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脚步声渐渐进了房，皇浦毅坐在榻椅上，不动分毫。
披着一件水蓝色累珠披风的桃予走了进来。
几片纸灰飞过眼前，她眸色一沉，将披风解下，置于椅上。
“从前是我小看你了。”
皇浦毅忽然道。
桃予转过身，撞上他淡漠的目光。
她抿了抿唇，倒了杯热茶才回道：“托你的福，我才发现自己也能将事做的这么绝。”
从一月前被立为皇太女，她便跟皇上身边学习处理政事。
也是在被立为皇太女之后，她才知道这次肃清奸臣，皇上早就做好了打算。
自前太子被平反开始，皇上便有意将心腹能臣替代五品以上的官员。
她不过是从中顺水推舟了一把，将曾在皇浦毅身边的大员一一列了份名单。
皇浦毅低头轻笑，笑却未达眼中：“将我留在最后，夫人可真是心疼我。”
桃予拿着杯子的手一颤，没有说话。
她不想承认，也不想否认。
就像那日牢中皇浦毅说在她行刑前将她掉包一样，她会留一条生路给他。
“婉婉，我们回趟凉州吧。”
皇浦毅又道，语气中竟多了几丝祈盼。
半晌，桃予放下茶杯，垂眸道：“好。”
他们心照不宣地没有再说什么，但都知道此行便是他们最后同去同归的日子。
养心殿。
“不行！”
在皇上听了桃予要与皇浦毅一同去凉州后，一口回绝了她。
桃予将是未来的一国之主，他再不能让她有半点差池。
而桃予却跪了下来，恳求着：“皇爷爷，萧寒已无威胁，孙女只去半月便归。”
见她满脸坚毅，不肯让步，皇上目光一阵恍惚。
这样的桃予更像太子了。
他眼眶一湿，道：“好，不过你要答应朕一件事。”
“皇爷爷请说。”
“回京过后，以皇太女的身份羁押皇浦毅。”
桃予一怔。
皇上的眼神比他更为决绝。
她知道皇家不会容任何威胁皇权的人存在，哪怕是当今太子，也同样逃不过。
桃予忍着心中的点点酸涩，磕了头：“是。”
回了府，候在府门外的长福忽地呈上一张字条给桃予。
“夫人，这是顾先生让小的转交给您的。”
桃予带着几丝疑惑，接了过来。
这一月中，她只见过他四次，最后一次还是三日前。
他说他要南下回乡了，算算日子，现在应该早就应该不在京城了。
——命已改，莫再悔。——
短短六字，却让桃予百感交集。
时已酉时。
晚膳早已备好，皇浦毅坐在桌旁，似是在等着桃予。
他眉目仍旧清冷，下巴却多了很多青渣，双眸也不似从前那般有神采。
桃予眸色微暗，轻咬着下唇。
七日前，皇上下旨处置了萧颜，她心中虽有对那胎儿的愧意，但每每想到皇浦毅与萧颜之事，还有曾经历过的一切，她根本不想插手。
皇浦毅，是否对萧颜还残存旧情……
桃予心中仍旧有丝难忍的涩意，却始终故作无事。
她走过去坐下，声音有些嘶哑：“明日一早，我们就动身去凉州。”
皇浦毅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光亮。
他拿起筷子，想要夹一块鱼给桃予，然而却在夹住时松开了。
“皇上也肯放心让你我二人同行？”
带着几许自嘲的语气又含着几分悲戚。
桃予心不由一紧。
她恍然想起那个曾在她面前不知何时开始自称“本司”而盛气凌人的提邢司大人。
嘴里的饭菜忽地变得索然无味。
桃予低头垂眸，不愿过多的坦露自己的感情。
如今她除了与皇浦毅再能好好相处半月，两人再无其他。
红线已断，她答应了皇上，只要一回京，便将皇浦毅羁押入牢。
等待他的，便是斩首。
一顿平凡的晚膳却让两人心思百转千回。
谁都想说话，谁也没有说话。
入了夜。
桃予进了房，换了身干净的中衣后躺在了床榻上。
她与皇浦毅已经分房一月有余。
从开始的不习惯到最后与梦为伴。
每夜的梦都在重复她曾经所经历过的绝望和悲痛，也因为这样，她才麻木了。
能在政事上越来越淡然，也越来越狠心。
唯有皇浦毅，她还残存着一丝不敢透露的和软。
桃予捻了下被角，目光落在置于柜上的剑上。
次日。
卯时才过，马车和行囊早已备好。
除了一个赶马小厮，桃予和皇浦毅再没带其他人。
出了京城，桃予掀开车窗帘，望着湿润的泥泞大道，不知怎么得红了眼。
也是一个初冬，她，皇浦毅还有陆成杰三人进了京。
皇浦毅望着另一扇车窗外，满是血丝的眼中带着难以言说的眷恋。
他想，若这是一次没有归途的远行，他和桃予还能否回到从前。
沉默了好一阵，皇浦毅才望向桃予：“婉婉。”
一声轻唤，让身旁人身形一颤，似是受了惊吓的小雀一般。
“怎么了？”桃予放下车窗帘，转头看着他。
杏眼中点点雾气让皇浦毅心一紧，心中的话也像是被哽在了喉中难以出口。
见皇浦毅望着自己发了愣，桃予眼睫一垂，轻轻靠在车内壁上，红唇亲启：“萧寒，你相信人死了，会回到过去吗？”
闻言，皇浦毅愣了愣，却道：“相信。”
他的回答似乎出乎意料，桃予紧攥着手帕，心缓缓收紧：“为何相信？”
“你说的。”皇浦毅声音低沉沙哑，“桃予已经死了。”
每一个字，都像是银针分别刺在两人的心脏里，疼的细微又致命。
桃予凄楚一笑：“是，她死了。”
还是因你而死。
她阖上眼，紧抿着唇，将所有的情绪和话都封锁在了嘴里。
皇浦毅看着她，如翼的长睫如同掩盖了什么不断地颤着。
三日后，马车到达了凉州县。
在踏故土，任桃予还是皇浦毅都觉恍如隔世。
这是他们自幼一同长大的地方，是他们定情成亲的地方……
“萧寒。”
桃予望着街边商贩手中的糖葫芦，哑声道：“我们再做几日夫妻吧。”
闻言，皇浦毅怔住。
悲喜交加的情绪渐渐积压在他心头，他认真地回答：“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