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归迎着他冷冽的目光,心底一颤。
他知她会来,所以一直等着吗?
来不及思索这些,虞归痛苦地去抓霍怀砚的衣角。
“请主子,赐我解药……”
霍怀砚瞥了她一眼,将桌上小瓶随手丢下。
仿若根本不在乎她的生死。
虞归咬咬唇,费力伸手去拿。
刚打开木塞递到嘴边,却听霍怀砚冷声道:“服了解药,就去除了沈家。”
闻言,虞归的手骤然顿住。
那一瞬,好像所有疼都褪去。
她怔怔地抬眼,与霍怀砚四目相对。
可只在他眸中看见一片冰冷。
殿内寂静无声。
虞归疼得眼前模糊,半晌,她咬着牙,将解药缓缓放回霍怀砚脚前。
这一动作彻底点燃了霍怀砚的怒火。
他俯身钳起虞归下颚:“你宁愿暴毙,都不肯去杀了沈家夫妇,为何?”
虞归缓缓攥紧发颤的手指,垂下的乌黑睫羽一颤。
“原因……主子该比我清楚。”
霍怀砚眸色一沉,眼底情绪晦暗不明。
殿内烛火噼啪烧着。
对峙之际,虞归喉间倏地涌上一股腥甜,她没忍住,吐出口黑血。
毒已逼近心脏,虞归狼狈的蜷缩在地上。
之前摔倒沾染在衣上的雪,此刻化作冷水,浸透薄衫,和这遍布全身的痛一起折磨着她。
可即使如此,即使解药就在一步之遥。
虞归都没有服软。
时间流逝。
她眼前越来越晕眩,整个人仿佛正在被拽进黑暗。
就要阖上眼时,殿内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只见项南单膝跪地俯首。
“主子,大理寺卿沈家全府上下七十八口人,除沈小姐外,皆已斩杀!”
第六章
沈家七十八口人皆已斩杀?!
那沈家夫妇……
虞归狠狠怔住,眼眶刹那通红。
可她什么都做不了!
霍怀砚淡淡地扫了眼虞归,再瞧见她眼里的死寂后,心一震。
但只一瞬,他便收回视线,看向项南:“别让她死了。”
话落,大步离开大殿。
眼见着他背影消失,项南忙站起身,拿过瓷瓶将解药喂给虞归,而后将她送回了凤仪宫。
冬日,京城内的雪还在下。
虞归坐在窗边,失神地望着炉中时明时暗的炭火。
寻了十二年的父母,竟是连面都没见上,就天人两隔!
而霍怀砚,这个自己深爱的男人。
曾是她的恩人,如今……却变成了她的灭族仇人!
天光泛白,殿外风雪不止何时停了。
虞归望着雾白的天,突然忆起十二年前的那个冬天。
那时她还是个乞儿,单衣裹身躺在雪地之中,就快要冻死。
霍怀砚突然出现,他脱下了身上大氅披在她身上,而后将她抱回了王府。
那大氅很软,也很暖,虞归记到了现在。
可如今他给她的,却只有蚀骨寒意。
正晃着神,宫门忽然被人推开。
还没看清来人,一记响亮的耳光便扇在了脸上。
虞归脑袋磕在窗沿上,刺痛后,一阵热流顺着额角缓缓流下。
血腥味蔓延。
却敌不过沈芙瑶在耳边的那一声怒叱:“虞归,是你杀了爹娘!”
虞归顾不上擦拭那血,忙解释:“不是我……”
“是你!”
沈芙瑶眼底划过一抹嫉恨,倏地压低声音,“若不是你突然出现,我怎会放弃沈家?好不容易哄得阿砚杀了那两个老东西,他竟还留了你的命!”
她的话,如雷轰在耳畔。
虞归怔怔看着眼前面容扭曲的沈芙瑶,震惊无言。
这时,只听急切的一声:“阿瑶?”
霍怀砚快步走进来,牵起沈芙瑶的手。
对于一旁还在流血的虞归,瞧都未瞧一眼。
沈芙瑶倚在霍怀砚怀中,哭得梨花带雨:“阿砚,是她杀了我爹娘,你为何还要留她?!”
闻言,虞归抬眼看向霍怀砚。
他心知肚明,动手的人不是她,但这份罪孽,还是要扣在自己头上吗?
主子,你不能这么对我!
然而,上天好像没有听到虞归的祈求。
霍怀砚只是抬手擦去了沈芙瑶脸上的泪,轻声哄道:“她灭沈家满门,罪孽深重,可她终是你妹妹,你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留她一命,不过是朕不想你孤苦伶仃。”
闻言,虞归眼中一片死寂的黑。
他不杀她,不是顾忌那十二年相伴的情分,而是为了沈芙瑶!
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什么叫诛心!
而沈芙瑶面上也闪过一瞬狠毒。
霍怀砚不杀虞归,她也没办法再逼迫。
可真就这么放过她?
不行!
沈芙瑶佯装抽泣:“可是阿砚,一见到她那张与我相似的脸,就觉得好像是我自己杀了爹娘一般。”
“她不是有面具吗,让她戴上面具好不好?”
