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愣了下,继续输出:
「哟,是赔钱货啊!你妈呢?是不是你爸不接她电话,她气得跳楼了?」
「我给你说啊,你爸早不爱你妈了,也不爱你!」
「他现在啊,就爱我和你弟弟,你们家所有的钱啊,房子啊,车子啊,以后都是我和你弟弟的。」
我那时小,不是特别懂,有些童言无忌。
「所以,阿姨,你是强盗吗?」
「强盗才会抢人东西,强盗会被孙悟空打死!」
对方嗤笑:「世上哪有孙悟空?」
我哭着:「可是有警察蜀黍,你是坏女人,会被警察蜀黍关起来!」
……
后来,我妈回来,看见我闷闷不乐,又看见手机有我爸手机打过来的通话记录,问了好几次,我哇的一声哭出来。
「有个坏女人,说爸爸不爱我们了!」
「说爸爸只爱她和弟弟,还说我们家所有东西都是她的!」
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妈抱着我,拍着我的后背,沉默了很久。
「妈妈要和爸爸离婚了,妮子,你跟着妈妈好不好?」
「好。」
住院那几天,我爸一次也没来看我。
我妈倒是经常打电话,她虽有刻意避开我,可脾气压不住的时候,「王八蛋」,「财产我必须分三分之二,否则老子拖死你」,「你 TM 猪狗不如,死了下十八层地狱」之类的话,也会落入我耳朵。
我其实有偷偷哭过,那个年龄的孩子,哪懂母亲的苦?
我害怕以后没有爸爸了。
这是我第一次体会失去,但是我没有给我妈说,更没有当着我妈哭。
我隐约知道什么是离婚,知道爸爸和妈妈,我只能选一个,知道妈妈更爱我。
我爸和我妈怎么谈的我不知道,我妈随时都气呼呼的。
七天后,
我妈带着我出院,她雄赳赳气昂昂,像个斗士一样……回家,可我们再也回不去原来那个家了。
我奶站在阳台,看见我们快走到楼下,哗啦一声拉开窗户。
「杨美,快过来!」
我妈愣住了,抬头望楼上。
几秒后,一个熟悉的女人出现在我们的眼帘。
竟是我妈的堂姐!
她朝我妈得意地笑了笑,随即和我奶一起,合力把两个没拉拉链的编织袋丢下来。
牙刷、拖鞋、衣服、胸罩、卫生巾……
哐哐铛铛,纷纷扬扬。
我看见我妈的腮帮子紧了又紧,脸上全是窘意。
片刻后——
怒意压过窘意,她双手叉腰,对着楼上开骂:
「杨美,你 TM 是不是人?男人都死绝了吗?你连你妹的汉子都偷!」
「我和曹耀祖还没办离婚证呢!你就这么迫不及待!不要脸!呸!」
「我回去就告诉你妈!告诉全村人!你这个狐狸精!」……ӱz
杨美和我奶混合迎战:
「丑八怪,你瞧瞧你那张脸,老曹说看见你就想吐!」
「生不出儿子的瓜货!赶紧给老娘滚!要不是杨美,我们老曹家的香火,就断在你这个丧门星手上了!」
「就你这种人,还敢提回村?!你回村问啊,生不出儿子,该不该休?!」……
对骂间,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小男孩从客厅跑出来。
他的手里端着把玩具冲锋枪,站在小板凳上,朝着我们就是突突突一阵扫射。
那个年代,
玩具枪里的子弹,甚至不是吸水弹,而是塑料 BB 弹,打在身上超级痛。
我的手臂上,脖子上,被打了好几下。
我妈护着我,躲在一棵矮树下。
「人呢?人呢?」
「在那里!」
「看见了!老女人!赔钱货!打死你们!」……
经过树叶的缓冲,子弹落在身上已经不那么痛了,叶片簌簌落下。
我妈气得直磨牙。
「王八羔子,有种你找把真枪,打死我们!」
机关枪每次能装的子弹有限,弹匣子的子弹打完,就要重新装。
我妈趁着楼上装子弹,从地上捡起块石头,轰轰轰冲上楼。
我有样学样,也捡了块石头,小腿跟上。
4
家里是防盗门,铁门。
我爸这个杀千刀的,竟然换了锁。
我妈用钥匙打不开门,放下石头,撩起裙子,朝着门锁的位置,狠狠一脚下去。
铁门发出巨大的「哐」。
随即是第二脚,第三脚……
哐哐声不绝于耳,仿若地动山摇。
我奶和杨美在里面骂,我妈在外面踢。
楼上楼下不断有人开门,大声询问,怎么了?怎么了?还要不要人活了?
