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毫无畏惧地直视着祝明慎:“臣只是想提醒皇上,如今北昭安稳无事,都是因长公主牺牲自己。臣不过只是想让皇上收回圣旨罢了,但皇上若是执意如此……臣自有别的法子收回这道圣旨。”
“只是那时,皇上还能不能如此坦然自若,臣就不敢保证了。”
祝明慎垂在身侧的手骤然攥紧。
他死死地盯着陆怀奕,眸光冷沉。
陆怀奕话中的意味再清晰不过——他眼下尚可顾及祝瑾沅而不动祝明慎,但如果祝明慎还是不肯收回那道圣旨,他拼尽所有也会换一个皇帝,来收回圣旨。
他就是在威胁祝明慎。
两人凌厉的目光久久地撞在一起。
一时间,殿中气氛剑拔弩张。
福泰看的心中焦急,但也不敢插嘴说一个字。
不知这样了多久,到底是祝明慎先打破了沉默:“陆怀奕,朕真的不明白,我阿姐已死,你现在追回这道圣旨又有何用?”
陆怀奕的眼睫不易察觉地颤了下,他缓缓垂眸,掩去眼底疾速划过的一抹悲伤。
“不管她是死是活,我此生的妻子都只会是她……我知晓如今悔恨已经没用了,但是她的遗愿我定会完成。”
祝明慎没再说话,只沉默地望着他。
整整一个月的跪求,他无法否决陆怀奕的真心。
但是比起祝瑾沅曾经遭受过的一切,他这一个月来的痛苦又算得了什么?
祝明慎负手而立,脸隐在半明半暗之中:“朕可以收回圣旨,但是阿姐必须葬入皇陵,而你……”
“不能出现在阿姐的丧葬上。”
第二十二章
雷雨声阵阵,有一种黑云压城的窒闷。
陆怀奕的眸色比天色更暗,嗓音也染上一层凉意:“……为何?”
祝明慎淡淡移开眼:“阿姐薨逝前为求与你和离,不惜向朕下跪,朕想……她不会想见到你。”
话落那瞬,陆怀奕浑身狠狠一震,险些双膝都跪在地上。
祝瑾沅为了与他和离……竟向祝明慎下跪?!
她就那般,想和他断绝关系吗?
心口好似被尖刀用力扎进,又在里面搅得血肉模糊,每次呼吸的寒气都直达心底!
陆怀奕咬着牙稳住身形,双手死死掐住了手心。
“朕本不想告诉你的。”祝明慎语气寡淡,可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残忍至极,“但是,朕怕阿姐怪罪,不得不告诉你。”
“陆怀奕,你若是答应了这两个条件,朕便收回那道和离圣旨,如何?”
言罢,殿内再此陷入死寂。
陆怀奕深深垂着头,仿佛被吹弯的稻穗,满是颓败。
祝明慎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
更没想到,有一天竟也能在他的身上看见如此模样。
他并没出声催促,他知道陆怀奕一定会给自己一个答案。
许久的沉默后,陆怀奕终是抬起了眸。
然而此刻他的眸底已然变成了一谭死水,又如那殿外被乌云笼罩的天,再不见任何光亮。
就连他的声音,也沙哑麻木得好像丢了魂。
“……我答应。”
话音未落,天空中突然响起一道震耳欲聋的雷声。
轰隆隆——
仿佛砸在陆怀奕的心头。
离开议事殿后,陆怀奕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到王府的。
一直站在府门前的裴深见他浑身湿透地走近,忙撑着伞跑过去。
“王爷,您怎么独自回来了?车夫呢?马车呢?”
陆怀奕对于他的话一个字都没听见。
他甚至都没看裴深一眼,好像根本看不见他一样,径直地走进了庭院。
裴深跟上去,将伞撑着他头顶,没再多说一个字。
可刚走两步,陆怀奕倏地停住脚步,抬手便将伞打落在地。
“我不需要。”
裴深怔在原地,不敢捡起伞,满脸忧虑地看向他:“王爷,到底发生何事了?”
陆怀奕俊逸的面容被雨水冲刷,狼狈不堪。
但他却突然扯出一抹讥讽的笑,声音极轻地低喃:“何事?本王也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怎么会变成如今这样了?
