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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隐的，胸口口袋的离婚证似是在发烫，灼烧着他整个胸膛。

“行了妈，挂电话吧，一会儿辰岩要来了。”

一声轻响，座机听筒被放下。

虚掩的门被拉开，当看见外面黑脸的男人，于英楠的笑容顷刻在脸上凝固，反应过来后，连忙打招呼：“辰岩，你什么时候过来的……怎么也不说一声？”

季辰岩沉默，一双墨眸噙着从没有过的阴寒，冷飕飕地盯着她。

于英楠意识到他一定是听见了刚才的话，脸霎时白了，慌忙抓住他的胳膊解释：“你听我说，刚刚我说的都是敷衍我妈，都是误会……”

话还没说完，季辰岩便抽出手，将户口本扔到她手里，嘲讽：“不急着解释，等我把穗宁找来，你再好好说这些‘误会’！”

寒风般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间挤出来的，让于英楠哆嗦了一下。

她从来没见过他这样冷酷，似乎要杀人的一面。

季辰岩也无心再跟她纠缠，转身大步离开。

想见姜穗宁的念头瞬间膨胀，伴着愧疚不断泛滥。

掏出口袋的离婚证，一把撕碎。

是他错了。

他竟然一次次误会她，她受了那么多委屈，自然要跟他离婚……

季辰岩越走，拳头越握得死紧，却怎么也压不下心头的慌。

姜穗宁……

从前被压抑的感情好像突然冲破了雾霭，他头一次如此清晰认识到——

他心里不是没有她。

他想快点见到她，想跟她道歉认错，她比他小了6岁，他以为照顾家就是照顾她，没必要说那些肉麻的情话……

但如果她想听，他说多少都行。

而就在他跨上车，准备开车去找人时，原本在值班的干事蹬着自行车冲了过来，嘭的一下，摔到在他面前！

季辰岩眉心一跳，接着就听地上的人哆嗦着急切通知：“政委，出大事了！刚刚公安局来电话，说您夫人姜穗宁为了救人淹死了！”

季辰岩瞳孔骤然紧缩：“你说什么？”

通讯员也吓了一跳，震惊地看着急的满头汗的干事。

“是真的！现在人就在济河边的春景路那儿，公安那边说人救上来的时候已经没气了！”

一字一句，就像瞬间抽走了季辰岩全身的力气，原本急促的呼吸瞬时凝结。

通讯员看了眼他乍白的脸，迅速反应过来，上了车就往春景路驶去。

季辰岩就像坐木桩，一动不动。

他忘记自己怎么下的车，又怎么走向挤满人的河边，只是在回过神时，周围三三两两站着公安和医生护士。

视线一扫，蓦然定在河滩上一个盖着白布的身影。

季辰岩紧缩的眸子颤了颤，本能地想过去确认，可无论如何都迈不开腿。

这时，一个公安看见他，走过来敬了个礼：“季政委，这些是她身上的东西，请您确认一下。”

季辰岩怔然将目光移向对方的手心，只有湿透的身份证和离婚证。

他紧抿的唇终于开了道缝，扯出道沙哑的回应：“我要确认人。”

嘈杂中，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在说‘身份证和离婚证也许是姜穗宁不小心掉的，一个小时前她还好好的，不会是她’。

公安愣了下，便让开了路。

当视线重新落在那盖着白布的身影上时，窒息感再次侵袭，让季辰岩呼吸有些困难。

他深吸口气，艰难迈开腿走去。6

蹲下身，触及到白布时，掌心忽的一颤。

季辰岩咬了咬牙，掀开了白布！

一刹那，时间仿佛都凝固，周遭所有的声音也消失了。

阳光下，姜穗宁以往红润的脸此刻异常苍白，她闭着双眼，乌黑的长发散落着，几缕乱发贴着脸颊。

如果不是胸膛没有起伏，她就像睡着了一样安静。

“根据被救孩子母亲和医生的话，是上游闸道开闸排水，她躲避不及，又因为生病体力不支才导致溺亡。”

