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瓷脚步不停,心里的问号却是一个接一个地冒出。
不过百十来步,在巷子中迂回百转,官服大汉带着她来到一处窄门。
与方才巡检司大门的宏伟威严不同,窄门旁的墙皮都脱落了,露出里面的红砖和青苔,一片破败之相。
宋瓷踌躇片刻,突然发现官服大汉已不知去向。
她心里古怪,可能是因为巡检司就是捉贼人的地方,并不恐怖。
她脚步顿了顿,接着径直推开门,走了进去。
与她料想的不同,进入窄门后,两侧是黑色大理石铸成的墙壁,没有点灯,唯有路尽头的门缝,隐约透着光亮。
寻着微弱光线而行,是另一道窄门。这道门的后面,隐约有人说话的声音。
宋瓷轻轻推了推,缝隙大了些,可以听见屋内有二人在对话。
“皇上已数月未到容妃宫里了,再加上前几日的事,顾家恐怕危在旦夕。”
宋瓷眉心一蹙。
这怎么可能?
容妃是顾桦的亲姐姐,嫁入皇宫多年,一直盛宠不衰。
这些年因顾家大姐盛宠,顾氏家族在官场,一直顺风顺水,依附顾家的人,似藤萝一般源源不断。
倘若容妃这一脉枝干断了,顾氏家族的落败是必然的。
宋瓷还在怀疑这令人震惊的消息,到底是真是假。
只听屋内的人接着说道:“顾家即便是倒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依附党羽众多,并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铲除干净的。
顾氏家族有宫中宠妃,当朝丞相和护国将军麾下猛将,势力蔓延各处。
皇上又听那妖道谗言,这才下决心逐步铲除顾家根基。表面上拉拢相府,与顾桦联姻,实际上是要以丞相的掌上明珠为质!”
宋瓷全身血液凝滞,双腿似冻住了一般,脑海中闪过前世死前的惨状,还有父亲母亲入狱的噩耗。
重生一世,她竟然再次成为了父亲母亲的累赘!
命运弄人啊!
她陡然觉得迷茫,脚下一软,前倾的身体险些撞开虚掩着的门。
不料,这一动作间的微弱气流,她无法控制。门吱嘎一声,弹了一下。
宋瓷心道不好,跌跌撞撞跑向外面。
------
巡检司内密室。
一缕光线射进室内,映出男人英挺冷峻的侧颜。
男人端坐于房间正中,手中的茶,微微冒着热气。
茶中映照着他淡绿色的眼眸,深不见底,看不出什么情绪。长长的睫毛顺从依附在眸子上,挺直的鼻梁下,薄唇微启。
“说得有几分道理。”
男人淡淡说道。
“殿下,属下有一事不解。”刚刚侃侃而谈的男子,似是不知从何问起,支吾着。
男人正是与宋瓷婚约的三皇子,迟浔。
封号为“宁”,寓意平定战乱,百姓安定。
宁王并未看他,应允道:“但说无妨。”
“殿下为何主动赐婚?无论对哪位皇子,这个情形下,与顾家结亲,百害而无一利啊!”
宁王闻言,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抬眼看向男子。
男子名为邢羡之,跟随宁王多年,一直留在京州,打探各路消息。
“无他,就当是卖了那老东西一个人情。你下去吧。”
迟浔向来信任他,但此事他不愿多说,邢羡之也不敢多问,转身离开了暗室。
邢羡之不知,关于迟浔藏在心底的那个人,他并不愿与人分享她的故事。
他前脚出了暗室,刚刚门口的官服大汉行疾如风,快步走到宁王面前。
“殿下,刚刚有位眼生的姑娘来过,她手里有腰牌。”
这“巡检司”并非是巡检司。
内里的人,皆已是宁王手下。杀手、暗卫、机甲术士一应俱全。
官服大汉想,这姑娘说不定是新招入的,便直接带她进了暗室,谁料不出一刻钟,就见她慌忙离开了。
他膀大腰圆,此刻紧张得四肢都不知怎么放了。怎的这般糊涂,草率地就将人放了进来。
谁让他们“巡检司”,认牌不认人呢!
迟浔想起昨夜的尴尬,还丢了腰牌,绿眸闪过一丝危险,冷声命令道:“此事本王亲自处理。”
官服大汉如蒙大赦,脚步生风,赶忙领命告退。
生怕再晚一步,就要被宁王责罚了。
屋内只剩迟浔一人,此刻他全然没了品茶的兴致。
不仅丢了腰牌,那件事的进展也不顺利。
------
相府。
“这件斗篷也要带着吧?是最厚的衣服了。还有这盒点心也带着,小姐路上吃吧?”
绿意脚步不停,东一趟西一趟,嘴里也说个不停。
宋瓷只坐在榻上发呆。
要去寒州了。
需要准备的事很多,但她无法静下心来想这些事。
她脑海里乱作一团,又无比迷茫,她要怎么做,才能救顾家呢?
夜晚的宁静,暂时遮住了忧愁,却阻挡不了旭日的到来。
第二天天不亮,数十辆马车并排而站,皆是将要带去寒州的物件。
宋瓷一夜未睡,布满血丝的双眼,难掩疲惫。
绿意见到宋瓷,拉紧最后一条绑着行李的绳子,小跑到她面前。
“小姐,真的不和老爷夫人道个别吗?”