裴深回答不了他。
没人能回答他,没人。
陆怀奕在雨中站了很久,他凝望着那屋檐上挂着的红幔被雨打落,像是凋零的花,心莫名抽痛。
半晌,裴深才听到他凄凉的嗓音——
“拿下来,换上白幔吧。”
……
两月后,北昭长公主丧葬之仪。
那悲恸的哀乐传遍整个京城,似枝上嫩芽都要泛黄。
陆怀奕遵守了约定,没有进宫。
他一人坐在空寂的庭院中,神情木然地望着天。
不知是因天光泛亮,还是心中忧伤,他的眼眶渐渐红起,但泪始终未落。
许久,一阵脚步声渐近。
裴深走到陆怀奕身侧颔首道:“王爷,长公主遗体已下葬皇陵,并无过失。”
陆怀奕一动未动,喉间微微梗塞:“本王知道了,下去吧。”
“是。”
裴深离开,陆怀奕才慢慢收回了视线。
而后,却是倏然深深弯下腰,将脸埋在阴影下,谁也瞧不到。
“一生一世一双人……瑾沅,如今你我也算两情相悦了吧。”
第二十三章
转眼,又是一年仲冬。
元旦过后,京城长街上仍挂满红灯笼,热闹繁华。
而摄政王府里却是一片冷清。
裴深穿过廊檐走向书房,在门上敲了两下。
“王爷,江将军来了。”
书房内传来陆怀奕低沉的声音:“知道了。”
他应过声,但仍执笔不紧不慢地在纸上写着字。
直至写下落款,他才搁了笔,将信纸缓缓对折收好,抬步走出了书房。
客堂中,江染眠身穿神眷银甲,大红的披风被呼啸寒风卷得哗哗作响。
见她如此打扮,陆怀奕深谭般的双眸里波动一瞬:“染眠,你这是……”
闻声,江染眠转身看向他,嘴角浅浅上扬。
“西北战事吃急,皇上命我赶去增援,马上就要启程,所以赶来和你……还有瑾沅道个别。”
“如此。”陆怀奕点头,“那你万事小心,别受伤。”
江染眠语气轻松:“放心,没人能伤的到我。”
“莫要大意。”陆怀奕淡声说着,转身抬步走出客堂。
江染眠笑笑,没再说什么,跟了上去。
祭堂。
陆怀奕在门外停住脚步,江染眠侧眸看向他,颔了下首独自走进堂中。
推开木门,迎面而来一股烧香味。
陆家每代家主与其正妻的灵牌都放在这间祭堂里,受后人祭拜。
所以,祝瑾沅的灵牌也在其中。
这一年中,江染眠只要想起她,就会来祭堂对着她的灵牌说些话。
“陆家第十七代家主陆怀奕之妻,祝瑾沅之位。”
江染眠跪在蒲团上,看着这块灵牌,目光染上些许悲伤,唇角却扬着抹笑:“瑾沅,我今日要赶去西北,怕是有段时日不能来看你了,可不要怪我……”
祭堂外,陆怀奕身披大氅撑着伞,望着眼前飘落的雪花渐渐出神。
他竟是才发觉如今又到了冬季。
祝瑾沅……已经离开了整整一年。
思及此,陆怀奕的心口倏地狠狠刺疼了下。
其实他始终都没能接受祝瑾沅薨逝的事实,有时候,他感觉她就在身边,但一转头……却什么都没看见。
但有一件事陆怀奕很确定——他很想祝瑾沅,深至骨髓。
正晃着神,江染眠从祭堂走出。
陆怀奕扯回思绪看向她:“这么快?”
“来不及,等回京我会再来。”江染眠眸光清澈,“那我便先走了,照顾好自己。”
“恩,你也是。”陆怀奕面色平静,语气却真切。
江染眠擦过他的肩向外走去。
但刚走出一步,她倏然回眸:“怀奕,明日是花灯节,听说玄武街梅园的红梅开的正好,替瑾沅去看看吧。”
陆怀奕静站着没转身,片刻才微哑着声应。
“……好。”
翌日,街上爆竹声阵阵。
陆怀奕却站在廊檐下,久久凝望着飘雪。
裴深走到他身后:“王爷,今日不出去走走吗?外面热闹的很呢。”
陆怀奕拒绝的话刚到嘴边,突然响起昨日江染眠的话。
他默了瞬,薄唇微启:“去……梅园吧。”
“是。”
因花灯节,梅园中寥寥无人,枝上大朵绽放的红梅惹人注目。
陆怀奕喉间却一阵发涩。
他其实是不想来的,毕竟这个地方……是所有事情错误的开始。
但江染眠说,要替祝瑾沅来看看,所以他终是来了。
一路走至里园,陆怀奕正忆着过往,有些失神。
耳边却突然传来道轻柔的声音——
“信女一愿山河安稳,二愿血亲无疾,三愿……”
闻声,陆怀奕狠狠一怔。
这个声音……他不会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