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楚静都没有过来，蒋辞猜测他是被什么事牵绊住了，而且两人也不算特别熟，也就不好多问，只是中间陈佑来过一趟，教了他一些手机使用的方法，偶然瞥到微信上他给楚静的备注还是那一长串昵称，又让他把备注给改了，不然不好找。
蒋辞想了想，把“一天有六个小时都在梳毛的天使”改成了“小弟一号”。
北川这座城市冬季来得很早，才刚到腊月就刮起了凛冽的北风，早晚阴晴不定，天色一暗仿佛就会有一场冷雨行将落下。
对于冬天这个季节，蒋辞不是很喜欢，寒冷丝丝入扣，就算是穿着厚袍子棉衣，躲在生着火炉的屋子里，也并不觉得舒服，碳气弥漫，嘴唇上早晚像结着一层硬壳子。
而且也不是所有人都生得起炉子。
前世，他刚跟戴笠结拜的时候，作为南方代表赴上海参加南北议和，又到安庆反对武人干政，遭到通缉，再次亡命上海，这一路的流徙让他看遍了人世冷暖，南北方差异巨大，上海滩富人歌舞升平，而穷苦人家就连一件干净整洁的棉衣都没有，冬天常常冻死人。
蒋辞走在冬夜的街道上，想起前世心潮起伏，不知不觉来到了酒吧门口，他已经有好几天不来了，一是他实在不会唱歌，来了也不知道干什么，二是托他这张脸的福，只要一坐下就会有源源不断的男人来搭讪。
他烦。
今天是陈佑约他，说是好不容易结束了连续一星期的加班，要来十月放松一下。
酒吧门口还是那两个保安在值守，他径直走过去，在即将跨进门槛时，年轻保安突然叫了他一声：“等等。”
蒋辞转过脸去：“有事儿？”
年轻保安还是那副全世界都欠了他二百万的样子，抱臂靠在墙上，道：“你今天怎么又来了？”
“这酒吧你家开的？我不能来？”
“哎你怎么说话呢？”中年保安嚷嚷道，“他就是问一句，说话这么冲，怪不得没人要呢。”
蒋辞眉色一凛。
“没说不能来，”年轻保安看了他爹一眼，又转过脸来，硬邦邦道，“就是问你怎么今天来了。平时不见人。”
“今天怎么了？”蒋辞问。
“今天……”年轻保安抬起眼睛，透过长长的刘海看过来，“你不知道？还是……故意装作……”
看到蒋辞一脸不解的样子，他突然顿了一下，抿起薄薄的嘴唇，半晌，不耐道：“算了，当我没说。你爱进就进吧。”
“……”
什么毛病，故意耍他？
蒋辞鼻孔里出气，不再说话，直接进了酒吧。
来到舞池里，没有听到震耳欲聋的音乐，也没有群魔乱舞的人群，蒋辞颇感疑惑，下意识朝舞台上看去，难道是楚静又在上边弹琴了？
下一刻，一声悠扬悦耳的琴音响起，非常和缓，只有十几秒，像是一首乐曲的前奏，坐在上面的那个人身姿优雅，朝下面转过一张俊美的侧脸。
“这首曲子是我自己作的，献给我心中的那个人。过去我没有好好珍惜他，希望他可以原谅我。”
是聂新远。
蒋辞原地站着，面无表情，心道个狗日的渣男作什么妖，又看上谁了这么公开表白。
不得不说，聂新远长得人模狗样，认真弹琴的样子也是有几分观赏性的。
蒋辞靠坐在吧台边，看着台上深情演唱的人，不一会儿又兴致缺缺地低下了头。
偏偏周围还时不时响起几声低低的喝彩。
蒋辞嗤笑一声，转了转手机，眉目覆上一层薄薄的阴影。
他能感觉到自从聂新远说完那句话之后，酒吧里很多人的目光都向他投了过来，或隐晦或大胆，让人如芒在背。
蒋辞微微仰着头，露出流畅的下巴线条，脖颈修长，在灯光的映照下，仿佛刷上了一层苍白的釉。
沉默秀气的酒保在他身后道：“你看起来和以前很不一样。”
“是吗？”蒋辞低头看着手机屏幕，“哪里不一样？”
“说不上来，就是感觉。”酒保说，“从前你看到聂先生，眼里是有光的。”
蒋辞还是没有抬头，他嘴角微微上扬，眼睛却一直盯着手机，他在玩消消乐，前几天刚发现的弱智小游戏，陈佑仅以不到一分钟的展示，就成功抓住了这位民国大佬的心。
蒋辞在屏幕上划拉了两下，轻轻呼出一口气，然后满足地关了手机，抬起头来，冲台上聂新远的方向掠了一眼。