宋瓷何曾不想,她也曾幻想过,待到出嫁之时,要如何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如今,她只怕见到父亲母亲,便再也不想走了。
思及此,她毅然转身,跨上了马车。
------
大路平坦,马车队伍奔波了四日,终于到了寒州。
寒州地处北方,南靖国与北冥国交界之处,本是北冥国土。多年前两国交战,北冥国战败,不得已献上公主与寒州。
不幸的是,公主诞下一儿一女后,没过几年就病死了。
南靖皇帝本就不喜这绿眸的外邦女子,对这女子所生的一儿一女,更不会上心了,北冥公主死后,这对兄妹在宫中相依为命。
直到几年后两国再次交战,南靖不敌北冥。
南靖皇帝焦头烂额之际,一术士进言将北冥公主的儿女送到寒州,赐予封地,允许北冥子民进出,方可化解战乱。
透过马车窗,两侧民房林立,错落有致。虽不似京州那般繁华,房屋建筑却颇具异域风格。
十几辆马车引得路人纷纷注视,投来好奇的目光。
忽地,马车驻足。
宁王府前。
绿意小心扶着宋瓷下了马车,眼前的宁王府,和她想象中相去甚远。
寒州最华丽的,莫过于宁王府,但也定然比不上京州都城。
她没想到的是,竟然也没有相府宏伟。
宁王府门前站着两列下人和婢女,唯独未见宁王踪影。
为首站着的管家,已是个年过五十的老者。上前一步,行了一礼:“准王妃,请随老朽来。”
“有劳。”
宋瓷轻轻点了点头,随他走了进去。
入目即是两排平整的石板路,堪堪称得上是增添美观的装饰。
一旁的兵器架子上,摆满各种刀叉剑戟,整个王府与兵厂相比,多了些房屋院落罢了。
绿意在宋瓷身后,抿了抿唇,低声说道:“这样子怎么成婚啊?”
声音落在空旷的院子里,纵使音量不大,管家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实不相瞒,圣旨只字未提聘礼和赏赐,宁王府拮据,还请准王妃海涵。”
管家不急不慢,向宋瓷解释道。
“无妨,既然已经嫁过来,便已是宁王府人,何来嫌弃?”
只要能让皇上不再视她顾家为眼中钉,她哪怕吃糠咽菜也没关系。
管家笑了,接着说道:“老朽姓陈,准王妃这几日若是有什么事,尽管吩咐老朽。
王爷今日晚些回府,还请准王妃多加休息。待到明日婚礼,宾客皆至。”
说话间,管家老陈已将宋瓷二人带到一处苑内,名为雪戎苑。
“此处便是准王妃的庭院,老朽告退。”
宋瓷早已有些乏了,接连几日奔波劳累,交代绿意几句便直接倒在床铺上,沉沉睡去。
------
宋瓷是被绿意吵醒的。
“小姐!快起来梳妆打扮!”
绿意人小力气大,一把把她从床上拽了起来。
绿意再次发挥稳定,不到半个时辰就打扮好了。
宋瓷望着镜中的自己,眉目如画,朱唇皓齿。
恍惚间,好像见到了前世出嫁的情景。
正出神,外面一声高呼:“吉时已到!”
她猛地回过神,在绿意的搀扶下,款款走出苑内。
------
黄昏。
墨绿龙凤吉服,凤冠霞帔,衬得宋瓷的小脸更加白皙。
这样一个如下凡仙女般的美人,此刻正端坐在宁王寝宫的床上。
婚礼一切从简,宾客也只有寥寥几人。
所以她并未等太久,屋外便传来了脚步声。
脚步越来越近。
宋瓷极度紧张,猛然发现,她手脚冰冷,竟毫无知觉。
这个不详的发现让她浑身一颤,攥紧搭在大腿上双手,吉服上印出了几道皱巴巴的痕迹。
来人推门而入,关上门,径直走向宋瓷。
迟浔看了看坐着床上的新娘子,拿起玉如意,一把挑起盖头。
他本是漫不经心地一挑,看到玉如意下的容颜,一时间怔愣在原地。
屋内点了炉火,噼啪火星碰撞的声音,掩盖不住他此刻的心跳。
他凝视着宋瓷的眸子,有火焰在她眼中闪烁,显得整个人愈加生动美艳。
不得不说,这张绝美的面孔有吸引到他。
迟浔凝视她的时候,宋瓷也在悄悄打量她,这一世的新夫婿。
淡绿色的眸,挺直的鼻梁,薄薄的嘴唇。
因为酒席微醺,脸颊微红,让他这张看起来便生人勿近的脸庞,平添几分憨态。
不过这身形,竟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
“要不我们,歇息吧?”
见他直直盯了自己许久,几朵红云爬上宋瓷的脸颊。
纵是并无感情,被如此俊美男子直勾勾地盯着,也会害羞的,她忍不住先开口问道。
“嗯。”
迟浔忽而回过神,轻咳一声,似是掩饰方才的失态。
喜床上的桂圆、红枣、花生早已被下人收拾干净。
繁复的衣饰,精致的妆容,也尽数卸下。
二人只剩里衣,躺在床上,不约而同地选择背对着对方。
宋瓷心想就这样一直相敬如宾也挺好的。
想着想着,就这样沉沉睡了去。
片刻后,迟浔回头看了看宋瓷,见她呼吸变得悠长,轻手轻脚出了房门。
他想起几日前,失败的行动和至今下落不明的那个人。
眉头拧得更深,脚步不由得加快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