「不活了!姐姐偷妹妹汉子,偷到家里来了!还把锁芯换了!要不要脸?」
「是不要脸。」楼上有人附和。
后来,派出所的民警来了。
我妈对着民警一阵哭诉,民警安抚了我妈一阵,见我妈情绪稳定后,这才把门叫开。
我妈也是个猛的,门打开的瞬间,她咻的冲了进去,提起凳子就朝杨美身上砸。
「砰!」
塑料凳裂了,杨美的手臂上多了一条豁口。
血滴滴答答往下流。
所有人都愣住了。
一瞬后,杨美弯腰,抄起烟灰缸,暴吼着「去死」,直朝我妈冲来。
我妈再次挥凳子。
民警们忙分成两拨,一拨拦我妈,一拨拦杨美。
我趁着这个空当,抄起捡来的石头,朝小男孩冲去。
这个坏家伙,刚用子弹射我,我现在还痛的,都肿了!
我奶护孙心切,一把薅开小男孩,抢过他的冲锋枪,一只手拉着我,另一只手举着枪,朝我手臂狠狠劈下。
「砰!砰!砰!」
手臂与枪柄剧烈撞击,弹匣子松了,子弹稀里哗啦落了一地。
我的手臂仿佛断了。
我奶连续三下劈在我同一个地方。
我痛得只知道吸气,不知道呼气,面部仿佛抽搐似的,半晌哭不出来。
我妈不知哪来的力气,挣脱民警,推开我奶,疾步过来,一把抱住我,小心翼翼查看我的手臂。
「妮子,你怎么样?能动吗?这样呢?这样呢?」
「痛……」我「哇」地一声哭出来,「妈妈,我好痛啊!」
民警叫我妈别给我检查了。
手法不专业,反而可能加重伤势,赶紧送医院才是正道。
我妈的眼神像刀子,恶狠狠剜着我奶。
「刘大花!她是你亲孙女!她要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不会放过你!」
我奶没见过我妈这样,不由自主哆嗦了一下,随即梗着脖子:
「她这是活该!是她先动手,要打我心肝宝贝的!」
「儿子是心肝宝贝,女儿就是野草?刘大花,你也是女的,你怎么不去死?你最好乞求她没事儿,否则……」
我妈的狠话还没放完,民警催促:「别说了,先去医院,我们送你们过去!」
5
一天时间,我刚出医院,又进医院。
骨头没断,裂了。
医生给我打上石膏,叫我静养。
我爸依然没有出现,我妈气得够呛,在电话里又哭又骂。
我听见一声接一声的「畜生」。
我妈不明白,男人狠起来为什么可以这样?连亲生女儿受这样重的伤都可以不闻不问,不来看一眼。
「妈妈,我们的衣服鞋子还在楼下,还去拿吗?」
「拿。」我妈说,「不拿的话,会被人捡走,当作垃圾处理掉。」
说话间,她的眼睛红了,倔强与委屈交织成隐忍与愤怒。
「我们现在穷,没有多余的钱全部重新置办,你一个人在医院好好待着,我取了东西就回。」
我点点头,叫她放心。
那天,我妈去了很久。
也可能时间其实很短,只是我一个人在医院,感觉漫长。
我怕……
怕她找我奶算账,怕她一个人打不过几个人,怕她吃亏,更怕她受伤;
还怕她不要我了……
如果我不打那个小男孩,就不会骨裂,不会花钱,我怕她嫌我多事,把我一个人丢在医院。
巨大的不安让我浑身绷得很紧,我像受惊的鹌鹑,两只眼睛紧紧盯着病房的门。
如果我是男孩子就好了。
爷爷奶奶就不会嫌弃我,爸爸就不会找其他女人生孩子,妈妈也不会被抛弃……
我们会像电视里唱的那样,爸爸像太阳照着妈妈,妈妈像绿叶托着红花,我像种子一样正在发芽,我们是吉祥如意的一家……
好在我妈终于回来了,手上拎着两个编织袋。
编织袋很脏,里面的东西也脏兮兮的。
听我妈说,东西丢了一些,不过不要紧,能捡回大半已是幸运。
我注意到,我妈的眼睛比先前送我进医院时更红。
我猜她在外面哭了一场。
「妈妈,我会乖。」
我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我妈听懂了,走到病床边抱住我。
「会好起来的。」
「我们不会一辈子像丧家之犬!」
那天起,我妈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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