聂新远似乎感觉到了他的视线，或者说他一直在注意着蒋辞的动静，见他看过来，一边弹奏一边转头朝他轻轻笑了一下。
蒋辞没看见这个笑容，他就只是淡淡瞥了一下，脸都没怎么转，眼皮朝下一垂，迅疾收回了视线。整个过程没超过一秒钟。
聂新远愣了愣，手下一顿，差点弹错一个音。
“现在我看他的眼里，只有蔑视。”蒋辞说。
酒保看着他，擦拭着手里的玻璃杯：“我听说你之前因为不堪受辱，割腕自杀过？”
蒋辞点点头：“对。这不众所周知的事儿吗？”
“你……”
“所以我失忆了，”蒋辞向他点了点自己的脑袋，“不记得之前的事儿了，你们最好别找事儿，否则我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
酒保怔了怔，停住了擦酒杯的动作，他皮肤白皙，眉眼柔顺，总是一副静静的表情，仿佛这世上没什么东西能触动他，蒋辞来这那么多回了，就没见他笑过，刚才那么一愣，他竟罕见地从他眼里捕捉到了一丝意外的情绪，蒋辞坐直了身体看过去。
“你有什么想说的？”他问。
“喜欢一个人……”酒保开口道，声音很低，“如果长久得不到回应，又不能像你一样忘掉，该怎么办？”
“不知道，”蒋辞想了想，又说，“你就当我是个特例吧。”
他说完这句话酒保又沉默了，把手里的杯子放回去，又从柜子上拿过另一个杯子，修长手指动了动，再次擦拭起来。
蒋辞看他两眼，皱了皱眉，他生平最讨厌这种说话说一半，模棱两可吞吞吐吐的人，他喜欢豪爽干脆的，有什么事儿一次性说明白，不然太折磨人。
但是他近距离看着对方，竟罕见地没有不耐烦，就在刚刚那么一瞬间，他突然觉得这个静默俊秀的年轻人很像晚英。
也许他心里也藏着一些难言的苦痛。
蒋辞一向粗枝大叶，但并不是不通人情，相反地，他有时很能发现一个人脸上最细微的情绪变化。
他没有再看对方，收回视线，再次拿起了手机，页面上所有花花绿绿的app里，他最熟悉的就是微信，轻轻一点打开了它。
半个多小时以前，陈佑给他发了个消息，约他来十月见个面放松一下，再上面是语音通话的记录，只有四五秒，蒋辞受不了语音电话的铃声，在陈佑打来时骂了一句就给挂了。
眼睛随意一瞥，看到上面的时间显示已经快八点了，陈佑这个孙子还没来。
蒋辞“啧”了一声，退出了聊天框，又看到了下面聂新远给他发的消息，几乎每天一两条，都是最常见的嘘寒问暖，乍一看，还挺像一个温柔的男朋友。
蒋辞直接选择性忽略，目光下移，突然看到了楚静的头像，那个发着光的天使。
之前因为楚静是给他发消息最多最频繁的人，他的聊天框一直高居于榜首，直到那天在咖啡馆，他收拾了那个手脚不干净的男的之后，楚静就再也没有和他联系过，蒋辞不知道他那个发小和他聊了什么，可能就算问了他也帮不上什么忙。
蒋辞垂着眼，微信聊天页面上，现在处于最上面的是刚和他发过消息的陈佑，其次是聂新远，再然后就是一些乱七八糟的公众号，楚静的聊天框已经滑到了最下面，连社区的买菜团购群都排在他前边。
蒋辞盯着那个天使看了好几秒，耳边的音乐淙淙流淌，变得非常和缓低沉，似乎已经接近了尾声，背后传来一阵阵欢呼喝彩的声音。
他伸出手指戳了戳楚静的头像，略显不满地抿了抿唇。
有那么一瞬间，他突然很想发个消息。
把楚静的聊天框拉到最上面来。
“聂先生已经演奏完了，你要小心。”酒保突然说。
“……啊？”蒋辞回过神来，“他演奏完了关我屁事，他还能打老子不成？”
话未说完，他突然察觉到周围气氛不对，灯光急速地暗了下来，时候还早，酒吧里人不是很多，大家三三两两地分坐在各处，气氛突然变得很奇怪，隐晦又微妙。
蒋辞转头看到聂新远向众人鞠躬致谢，然后脚步一挪，转身朝他走了过来。
操。
虽然他并不怕姓聂的，但不知为什么那一瞬间他突然升起了一阵不好的预感，他一下子站起身，对吧台后的酒保道：“华玉呢？”
“老板今天有事不在，今天应该不会来酒吧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