰到了稽桑。
台子上一共就两个水龙头，其中一个坏了还在报修，稽桑显然是刚从里面出来，还没来得及拧开水，就从镜子里看到了墨书年。
他站在身后，双手插兜，面无表情的凝视着他。两个人隔着镜子对视了几秒，稽桑先笑了，他让到一侧，做了个“请”的手势：“萧总先吧。”
墨书年没心情跟他客气，连声谢谢也不想说，沉默地开了水，拘了两把凉水泼在脸上。
燥热的神经得到了片刻安抚，冰凉的水珠顺着他的边颊淌下来，漫入他的衬衫领口，他发出一声舒服的短叹，直起身要拿纸，这边稽桑已经抽了几张，贴心地递过来了。
墨书年莫名其妙地瞥了他一眼，见他脸上挂着不明所以的微笑，阴森森的，让人极不舒服。他接过纸巾抹了把脸，听见稽桑问：“萧总，你还好吧？”
墨书年不解，瞪过去，对方显得十分体贴：“我看你脸色不大好。”
墨书年下意识摸了摸脸，又望了眼镜子，他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异样，就是这个小白脸让他本就不爽的心情更加烂糟。
“你叫什么来着？”他问。
“稽桑。”男孩子一手撑着台面，斜斜地倚着，一侧肩膀耷拉下来，整个人透出一种诡异的游刃有余。
墨书年眉头紧锁，十分不悦，同时也惊叹短短几天，这人就原形毕露了，还记得上次在饭局演得还挺像，一板一眼，姿态做足，现在一看像个十足的小流氓。
“把你的小聪明多用在工作上。”墨书年淡淡开口，教训了一句，言尽于此，点道为止，多的他不屑于说，扭头就走了。
稽桑目送着他消失在走廊，扑哧一声笑出来，他一边洗手，唇边的笑意越放越大。
这太有趣了啊，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