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茗香?”于初夏问。
蓝桉苦笑着扯了扯嘴角,泪珠却不停地涌出,好似永远不会枯竭。
她不知如何安慰,求救般地看向岑暮迟。贝齿轻咬着唇,鼻头也轻轻耸动,倘若他不予理会,怕是下一秒要跟着蓝桉恸哭起来。
岑暮迟登时一个头两个大。
他伸手扶起蓝桉,不甚熟练地宽慰道:“先说事,要跪待会儿跪。”
蓝桉:“……”
于初夏:“……”
蓝桉理了理思绪:“姑娘不是一直想看我的执念么?”
说罢抬指按上腰带,作势要解衣。
岑暮迟大手一伸,牢牢糊在于初夏眼上,气急败坏道:“死狐狸,你做什么!”
于初夏试图掰开作恶的手,却不能撼动分毫,她嘴上不依不饶地抱怨:“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经两个活菩萨一闹,蓝桉喉间溢出轻笑:“别误会,我只是想让姑娘见见我的丹田。”
他于是化为魂态,周身幽蓝,而丹田处发出莹润光亮。
那是一颗纯净的金丹。
蓝桉目光变得柔和:“七十年前,我寿数将尽,正是因为这颗金丹……茗香为救我而死,问心宗众人非但不怪罪,还允我守着她的坟冢。”
随着情绪波动,金丹之上渐有黑雾浮现,却也不相蚀,反而绕着金丹翻滚,姿态亲昵。
许是察觉到于初夏身上并不明显的仙气,黑雾中竟有一丝抽离出来,循着本能朝她飞去。
随着它的贴近,于初夏恍似闻见了人族气息,极轻微,是以不敢称之为残魂。
虽说人若是没有灰飞烟灭,总有法子能结魂养魄。只是神器难寻,魂魄也不易养,古往今来,能成者寥寥无几。
好比玉符中的四道残魂,少说要百年才能长齐,而后淬雷而生,再是找回从前记忆,如此方能算是“生机”。
可柳茗香那丝比残魂还要稀薄的……
岑暮迟见她蹙着眉心,柔嫩的肌肤被挤压出一个小小川字,竟下意识抬手,强行用指腹熨平了些。
他轻声道:“有希望总是好的,难便难罢。”
“千年百年我都等得。”
蓝桉语带哽咽,“当初我来得太晚,茗香的魂魄只余这一丝。我甚至没有机会问问她,是否还愿意来到这世间,是否还愿意,再见我一面。”
于初夏并非济世主,且身为小仙,要受天道约束。她面露难色,迟迟不敢承诺,生怕叫人空欢喜一场。
蓝桉却主动提议:“姑娘不妨先见见我与茗香的过去,那时再决定也不迟。”
闻言,她稍稍松了口气,且把难题丢给之后的自己罢。
待出了玉符,于初夏遥遥望向墙上悬挂的长剑。剑柄呈半透明的青绿色,其上绑了一根陈旧红绳,着实不搭,却也融为一体。
而身侧蓝桉已转化为魂态,他将执念悉数放出,黑雾如一件长袍,虚拢在身前。
时机既已成熟,于初夏与岑暮迟相视一眼,纷纷飞入魂台中。
这次竟是在榻上醒来,入目是熟悉的问心宗院落。若真要挑些个不同,便是桌椅似涂了层新漆,锃亮。
于初夏对着玉符喊了喊:“岑暮迟,岑暮迟?”
无人应答。
难不成跟丢了?
她起身下榻,将床头叠放整齐的校服穿好。许是为了方便舞剑,袖口缩紧,款式简约,于初夏十分喜欢。
这时岑暮迟推门而入,手中正端着一屉包子。
闻着浓香,她下意识舔了舔唇角:“我可以吃吗?”
不想,岑暮迟竟弯唇笑了笑,漂亮的桃花眼微微弯起,平添几分迷离。
他反问道:“你确定?”
于初夏被那笑晃了眼,并未听出语气中的狡黠。她点点头:“确定。”
入口鲜香四溢,她满足地叹谓:“有厨子如此,夫复何求?”
却听身上的玉牌嗡嗡作响,于初夏匀出小指点开一看,是二师兄的留信——什么时辰了还不来?我先走了。
“?”
她短暂地恍惚了一下,终于忆起自己问心宗弟子的身份,不可置信道:“我难道还要去听课不成?”
总算知道岑暮迟这厮方才为何一脸奸笑,竟是在这里等着她。
于初夏顾不得斗嘴,隔空取来佩剑便往外冲。待一脚踩上剑柄,才后知后觉地想到:她是谁?她听什么课?
岑暮迟适时出现,臂弯中夹了一本御剑高阶书册:“柳茗烟,走罢。”
新仇旧恨一笔勾销。
于初夏欢欢喜喜地接过书,假惺惺道:“还是你对我最好了。”
岑暮迟却似乎不大习惯这张脸,嫌恶地皱了皱眉,丝毫不加掩饰。
“......”