霍怀砚揉了揉沈芙瑶的手:“都依你。”
紧接着,他转眸看向虞归,眼神冰冷:“从今以后,再不准摘下面具!”
虞归如坠深渊:“主子?”
“阿瑶今日便搬回凤仪宫。”霍怀砚不耐拂袖,“你还不滚?”
心彻底坠落。
虞归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凤仪宫的。
等她回过神来时,人已坐在冷宫残破的院中。
许久,大太监踏门而入。
他端着锦盘走近:“虞姑娘,这是皇上让老奴送来的。”
虞归掀开布帘,只见锦盘之上,是一张奇丑无比的——厉鬼面具!
原来在霍怀砚的眼里,手上沾满鲜血的自己……竟是个厉鬼吗?
可自己所做的一切,无一不是他命令!
虞归觉得有一把刀生生剖开了她的心。
咽下喉间涩痛,她拿起面具,缓缓戴在了脸上。
从额头延至下颌,尽数掩盖。
第七章
风敲残窗,簌簌震响。
这里……太冷了。
比十二年前,初见霍怀砚的那个冬天,还要冷。
虞归本以为自此再见不到霍怀砚,却不想第二日,他竟来了。
硕白的日光照在他身上,笼罩上层冷光。
望着这样的他,虞归怔楞了好久,才回神单膝跪地:“主子。”
霍怀砚看着她脸上丑恶的面具,眸底晦暗不明。
片刻,他移开眼,扫过这冷宫:“此处冷寂破败,你跟了朕十二年从未这般委屈过。”
虞归没说话,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紧接着,就听霍怀砚问:“一夜过去,如今你可知晓自己的错了?”
虞归默了片刻,缓缓抬头看向他:“敢问主子,虞归错在何处?”
霍怀砚脸色刹那冷沉:“大婚以来,你几次抗命,以下犯上!难道还要朕一一细数给你?!”
掩在面具后的眼滚烫,泛着红。
虞归隐忍着泪意,字字艰涩:“那主子您明知沈家夫妇乃我双亲,却瞒我多年,命我去斩杀……虞归抗命,有何错?”
霍怀砚眉眼间蕴满怒意:“抗命便是错!”
闻言,虞归只觉心被捅出了个窟窿。
静静看了霍怀砚半晌,她说:“但虞归……不悔。”
“冥顽不化!”霍怀砚彻底被激怒,“虞归,朕这些年当真是骄纵了你,让你变得这般不知进退。”
“让人生厌!”
说完,他甩袖而去。
殿门砸在门柱上,发出沉重的响声。
虞归阖上眼,没让眼泪滑下。
他终是……厌了她。
霍怀砚离开之后,冷宫就更静了,静到死寂。
虞归坐在门槛上,仰头望着天空的冷月。
项南来时,就看到这幅画面。
他扫过桌上早已冷透,却分毫未动的饭菜,皱眉走到虞归身边。
“为何不吃饭?”
虞归垂下眼睫:“吃不下。”
她脸上的面具可怖,但莫名的,项南却心生几分心疼。
静默间,只听虞归淡淡出声:“项南,我想去见见我爹娘。”
项南愣了瞬:“沈家夫妇已死,你如何见?!”
“人死了,总有墓冢。”虞归抬起无神双眸,嗓音微哑。
“没有。”
迎着虞归呆愣的视线,项南有些不忍,却还是说,“沈府七十七口人皆葬于火海,尸骨无存。”
虞归身形一晃,手指紧抠住门框,才得以维持住身子。
“是……他的命令吗?”
项南目光闪烁了一瞬:“是。”
活着时,她未能与父母相认得见。
本以为如今还有机会去墓前尽孝,可霍怀砚却连这个机会都不给自己!
喉间一热,血腥气涌上。
虞归一口血吐出了出来,溅在雪白的地上,刺眼至极。
项南瞳孔一缩,忙上前搀扶:“虞归!”
虞归避开了他的手,缓缓站起身,脚踩过那抹红色,她像是不觉,只朝外走去。
项南拦住她:“你去哪儿?”
虞归没什么力气,强撑着一口气:“我想去见见他。我想问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十二年,我自认……”
后面的话,虞归说不下去。
项南拽住她的手却没松:“抱歉,你不能走出这扇门!”
虞归一愣:“什么意思?”
项南漆黑的双眼隐在暗色中,瞧不清其中情绪。
只听他低沉声音:“主子派了三人看守冷宫,只要你踏出半步,就会被一箭穿心!”
一箭,穿心!
虞归脑海中一片空白。
她转头,定定看着那扇紧闭的宫门。
曾经总闻听:天家薄情。
可虞归不信,她跟了霍怀砚十二载,她将这一生所有的爱与忠都献给了那个男人。
他,怎会如此对自己!
“他,不会如此对我。”
虞归声音很轻,不知是想说服项南,还是说服自己。
她挣脱开了项南的手,一步步走向那宫门。
虞归想,赌一把吧,就赌霍怀砚,不会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