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时庭和岑清的订婚宴,声势浩大,时间就选在顾太太叫我去澳洲的那一天。
熬过这一天,也许就没事了。
母亲激烈地咳起来,我拿着处方单去楼下买药,盯着电视里顾家和岑家「世纪订婚宴」的报道,心若刀绞。
苦笑一下,我转身进入小巷,却被人一闷棍砸晕了过去。
醒来。
顾康一边抽烟,一边浑身上下只滚着一个浴巾在打电话。
「……大妈,你确定?你儿子对这女的真没想法?你就不怕自己棒打鸳鸯了?」他斜眼看我,即便看到我醒了仍无所畏惧,反而愈发觉得刺激。
「你和时庭是兄弟,也是对手,他爱不爱明菀,都没关系,反正结果他都不能爱。你既然喜欢,那交给你了。你也帮我测试一下,庭儿是不是真对她没感情了……」
我都听懂了。
这群疯子。
我浑身忍不住地发抖,下意识地求饶:「我听你的话,我去澳洲,你现在别让他过来。」
「明菀。这只是一个测试。」
我这么多天的逃亡,在她眼皮子底下只不过像一个演戏的小丑。
「哎呀,哥哥,忙着呢?你看看这谁啊……」顾康恶趣味地笑起来,打开视频,画面中,顾时庭西装革履,正在由别人给他打领带。
我冲过去抢过了手机——
「顾时庭,救救我,你妈她——」
我慌不择路,什么尊严都不要了。这世间多丑恶都和我没关系,我要自己先好好活着。
身材颀长的男人朝这里淡淡瞥了一眼,最后轻笑起来,克制了一下,轻声说:「我妈给你的选择已经很不错了,我都知道。明菀,你要还认不清楚的话,那我最后和你说一句。」
「你和顾康还挺配的,我是说,身份上。跟了他也许是你最好的结局,比去澳洲还好。」
「抱歉啊菀菀。」
「小时候我对你不错,长大了,有些道理,你也该学会了。」
「明菀……再见。」
这算是顾时庭复明过后,和我说过最多的话。
不是冷言冷语的嘲讽,却比以往任何话都像利器,扎穿我的心脏。
抢来的手机掉在了地上。
顾康咽下一口口水,挂断手机扑了上来。
我闭上了眼睛。
这是我度过最寒冷彻骨的十秒。
门被打开了。
顾太太自恃矜贵的出现在我面前,淡淡看我一眼道:「行了。」ýz
那天,天色极好,傍晚的天气,订婚宴开始的前一个小时,酒店窗外高空中的晚霞红若火烧。
「像这样早点乖乖去澳洲不就好了?」
「你妈妈的病,药,以后都由我负责。」
「你还能时不时回国看她。」
「明菀,」顾太太看了一眼手表,目光变得温软慈爱,「阿姨都是为庭儿好,在这里,阿姨给你道个歉。」
顾康气得爬起来:「你们他妈的又耍我?」
是啊,如果顾时庭不出事,顾家怎么也落不到这个草包身上。
我狼狈地拉上自己的衣服,站起来,感觉怎么走路都不对,和顾太太擦肩而过时,我笑了一下:「……我可真后悔啊。」
过去的三年。
我终于,后悔了。
不出一个小时,我的手机,证件,还有我自己要费很大劲才有可能办下来的签证,安安稳稳放在我手里。
视频电话里,我妈尽量克制着不哭,只红着眼说:「菀菀,好好读书,读书,活着,这就好。」
她嘴唇有些抖,继续说:「是我不对。」
「我不该带你来这里。」
她有什么错。
我拥紧了身上的外套,死死攥着有人递过来的一大把外币现金,字从牙齿里一个一个蹦出来:「妈,我先走了。等我回来看你。」
「好,过年见。」我妈同我一样坚强,我没见过这世上比她更乐观的女人。
我笑了。
登机的前一个小时,手机不断有电话打来,我认得出,那是顾时庭的号码。
过去十九年烂熟于心的那十一位数字。
我不知道他要说什么。
我已经不想听了。
澳洲没有什么不好,嫁给别人也没有什么不好,过没有他的人生,亦是。
只是都不是我想要罢了。
我拔出 SIM 卡,丢在了飞机下面。
一个头发染着白毛的少年擦肩而过,修长漂亮的手指也捏着一张小 SIM 卡片,在同样的位置也丢了下去。
「拜拜了这操蛋的破地方,小爷滚了哈!」
他做了个投篮的动作,书包砸到了我脑袋。
「哎???」
他看着捂着脑袋面无表情的我,一下子超级惊喜似的,跳开了三步远,最后凑上来,一脸想道歉又不知如何开口的模样。
「姐姐,你也去澳洲?