途径清远峰时,见下方人头攒动。于初夏收剑落下,随手拉住一位同门:“可是有事发生?”
同门认得她,热情道:“是长壬宗的来挑战咱们大师姐。”
围观弟子愈来愈多,不知遭谁一推,于初夏猛的磕上岑暮迟后背。男子身躯瞧着精瘦,内里尽是硬邦邦的肌肉,她宛如撞上一块铁板,登时疼得眼泪花花。
岑暮迟遂将捞人至前头,抬臂虚搂住于初夏,支起一方小小空间。
她讶异抬头,只望见男子线条利落的下颌。人潮声蓦地从耳畔消失,如擂心跳一声接着一声,不知疲倦,不愿停歇。
于初夏心虚地收回眼,不敢细听那是谁的心跳。
好在擂台之下很是宽阔,弟子门四散开来,于初夏这才与岑暮迟拉开距离。
一位高挑女修正立于台上,手持木剑,神情淡淡。她扬声道:“可还有人要挑战?”
于初夏右侧的女子拍拍她的肩,不无艳羡道:“你师姐已经连赢十场了,而且,从头至尾都不曾拔过本命剑!”
我师姐?谁?
于初夏不知如何接话,于是跟着“哈哈”两声:“今日可是不用上早课?”
弟子:“......”哪壶不开提哪壶。
意识到话头没起好,于初夏懊恼地抿抿嘴,将视线放回前方。
随着女修们的欢呼声,一位身长玉立的男子持短笛飞至台上,语带谦逊:“还请姑娘手下留情。”
大师姐环顾一圈,见于初夏在台下,便径直将木剑抛了过来,而后单手画圆:“蓝双——”
一道青光闪过,大师姐手中多了一柄青绿色长剑,正是于初夏在柳茗香旧居见到的那柄。
原来柳茗香便是大师姐。
于初夏不动声色地朝岑暮迟挪了两步,悄声问:“谁会赢?”
岑暮迟将她的头拨远了些:“持玉笛的。”
“……”
果不其然,那男子凭借肉眼难辨的速度躲避攻击。虽是防守,但并未被柳茗香牵制,反倒有股闲庭信步的意味。
柳茗香此时尚有些稚嫩,轮番进攻仍不得手,气息渐渐紊乱。
见状,男子将玉笛放至唇边,轻轻吹响一个音节。
心不稳,何以持剑。
本命剑掉落在地上,柳茗香主动认输:“多谢宋公子赐教。”
一向淡定的宋公子耳尖泛红,含蓄地点点头,见底下欢呼声此起彼伏,欲言又止地下了台。
于初夏似是窥见了旁人隐晦的秘密,有些心虚却又好奇道:“他莫不是喜欢柳茗香?”
“何以见得。”
“你瞧他耳朵尖红的,分明是害羞了。”于初夏眉飞色舞地说着,“比试而已,何至于害羞,你说是不是?”
这番话令岑暮迟想到些什么,微拧起眉,不解道:“耳尖红便代表喜欢?”
于初夏:“这倒不一定,我也就是随便猜猜。”
“茗烟——”
柳茗香唤她,于初夏急忙抱着木剑小跑过去,徒留岑暮迟在原地陷入沉思。
耳尖红便是喜欢么?
岑暮迟莫名忆起,于初夏答柳宗主时唤他的那声“夫君”,还有客栈前院里,他食不知餍地吸吮于初夏的指尖......如此想着,热意一股一股涌上双颊,再悄然蔓延至耳尖。
只是于初夏无法得见。
*
柳茗香气质清冷,性子却很是温柔,与大宗主如出一辙。
于初夏与她并肩而行,趁机问道:“师姐,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闻言,柳茗香眼神闪烁,略微迟疑地说:“善良温和,大抵是这样的。”
于初夏“哦”了声,状似无意道:“那我喜欢高大俊朗的!可他若是对不起我,定然饶不了他。师姐你呢?你的心上人伤害了你,你会恨他吗?”
清冷剑修很快摇摇头,语调决然:“我不会恨他。”
如此笃定,难不成他二人早就相识了?
正当于初夏泛着疑惑,玉牌双双作响——师门有令,小渔村十来位壮年村民接连失踪,命柳茗香清点四人下山调查。
于初夏自告奋勇:“师姐,带我去吧!”
柳茗香与原身似乎感情深厚,她伸指戳了戳于初夏额心,宠溺道:“下山后不许给我捣乱。”
“谢谢师姐!最爱师姐了~”
*
行至小渔村时,天色已暗。
里正在各处张贴了告示,规劝村民夜间无必要莫外出,是以路上不见行人。
渔民既是发船后失踪,柳茗香提议去河边转转。她在一众弟子间威望极高,是以无人提出异议。
村子往东有一条宽阔的河流,名曰峒河。小渔村世代以捕捞为生,每日晨起,妻女目送男子登船离去;日落时分,又聚在岸边等候主心骨归来。
几人循着标记行了半刻钟,见峒河近在迟尺。
然而接下来,不论他们走多久,与峒河始终隔着一小段距离,好似永远也近不了岸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