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晚不知他心中疑惑,默默用温水擦拭他的双手,动作细致。
陆季初唇角不觉扬起,压低声量:“你若早如此,本王也不会当众羞辱你。”
沈星晚看着他那双长年手拿刀剑略微粗糙的手,想起,三年前,自己初次握着他手时候的感觉。
她眼尾发红,喃喃说着。
“王爷,你可记得四年前,我们两国还没开战之时,你来到南阳国,与我游湖的场景吗?”
陆季初脸色一变,四年前,他从未去过南阳国。
沈星晚没有注意他的脸色,只自顾自的说:“那时,你折桃花送我,还温柔地唤我小姑娘。临别前,你还送了我一串红豆,说红豆生南国,此物最相思。”
“只可惜,那串相思红豆,断在了三年前的战场上。”
陆季初心口一紧,什么小姑娘,什么红豆,自己和她从未发生过这些事。
自己初遇她时,是在战场之上!
金戈铁马,她一身红装明艳异常。
心中隐约知道沈星晚认错了人,陆季初不悦地打断了她:“住口!”
沈星晚却没有听,继续说着:“我本以为嫁与你,是此生最幸之事,如今才发现好像一切都是错误。”
陆季初心底不知为何升起一丝慌乱,感觉自己就要失去她了。
他一把抓住沈星晚的手:“你胡说些什么?”
沈星晚看着他俊朗的眉眼,一字一句道:“这是我最后一次照顾你了,你不是一直很讨厌我吗?咱们和离吧!”
陆季初听到她说和离,掐着她的手不由收紧:“你当本王是何人?你想和离就和离?本王还没报复够!”
沈星晚眼神空洞:“我兄长、我从小的贴身侍卫,我的国家,还不够赔你一双眼睛吗?”
陆季初不屑道:“不够!”
“那我将我的眼睛也给你。”沈星晚说完,看向房中放置的剑走过去。
陆季初听到她拔剑的声音,顿时慌了,一把将沈星晚推倒在地。
“哐当!”剑身落地。
“你疯了?”陆季初吼道。
沈星晚缓缓起身,无神地看着他:“王爷,夜深了,我走了。”
陆季初听着她离去的脚步声,深邃的瞳孔一抹复杂一闪而过。
寒夜。
沈星晚没有回自己的院子,在今夜伺候陆季初的时候,她偷拿陆季初的令牌。
送两个侍女出城后,换了一身南阳国的红衣,策马朝着南阳国和圣朝接壤最近的边境而去。
她用了一天一夜,才到了最近的城池。
城墙高耸厚重,本该是插着南阳国貂那马旗帜的地方,如今变成了圣朝的神龙旗帜。
沈星晚深深地看着这一幕,眼底湿润。
“站住!来者何人?”守城官兵厉声喝道。
沈星晚亮出令牌,“摄政王令牌在此,你们速速退下!”
守城官兵相识一望,识趣离开。
沈星晚迎着寒风的吹刮,一步步艰难走上城墙。
站在最高的地方,她向南阳国都望去,似是看到了那江南美景如画,亲人子民皆和乐融融。
眼底一片潮湿,她费力将圣朝的旗帜全都拔出,扔在地上,堆成一座小山。
随后抽出风中跳动的火把,将这些侵占南阳国的标志都烧了个精光。
火焰在寒风中熊熊燃起!
沈星晚一袭红妆,随着火光偏偏起舞。
这时,远处一对兵马匆匆过来。
昨日陆季初发现令牌不在,才知沈星晚逃走了,他快马追来。
还没等身边官兵讲述,就看到城墙之上,一身红装,跳着南阳国的亡国之舞的沈星晚。
“王爷,您的眼睛……”
身边官兵不敢置信地看向他。
陆季初没有回答,其实早在一年前,他的眼睛就治好了。
他胯下马,快步朝着城墙之上跑去。
沈星晚站在高处,看着他奔来的身影,眼里空洞一片。
“站住!”
陆季初走上城墙,就看沈星晚站在了城墙上边,张开了双臂,仿佛随时都会坠落。
他立马止住了脚步。
沈星晚看着他清明的双目,自嘲一笑,而后问:“你是要将我抓回去,还是就地正法?”
“你是本王的王妃,本王带你回去,有何不可?”陆季初看着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心跟着颤抖。
“王妃?!”
沈星晚犹记得当初嫁入摄政王府时,他对所有人说:“本王没有王妃,这里只有南阳公主!”
她苦笑,慢慢往后倒去。
陆季初瞳仁一紧,飞奔而来,千钧一发之际抓住了她的手臂。
沈星晚就这么悬挂在城墙边,望着他明亮有神的双眼,终是一笑。
“其实我早就知道你的眼睛好了,我一直在陪你演戏。”
陆季初听罢,心口疼痛越发强烈。
“你别动,本王拉你上来。”他说。
沈星晚阖了阖双眸,眼泪从眼角滑落,她自言自语:“你的眼睛那么好看,可惜它对我从没有温度,我怎么就弄错了呢!”
话音消散在风中,一抹暗红的血却从她嘴边溢了出来。
陆季初神色顿变,就连声音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你怎么了?”
沈星晚眼中带着释然:“毒药原来真是穿肠的,比我想象中要疼得多……”
她说着话,低头一望,黑压压的一片,如同无尽深渊随时准备将她吞噬殆尽。
“只要我从这里掉下去,离开这座城墙,我便会死在南阳国的国土。”
陆季初眼眶莫名泛红,抓着她的手愈加用力,“你死也是本王的人!休想离开本王!”