「那个,我叫林维扬。」
林维扬羞涩又灿烂地笑了一下,突然朝我伸出了手来。
「认识一下好吗?」
我的手机还在震,我认识了十九年,快将他刻入骨髓的男人,如今还能与我有什么可说。
我呆滞地低头,将微信也拉黑,头也不抬,哑声说了一句「不好」,与他擦肩而过。
飞机起飞。
漫长的国际航班上,林维扬坐在我后面,不断替我清理着一切不礼貌不舒适的障碍,热情得像个狗子。
我穿着不知谁给我的大了好几码的外套,几个小时一动不动,最后浑浑噩噩才想起来,他,似乎是那天我和顾康纠缠的时候,坐在豪车里朝我冷笑的那个小子。
他那时头发还不是白色的。
我做了很长一个梦。
梦里,我从小时候就开始爱慕顾时庭,却一句喜欢也不敢说,只在行动上处处彰显。
我妈未必没看出我的心思,一开始,她只交代我要好好照顾顾家唯一的太子爷。
青春期时,她有时候摘菜会和我开玩笑:「不知时庭以后会找哪家的女孩子,只是肯定是家世好又高贵的。」
后来上了大学,她只教我:「读书改变命运,别人的起点,有时候我们走到终点,都到不了。」
我明白的。
我都明白。ўž
所以我愈发收敛。
只是。
顾时庭失明的三年是我最后靠近他的时机,我甚至不图什么,却没料到,自己被扒了一层皮,心都被碾个稀碎。
妈妈……我终于懂了。
国外求学的日子异常艰辛。
哪怕有钱,身处异地、孤独冷清、学业繁重的感觉也还是叫人透不过气。
没想到林维扬也在这所学校。
学了一个……野鸡专业。
再一次见他是在中国留学生的派对上,他倚靠着沙发笑着和人聊天。
一旁的女生压低了声音告诉我这是国内某富豪原配的儿子,虽然不受宠,但嫁过去,也是一生富贵,问我去认识过了吗?
我摸了摸自己藏起来的手机,里面除了大量关于我妈的病的国外文献,就是林维扬那厮发来的无数条「姐姐,姐姐」的语音。
我摇了摇头。
富豪,嫁人什么的,从此再与我无关。
下一秒,女生不知什么离开,那眼睛亮得像小狗的少年又铁墙似的伫立在了我跟前。
「姐姐好厉害,王牌专业,不像我的就是狗屎。」
「姐姐住哪儿?」
「这里治安不好,千万不要夜里一个人回家,这是我 house 地址,地方特别大,比你住的小公寓好多了。」
他巴拉巴拉不停。
我捕捉到了最后一句,抬眼看他:「你打听到过我住哪儿?」
少年一下抿住了嘴唇,不出两秒复又笑起来:「姐姐不喜欢白头发?你喜欢什么颜色,我去染啊。」
喜欢……他离我远一些。
我不想理会他,走了几步,终于忍不住回了热情如火的少年一句:「我的人生不出意外是早就被定好的,我也不会和别人有未来,林维扬,你想玩不用找我了。」
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一个顾家私生子都瞧不上的女人,我不信你是认真的,我很忙,所以,求你行行好。」
许是我离开时候的眼神比较落寞和平淡。
夜里洗完澡时,我收到了这人发来的又一条语音消息:「姐姐,我的人生没人给我定,没人在意我,我压根,就没有瞧不上别人的权利。」
我想起那个女生说的,这人是某富豪原配的儿子,那他又能差到哪里去?
骗人的罢了。
懒得哄他,我又去桌前查起了关于母亲的病的资料来。
转眼两个月过去,我手机里关于顾时庭的申请好友通过消息,从一开始的一天一次,变作一周一次。
他似乎压根懒得给我发什么消息,最后一次申请时带了几个字:
【圣诞节会过去,24 号晚,弗兰餐厅。】
关我屁事。
那天。
傍晚结束了大课,我和一众学生一起往外走,高大的落满雪的梧桐树下,一个男人停靠在车旁,抽着一根烟。
……顾时庭。
我眨了眨眼,突然之间身上所有的冷暖意识都远去,直到他看过来,我才上前打了个招呼。
「顾大少。」
顾时庭抽烟的动作一滞,深深看了我一会儿,半晌,他开口:「我失明期间顾康做了不少动作,整整三年,那时已经是无法挽回的了,顾家和我外公那儿都放弃我,我不能在那个时候做出违背他们的任何决定。」
「明菀,失明的三年我尝尽人情冷暖,我说过,我会为了我们努力的。」
这是……解释??
迟来了整整半年的,解释?
我整个心脏像是被人抓着,紧到我无法呼吸,我之前那样迫切知道那个答案,如今,我突然就不敢知道了。
「……哦。所以?」
顾时庭却不再说了,退后一步,优雅打开车门,目光温柔:「走,去吃个饭。圣诞节在这里是最大的节日了,明菀。」
……这又算什么?
这时候,突然一前一后来了两个人。
岑清穿着洋装,一脸阴沉的从后走来,打开了后座的门,顾时庭一惊,回头看到了她。
而林维扬也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依旧是一声欢呼雀跃般的「姐姐」!
顾时庭神色几番变化,最后用手臂揽了岑清过来,柔声说:「知道她在这儿,就叫过来一起吃个饭,你不是说,跟着的那个助理对当地不熟?那明菀肯定熟。」
我眼睁睁看着这一幕,骤然变得哑然。
我自然是熟悉当地,所以一旦岑清过来,我就得放下他顾少爷「地下暧昧对象」的身份,在异乡也瞬间化身为他们的保姆?
顾时庭当初也未必是想羞辱我,他甚至可能是为了保护我,让我不至于太难堪。但是,如今这种难堪又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他要借母家的势想必也要借岑家的势,而在那之前,我难道都要化身为一个见不得光的第三者,等待他忍辱负重后的临幸?
天气比刚刚来的时候,变得还要冷了。
岑清似乎这才满意,搂住他的胳膊笑了,走到了副驾驶,颐指气使地指着我:「你,滚去后面。」
而我,看着顾时庭,表情从刚刚开始就未曾有任何的变化。
林维扬这才注意到他们这边,「啧」了一声,搂住了我的肩膀。
「这都什么玩意儿?」
「好不容易异地碰见个华人,说话还带喷粪的,是九年义务教育没学完就放出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