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我不带她走便是。”
孙敬之刚刚面露喜色,只听姚广孝又道:“不过,此女虽然出降孙家,但终究是要凤栖宫苑的。你且回去,不出半日,她自会醒来,只是对于此女,你也不必苛责管教,尽可任其自然处之,他日待到该走的时候,你也不要相阻,这一切皆是命数!”
一番话说完,姚广孝便不再开口。
孙敬之起身之后,对着姚广孝静拜一番,这才告辞离去。
城内,一座静肃的青砖小院里,微雨落花,藤萝架下,一个青衣少年对着那空空的秋千,满脸伤心,低头自责。“孙少爷,少奶奶请您进去呢。”
一个梳着双螺髻,身穿紫花粗布衣裙的小丫环站在不远处轻声低唤,那青衣少年抬眼望去:“紫烟,妹妹醒过来没有?”
名唤紫烟的小丫头悄悄抬起头,还未开口,那眼中积蓄的泪水已然说明一切,青衣少年叹息一声,终于走进屋内。
孙家书香世家,虽然官职低微,人口简单,但是因为乐善好施,家世清白,所以在小小的邹平也算得声望之家。
轻纱幔帐内,可以隐约看到静静躺在床榻上的那个小小的她,虽然紧紧闭着的一双眼睛,再也看不到平日的美目流盼、桃腮带笑。但是娇嫩的肌肤、悠闲的神态、气若幽兰,说不清的轻灵之气,道不尽的娇俏可人。
而守在床榻一角的默默垂泪的正是她的母亲,孙家的少奶奶,孙敬之的夫人——董素素。
“母亲,妺妹还没有醒来?”小小少年面露忧色,焦急不已。
素素摇了摇头,面色忧虑。
董素素多才多艺,棋、诗、书、画、弓、歌、舞、琴、箫、绣,无不工绝,更师从其父,习得一身医术,有“十能”才女之称。其灵慧之气,独赋当时,更在靖难之役中与燕王朱棣结缘,原本是得伴天子的贵人,却不喜珠楼玉宇的禁宫生活,于是隐遁乡野,以诗为媒,自选郎君。
董素素与孙敬之婚后琴瑟和鸣,育有一子一女,长子继宗,次女若微。若微慧心姝颜,最得宠爱。女儿名唤若微,是以浮若微尘之意,取自“一兴微尘念,横有朝露身,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只因夫妻二人素来喜欢王维的诗,也喜欢其淡泊的生活意境,故以若微为名,希望女儿一生恬静淡然。孰料,世事常与心愿相违,就在这一年,若微的人生,以及整个孙家的平静,都逢逆转。
注:
孙敬之,初名孙愚,字主敬,后得宣宗赐名孙忠。系宣宗孝恭章皇后孙氏之父,明朝外戚。
袁珙,朝朝著名相术奇人。
姚广孝,明朝著名的政治家、佛学家,靖难之役的主要策划者,明成祖朱棣的谋臣,著名的黑衣宰相,曾参与编撰《永乐大典》,主持重修《明太祖实录》。
孙继宗,明宣宗孝恭章皇后之兄,天顺元年参与夺门之变助英宗复位,功进侯爵。
子夜时分,孙敬之与董素素方得独处。
素ᴊsɢ素梨花带雨、满脸悲色:“若微醒了,却伤了脑子,以往许多人和事,竟然都不记得了!”
孙敬之听闻一怔,立即将妻子揽到怀中:“记忆这东西,也未必全是好事,忘就忘了吧,以若微的聪慧,假以时日,那些才艺学识终究还会捡起来的。”
素素:“夫君所言极是。许是以往我待她太过严苛,所以她才会想要忘记,以后凡事由她,我也不再逼她学这个、背那个了。”
孙敬之淡然一笑:“以往,她总是天不怕地不怕,不知世事险恶无常,这次湖边嬉闹,险些失足丧命,希望由此长长记性,收心敛性,以免日后惹祸上身。”
素素听出孙敬之话里有话,抬眼注视着孙敬之:“惹祸上身?难道——”
孙敬之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此时他还不想让妻子知道姚广孝对女儿的心思,所以赶紧掩饰:“夫人多虑了,什么事都没有,我们避世在此,以往种种都与我们无关,我只是觉得女孩子家家的,还是乖顺些好,若微从前胆子太大,经此一劫,若能柔和谨慎些,咱们也好省心。”
素素听了,眉头暂宽,放下心来。
与此同时,在相邻的院子中,小小的若微手托香腮,怔怔地愣着神:“我头好晕啊,怎么只记得在湖边跟人摔跤,余下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孙继宗一脸关切更加的一脸自责:“都是哥哥不好,不该带你去湖边玩,也不该让你跟他们角力斗狠,这样你就不会落水,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若微注视着继宗,一双灵动的眼眸微微转动,古灵精怪,心中暗乐:我的傻哥哥,还真的以为我失忆了。
若微心里高兴得很,不过她很是小心地掩藏了这种暗自窃喜的情绪。落水受伤,伤了脑子,头很痛,全身都很痛,被亲娘又是扎针,又是灌药折腾了好几日才缓过来,除了最初的头晕恶心以外,渐渐的,已然恢复了起来,却偏偏告诉众人,自己失忆了,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若微这么做,只是为了“逃学”。没错,就是“逃学”。孙家出身书香世家,娘亲更是远近皆知的十全才女,所以若微自小就受到了严格的训练与熏陶,琴棋书画诗词典章,无所不能,但这份才情背后却是日复一日的辛苦和无趣,于是玩心正盛的小丫头跟所有人开了个玩笑:“我落水伤了脑子,我傻了,以后不要再让我学这个练那个了”……
若微想着,心里一美,身子便向后一仰,重重地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
继宗吓了一跳,连忙关切地问着:“妹妹,你怎么了?可是哪里又不舒服了?”