沈星晚仰头看着他,一字一句:“从始至终,我爱的人就不是你。”
陆季初错愕地看着她,就在此时,一支穿风利箭直直地朝着他的后背射了过来。
他的胸口瞬间绽出最鲜艳的红色,温热的鲜血星星点点地低落在沈星晚的脸上。
沈星晚艰难地扯出笑来:“原来你也不过是被人利用,真是可笑。”
陆季初因剧烈的疼痛慢慢脱力,他红着眼。
“听话,把另一手给本王……”
然而,他却看着沈星晚伸出手,一根根掰开了他的手指,如断线的纸鸢坠落下去。
“不要——!”他第一次慌了。
“南阳公主,绝不会做亡国奴!”
沈星晚的声音随风传入陆季初的耳中。
“嘭!”得一声巨响。
城墙之下那抹鲜红刺痛了他的眼…
陆季初望着那片刺目的猩红,捂着胸口身形摇晃。
本该清晰的视线却又变得模糊昏暗。
他原本想跑至城墙之下,却轰然倒地。
当陆季初在城墙上被一箭射穿,等他醒来后,已过了几日。
陆季初不顾双目的一片漆黑,听到身旁有侍卫守候,忙问:“王妃呢?!”
侍卫一脸为难:“王妃被一行黑衣人带走,皇上得知公主……王妃死讯后,便立刻为王妃举行了葬礼,如今葬礼已毕。”
侍卫及时赶到,救下身负重伤的陆季初,但却看着王妃被给带走了。
“她死了……”
陆季初突然沉了声音,侍卫低着头,不敢看王爷是何表情。
他招手让侍卫出去,独自一人在房中静默着,回想那夜沈星晚坠落的身影感到恍惚。
曾经自己在战场上刀光剑影,血肉飞溅,都不及城墙下那一抹鲜红让他更为心惧。
因伤势过重,他只能在房中卧眠,整日里昏昏迷迷。
唯有身上的疼痛,能让他清晰地感受到那晚的事是真实发生的。
陆季初怎么也没想到,沈星晚会这么猝不及防的死去。
甚至在自己倒地之后,便将有人将她带走。
当初陆棠赐婚,三年来更是对她不闻不问,如今又为何要带走沈星晚的尸体?
陆季初不明白陆棠的做法,为了养那毒箭上的伤,只能在王府中暂作休养。
这些日子里,他都没有再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日夜对他而言已然没有了区别,时间的流逝更是让陆季初心情急躁。
他想要立刻带回沈星晚。
就算她死了,也该死在自己的身边。
半月后,陆季初身上的伤势好了些,毒却未清,但他很快领兵,命人策马奔向皇宫。
如今他的眼睛又再度看不见了,但他却无暇顾及这些。
自己现在心中唯一想的,就是将沈星晚带回到自己的身边,哪怕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而他的皇兄,不该抢走自己的女人。
……
隆鑫宫中,高座上陆棠淡淡的声音传来:“你怎么来到宫里了?”
陆季初沉着脸,不明白此刻陆棠的装腔作势。
他开门见山道:“你为沈星晚举办葬礼,是要带走她的尸体,如今,她的尸体在何处?”
陆棠却不以为意,勾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他上下打量面色阴沉的陆季初,发现自己凌厉傲气的弟弟似乎比他还要有帝王的气势。
“自然是好好安葬了,她葬在何处,都不过是一处安息之地,你又何必较真。”
从前的陆季初,对他的王妃可是毫不在意的。
陆季初暗地攥紧了拳头,冷声道:“她是我的王妃,我只是不能让她流落在外。”
“难道摄政王认为,朕选择的地方不会让王妃安息吗?”
陆棠如此说,仿佛在责怪陆季初不知礼数。
“若是皇兄不肯交出沈星晚,那就别怪臣弟不客气了。”
陆季初也不再多废话,直出“威胁”之言。
他重伤在府中休养,若不是他的侍卫及时赶到,他必定九死一生。
可皇宫中的陆棠与太后对此却不闻不问,不顾他的生死。
陆季初就算再不怎么往那方面想,事实也如此残酷地摆在了他眼前。
城墙上的那一箭,如四年前致使他瞎眼的是一样的毒。
高位上的那人一声轻笑:“看来是朕病的太久,竟让摄政王认为他的哥哥只是一个草包。”
陆棠对他闯入皇宫的行为早就布属好了一切,顷刻间便有无数将士涌出,包围了陆季初。
陆棠高高在上地看着自己的弟弟,不再是如同话家常一般的微笑,而是冷声开口。
“你如此桀骜不驯,领兵围住皇宫,是欲意何为?”
陆棠的话像是在真心劝陆季初,又像在警告他。
“王妃怎么说也是南阳国的公主,再将她的尸体交于皇弟,只怕是会引起众人异议。”
陆季初眸色一沉。
外界确有传言,摄政王与南阳国交战那年被弄瞎了眼,从此怀恨在心。
不但灭了南阳国,甚至连自己的王妃都没有放过。
似乎沈星晚的尸体由陆棠处理,最为合适不过。
“那皇上以为如何?”
陆季初虽心有不甘,却没有轻举妄动。
若自己一出手,陆棠现在就能以谋乱之罪将他抓起来。
可现在陆棠却三言两语便将问题转移,叫人不由得产出一丝恨意。
“自然是现在这般最好。”
陆季初的不言语像是对他的认同,陆棠勾着嘴角,反倒数落起他的不识好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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