公安解释着，语气透着惋惜和敬佩。

季辰岩像是没听见，下意识地擦掉姜穗宁脸上的水渍，可当触碰到她的皮肤时，他心骤然一紧。

天这么热，她竟然这么冷。

车停下大院门口，通讯员转头看向后座还呆着的季辰岩，犹豫了一下才开口：“政委，到了。”

季辰岩黯淡的眼眸闪烁了一下，嗯了声缓慢下车。

想到他一整个下午都跟丢了魂似的，从太平间出来时还险些摔倒，通讯员赶忙下车扶住他。

想安慰，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季辰岩拂开通讯员的手，声音嘶哑：“你回去吧。”

说完，深一脚浅一脚地进了大院。

看着他的背影，通讯员于心不忍，沉叹了口气。

圆月高挂，闷热的晚风吹着季辰岩干涩的眼角，酸胀上涌。

“辰岩！”

忽然，熟悉的声音让他登时停下脚。

抬头望去，只见季母一脸焦急地从家门口跑过来，连声问：“怎么这么晚才回来？穗宁呢？”

季辰岩一哽，不由又想起姜穗宁面无血色的模样，唇瓣颤了颤，始终说不出一个字。

见他不说话，季母面色逐渐沉重：“我听隔壁的说穗宁一个多星期都没回来了，你们……离了？”

面对母亲的追问，季辰岩沉默了很久，才喃喃出声：“妈，穗宁死了。”

季母眼神一震：“……你再说一遍。”

季辰岩下颚紧绷，像是在强迫自己接受现实，声音拔高了几分：“她死了，为了救一个孩子溺……”

‘啪！’

一个巴掌突然狠狠甩在他脸上！

季母力道很大，饶是作为军人的季辰岩，也被打偏了脸。

“季辰岩，我真是白养你这么大！亏你还是个军人，是个政委，你帮于英楠的时候我就告诫过你，别让穗宁寒心，现在你居然咒她死！”季母恨铁不成钢地痛斥道。

季辰岩听着，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握紧。

看着母亲眼中愤怒，他再一次开口，声音更加清晰：“穗宁是为了救一个溺水的孩子，现在人在太平间。”

每说一个字，他都觉得心都被刺穿似的疼。

他都还没有完全相信，更没有接受，一个活生生的人突然就没了。

明明几个小时前她还站在自己面前，哪怕是在哭，在祈求他的放手，至少还活着，还活着啊……

面对儿子眼中从没有过的痛色，季母的心登时沉了下去，一口气没上来，直接晕了过去。

“妈！”

次日，医院病房。

天刚亮，打从醒来后，季母就开始哭，哭到没眼泪，只能从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呜咽。6

被赶出去的季辰岩站在病房外，满是血丝的双眼无神空洞。

通信员疾步过来，见他下眼睑乌青，里头还传出季母的哭声，哽了一下才压低声音：“政委，夫……姜同志的遗体已经被送去殡仪馆了，您现在要过去吗？”

季辰岩眼神闪烁了一下：“几点火化？”

“十点，工作人员说最近天热，不能拖太久。”

闻言，季辰岩转头看向半掩着的病房门，推开走进去。

见他进来了，季母更气了，边哭边骂：“没良心的混球，给我滚出去！你让我死了以后，怎么有脸去见穗宁啊！”

季辰岩扯动着脸部僵硬的肌肉：“穗宁十点火化，您要去吗？”

他知道母亲伤心，说起这事跟是会戳到她的痛处，但他也明白，如果母亲不去送姜穗宁最后一程，她一定会遗憾……

而季母听见这句话，慢慢止住了泪，什么话也没说，只是耷拉在被子上的手不停地在抖。

半小时后，两人赶到殡仪馆。

工作人员拿来火化证明，直接递给了季辰岩。

季辰岩怔了一下，才拿出笔在亲属确认栏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同志，我能再去看看我儿媳妇吗？”季母怀里抱着件淡蓝色布拉吉，眼巴巴看着他，“这是我给她做的新衣服，还没来得及送给她呢……”

