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婶喜笑颜开地带着我妈回来了。
「配上了,配上了,老孙有救了。」
但我妈的表情显然不是很开心。
她看见我像是看见了救星:
「倩倩也去做个试试吧,说不定更合适呢。」
我冷笑一声,昨天还大义凛然地说不捐就是杀人凶手,轮到自己就这么害怕了,我真怀疑她是不是我亲妈。
我甩开她的手:「妈,你说啥呢,做个配型那么贵,孙婶家还得留着钱做手术呢。」
一次配型就要花八千,后续的移植手术要四十万左右,孙叔家又不是有钱人,自然是能省就省一点了。
孙婶放下手里的营养品,嘱咐我妈好好补补,欢天喜地地回家报告好消息去了。
等我爸干完活回家,我妈泪眼蒙眬地冲到他面前:
「大勇,是我没教好倩倩,她现在变得这么冷血,贵哥对咱家这么好,她都不肯做配型。」
我爸根本就不同意家里任何人捐肾。
「倩倩不捐,你也别捐了。」
「那怎么行,倩倩不捐,贵哥就没救了!」
我爸自然心疼我,只是总顾念着当年在地里被我妈救了的恩情,不敢对我妈多苛责。
「妈,我怎么冷血了?你能救孙叔,我开心得都合不拢嘴呢,再说了,孙叔也不是对咱家好啊,那是对你好啊。你忘了上次你崴了脚,是孙叔把你一路从村头抱回家的,好多人都看见了,妈你可不能忘恩负义啊。」
这件事在村里广为流传,只是我爸并不知道。
「倩倩说的是真的?」
我爸震惊得扔下了铁锹。
「大勇,你听我解释啊,事情不是这样子的。」
我妈咬着嘴唇连连摇头,嘴里不停地重复着她和孙叔是清白的,反正就是不解释。
这种场景在我小时候也发生过无数次。
最后都在我妈清者自清的态度下不了了之。
我也看清了,我爸已经被她拿捏得死死的,反正过不了一会儿他俩就会和好。
村里的事都传得快。
第二天就有不少人来我家打听消息。
「倩倩,你妈真的要给孙保贵捐肾啊?」
一大早我正在院子里洗漱,隔壁刘婆子就趴在墙头叫我。
「刘奶奶,你也知道孙叔病了,我妈有多难过,现在能救他,我妈都高兴坏了。」
正好我妈走了出来。
我把她推到刘婆子跟前:
「妈还说,要是不捐这个肾,她会一辈子愧疚的。」
刘婆子上下打量她一番,瘪了瘪嘴:
「小草还真是对孙保贵好啊,也没见你多疼你男人。」
我妈应该还沉浸在她要捐肾的担忧中,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今天可真热闹啊。
八辈子没见过的亲戚都来了。
每当有人问起,我就歌颂我妈的无私伟大和对孙叔的一片真情。
一天下来,十里八乡都知道了。
还有人带着记者来采访。
「对,我妈就是这样的大好人,平时我爸挣的钱、我奶种的粮食都让她送给外面的穷人了。」
「是,我家住的房子也送出去了,我妈说村里根生叔没房子娶不上媳妇。」
「我妈能给孙叔捐肾,开心坏了,每天晚上都高兴得直哭。」Ⴘʐ
我挡在我妈前面,在摄像机前把家里的事倒得一干二净,最后记者看她的眼神都不对劲了。
「你妈一直这样吗?」
记者欲言又止。
「当然,我妈不做好事就睡不着觉,你们可别拦着她啊。」
同村的人都想上电视,围着摄像机七嘴八舌地说我妈是个天大的好人。
我妈被恭维得飘飘欲仙,也松了口要捐。
看她像是要上战场一样的表情,我心里痛快极了。
上辈子,她就是这样道德绑架我,当着全村人的面,在村口给我下跪,说我不捐就是害了一条人命。
这辈子轮到她了。
我的亲妈啊。
等你捐完,我肯定会好好照顾你的。
晚饭奶奶做了面条。
劲道喷香的手擀面,我一口气吃了三碗。
想想以前是真的傻。
为了她一句夸奖的话,饿了这么多年。
我妈有些食不下咽,端着碗半天才吃一口。
我给她捞了几块难吃的咸菜:「妈,你吃点咸菜补补,孙婶给的营养品我都给村里的孤寡老人分了,妈你这么善良肯定不舍得吃。」
她蒙了,手里的筷子都掉了:
「倩倩,你怎么能这么对妈呢?」
「妈,你是最心善的,肯定见不过别人受苦,再说了我这不是跟你学的吗,你忘了那年我哥做阑尾炎手术,家里的东西你都送出去了。」
你还年轻,用不着营养品,外面还有很多吃不上饭的人,你要心善一点。
当年的话,我记得一清二楚。
哥哥那年才十二岁,得了阑尾炎疼得在床上打滚。
我妈当时已经将家里的钱都送了出去,根本没钱带我哥去医院,她不知道从哪儿找的偏方,从山上摘了点烂树叶和锅底灰混在一起就要给他喝。
那时我也上了学,知道偏方害人。
搀着哥哥去地里找了奶奶,我哥这才捡回一条命。
出院那天,我奶把家里不多的粮食卖了些,给哥买了不少好吃的。
可第二天,吃的全都没了。
「你还年轻,一场小手术,用不着营养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