若微只是闷声闷气地说了一句:“别吵,让我安静一会儿。”
继宗听话的闭上了嘴,静静坐在床边,看着若微,他心里又喜又怕,喜的是从小一起长大、万般呵护与疼爱的妹妹终于醒过来了,怕的是妹妹如今真的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以前的她娇俏顽皮,却对自己十分依赖。而现在的她,说不清是什么地方不一样了,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有一种说不清的威仪,让自己莫敢不从。
而躺在床上的若微则回想着自己一个人坠入湖底的那种恐惧与寒冷,那一刻,她深深体验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和无助,也就在那一瞬间成长了,明白了人生在世,有些事情终究要自己独自面对,在经历过生死之劫的意外考验之后,小小的若微多了一份与众不同的镇定和从容,由此,在面对未来长达数十年的荆棘之旅时,才得以始终淡定坚韧。
与此同时,大明都城应天府东宫西所小佛堂内,太子妃张妍正对着佛龛虔诚叩拜,从殿外入内的彭城伯夫人暗示宫女噤声,自己也小心翼翼地站在女儿身后,悄悄跪下。
太子妃张妍心中默念佛号,礼毕起身看到母亲,展颜一笑:“母亲来了?”
彭城伯夫人点了点头,满目慈爱,然而终究是礼不能废,伏身相拜,被太子妃扶了起来:“佛堂内,母亲就免礼吧!”
“娘娘!”彭城伯夫人笑颜不改,握住女儿的手:“园子里的花开得正好,不如出去走走?”
太子妃点了点头,母女二人相携走出殿外。园里奇石佳木遍布、榆柳古槐碧波,微风来袭,甚感舒适。
“母亲今日进宫,可是有事?”太子妃张妍轻启朱唇,慢移绣履,面上是几分怡然与些许的慵懒之色。
彭城伯夫人笑了,仿佛不经意地环视了一下四周,看到宫女们都不紧不慢地在身后跟着,但是仿佛又隔了一段距离,这才说道:“过几日,我就要随你兄长回乡祭祀,这一去一回,也要不少日子才能见到娘娘,心里实在有些不安,所以临行前,特来与娘娘告别!”
“我这里一向都好!”太子妃脸上淡淡的。
彭城伯夫人略显尴尬:“娘娘还在怪当初……”
“娘!”太子妃停下步子,定定地注视着母亲:“当初怎样都不重要了,太子殿下仁厚温良,对我很好,如今又有基儿、墉儿相伴,我已再无所求!”
彭城伯夫人脸上神色变了又变,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怜悯之色在她面上呈现。她最终点了点头:“如此,甚好!”
彭城伯夫人从宫中出来,在宫门口乘上马车,回到府中。
在府外正遇下马回府的长子,锦衣卫指挥使张昶。
张昶上前扶住彭城伯夫人:“母亲,进宫去了?”
“昶儿。”彭城伯夫人眼帘一垂,点了点头。
“娘娘还好?”张昶心中已然明白。
“还好!”彭城伯夫人向府内走去,张昶紧随其后。
入得室内,正巧次子张升也在,彭城伯夫人坐在正中,接过丫头奉上的热茶,喝了一口,抬眼看着两个儿子:“你们如今都在朝中任职,虽然说我们张家,你父子三人在朝为官,凭的是各自的功勋,拿生死换来的,可多多少少也是受惠于妍儿。当初若非她嫁入宫中,我们张府也不会有今日的荣耀与安定,昔日跟随圣上自燕京起事的功臣如今也没剩下几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