工作人员看了眼面无表情的季辰岩，还是点点头，带着季母去了停放间。

相比外头的闷热，停放间冷暗的像冰窖。

季辰岩站在门外，呆看着地面，没有焦距的眼神让人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季母深吸口气，踏进了停放间。

狭窄的空间，只有一盏垂吊的白炽灯，照着正中央床上瘦弱的身躯。

看到这一幕，她不忍地捂住嘴，踉跄了一步，泪水再次涌出眼眶。

半晌，季母才慢慢走过去，颤抖的手从姜穗宁的头发，一寸寸抚过她的额头、眉眼和脸颊。

“好孩子，妈来了，妈来看你了……”

说着，她把怀里的布拉吉拿出来是，含泪扯出个笑：“你之前不是说很羡慕别人妈给孩子做衣裳吗？妈也给你做了件裙子，妈现在给你换上……”

季母轻轻帮姜穗宁换上裙子，一举一动，温柔的像对待一个刚出生的婴儿。

“说穿好新衣裳走，下辈子要投生一个好人家，无病无灾，吃饱穿暖，好好上学，有疼爱你的爹妈，再找个一心一意对你的男人，生个跟你一样乖巧的孩子，平平安安过日子……”

说到这儿，她眼泪大颗大颗低落在裙子的领口上。

“妈对不起你，生了个让你受委屈的儿子，你好好去，把咱们都忘了，妈一定会替你教训他，你好好去，啊……”

季母把姜穗宁搂进怀里，低声啜泣。

外头，工作人员看了眼自始至终都一声不吭的季辰岩，又看了眼怀表，只能进去提醒季母时间到了。

两个小时后。

工作人员把装着姜穗宁骨灰的盒子拿出来，正要交到季辰岩手里，季母却先一步接过了盒子。

她看都没看季辰岩，自顾抱着往外头走：“穗宁啊，咱们回家了……”

季辰岩站在原地，僵硬收回伸出去的手，朝一脸尴尬的工作人员点点头：“谢谢。”

说完，转身跟上已经出去的季母。

回去的路上，季母耷拉着眼皮，抱着骨灰盒，整个人靠在车门。6

季辰岩坐在一边，唇线绷直，好像已经完全从姜穗宁去世这件事剥离出来了。

等车驶到一个路口，季母突然出声：“停车。”

通讯员愣了一下，还是把车停下。

刚停稳，季母就下了车。

季辰岩回过神：“妈，你……”

季母丝毫不在意还有其他人，劈头盖脸就说：“穗宁的后事我会办，至于你，再没把于英楠的事处理好之前，别回来，也别叫我妈！”

说完，‘砰’的一声关上车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通讯员大气不敢出，余光却还是忍不住瞥向季辰岩，腹诽大概除了司令，也就他爹妈敢对政委这么说话了……

看着季母远去的身影，季辰岩慢慢握紧了拳，半晌后才开口：“走吧。”

通讯员怔了怔，反应过来，立刻掉头往电视台驶去。

半小时后。

季辰岩脚步匆匆，直奔演播厅的办公室。

没想到一进去，就看见台长、主任以及播音室其他工作人员都一脸严肃地站在里头，而于英楠站在一边，苍白的脸上满是泪。

见他来了，像是看见救星似的靠过去，抓住他的手臂：“辰岩，你快帮帮我……”

面对于英楠的靠近，季辰岩眼底浮起抹抗拒，看向台长，顺便抽出手：“怎么了？”

台长没有说话，压抑怒火的眼神瞄向了于英楠。

主任也剜向她：“上午小于做直播节目，提到昨天姜穗宁见义勇为的新闻，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笑了。”

“整个中午，电视台投诉部的电话一个接一个。”说着，又拿起桌上厚厚一摞信，“还有这些，都是群众指责小于不尊重英雄的批评信。”

季辰岩登时黑了脸。

于英楠一慌，连忙解释：“我没有！辰岩，那只是角度问题，我根本没笑！”

听到这话，助理也看不下去了，直接站了出来。

“你直播时笑没笑我没看清，但我见你拿到新闻稿，看见姜穗宁牺牲那页时就是笑了！”

于英楠瞪着助理，眼神有一瞬的狰狞。

没想到这助理平时唯诺的三锥子扎不出个屁，处处瞧不上走后门的她，现在居然敢跳出来跟她作对！

可到此时，她也顾不得跟别人争论什么，只能对季辰岩做出一副无辜委屈的模样：“我是和穗宁有些小误会，可她因为救人牺牲，再怎么样我也不可能去幸灾乐祸啊，你相信我……”

台长将目光转向脸色难看的季辰岩，字眼委婉：“季政委，小于是你推荐来了，但出了这样的直播事故，我们必须得给观众一个交代，所以……”

于英楠心一咯噔，脸也白了。

听台长的意思，是要开除自己吗……

没等她反应，季辰岩决绝的声音就打断：“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这事我也有责任，我会回去向上级做检讨的。”

于英楠诧异看着男人的侧脸，一下没回过神。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季辰岩突然陌生了好多，特别是那双眼睛，明明以前那么温柔的人，此时此刻却流露着冷彻骨髓的寒凉。

见季辰岩都表态了，台长和主任也浅松了口气。

他们本来就不满意于英楠的能力，只不过碍于季辰岩政委的面子不好说什么，现在出了这档子的事儿，也算是顺水推舟把混饭吃的人踢出去了。

季辰岩看了眼于英楠，转身离开。3

“辰岩，等等我！”

于英楠顺势追上去，千回百转的心思飞快搜寻着挽留对方的方法。

一路追到楼下，她伸手挡在男人面前，可怜兮兮望着他：“辰岩，你还在因为之前的事生我的气是吗？我知道我做的不对……但我那只是一时冲动，而且我，我是真的很爱你，被逼结婚那些日子，我也真的很难熬……”

“我熬到离婚，熬到那个男人不在了才敢回来找你，辰岩，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毕竟你也曾经真心爱过我，不是吗？”

演播大楼里不乏有来来往往的工作人员，她能在这种场合说这种话，俨然是要赌一把了。

可季辰岩眼神没有丝毫波澜，睨向她时，平静的透着股死气：“说完了吗？”

于英楠愣住：“我……”

“你带着目的回来，把自己说的快要活不下去，让我帮你，让穗宁参加不了高考，让别人抢走她去首都培训的机会，这都是你的冲动？”

季辰岩一字字说着，语气间的冰冷让人不由发憷。

于英楠白着脸，一时找不到辩驳的话。

季辰岩也懒得再跟她纠缠，转头就走。

“辰岩……辰岩！”

看着男人头也不回的背影，于英楠气的直跺脚。

路边，通讯员见季辰岩出来了，立刻站直打开车门。

但季辰岩没有上去：“你先回去，我一个人走走。”

闻言，通讯员有些为难：“政委……”

虽说是当兵的，可面对突如其来的打击，这两天他魂不守舍的状态，作为下属还是很担心的。

季辰岩摆摆手，自顾朝军区方向走去。

夏季的天阴晴不定，突然就乌云密布。

伴着几声闷雷，树叶被雨水拍打着发出‘啪嗒’的声音。

几滴雨水落进季辰岩干涩的眼中，模糊了视线。

恍惚中，他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撑伞朝自己走来。

擦肩而过时，他控制不住抓住对方的手，嘶声呼唤：“穗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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