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座铺了一层厚厚的毯子,很软,靠背也有柔软的垫子。
祁阳让我坐后座,不用系安全带,他怕刹车的惯性会导致安全带勒到我的手术刀口。
挺巧的,开了一段路,祁阳的车和周渠安的车并驾齐驱,然后一块儿等红绿灯。
我本不想太在意的,连风都不吹关上车窗,结果发财朝着周渠安抬抬下巴,一副嘚瑟样,然后——仰天长啸,如同狼嚎。
这是他高兴炫耀时候的表现,像是发泄在周渠安那儿受到的冷眼。
看吧,你那不容爷,自有容爷处。
发财的确在周渠安那里受到很多委屈。
之前某一次我要带发财去打针或者洗澡,刚好周渠安休假,我想他能开车送我和发财。
他说:「我不喜欢宠物坐我的车,很脏。」
我跟他说:「发财很干净的,我每天都会给他擦脚,隔三差五给他梳毛,不会弄脏你的车。」
他回:「抱歉,不可以。」
周渠安没有洁癖,对狗毛也不过敏,却不愿意迁就我。
那时我还安慰自己,没事的,有的人确实讨厌猫猫狗狗,很正常,就像我遇到没有脚的爬行动物能跳一段霹雳舞一样。
两个人搭伙过日子就该相互理解。
如果后来我没有跟他回家见父母,或许我也不会那么难受。
周渠安的妈妈养了一条萨摩耶,温顺漂亮,它会亲昵地蹭着坐在沙发上的周渠安的膝盖,回应它的是周渠安的轻轻抚摸。
算不上多亲近,但那个画面告诉我,周渠安也不是接受不了狗。
对于周渠安的冷漠,发财理所当然也不喜欢周渠安。
我和周渠安同居的那些日子里,它从一开始的活泼爱闹变得安静乖巧,每当周渠安回到家时,他就乖乖回到自己的笼子里,努力不出现在周渠安的视野里。
狗狗什么都懂,狗狗也不想妈妈为难。
后来分手,发财变得更加小心翼翼,它知道我不开心,每天都会很照顾我的情绪,或许它以为,是它的存在导致了我和周渠安的分手。
其实今天,我看发财那么嘚瑟,突然又想哭的。
「嗷呜——嗷呜嗷呜——」
一声声狗叫在我耳边回荡着,最后我忍不了,低吼:「闭嘴发财!」
祁阳趁着红灯顺着狗背:「哥,忍忍,忍忍,回家请你吃冰淇淋。」
一周后,我拆完线,盘算着再养个两天就回去工作。
门铃声响起,我以为是祁阳过来遛狗。
我现在这个状态,实在满足不了哈士奇旺盛的精力。
开门后,是周渠安。Ⴘƶ
他手里拎着水果:香蕉、葡萄、小金橘。
「你没去拆线。」他开门见山。
「拆了,」我回,想了想又回,「在二院拆的。」
做完手术,拆线复查这事儿当然还是在手术所在的医院更好。
可我不想再跟周渠安有交集了。
一个合格的前任,就该跟死了一样,永远不会出现在彼此的世界。
周渠安一整个科室的人来过他的公寓聚餐,都认识我,只要我去汇合医院,我在肝胆外科,就不可避免的,他们会对我行一些方便,让我和周渠安多接触。
让人厌恶的方便。
我没有侧过身让他进门,直勾勾看着他,片刻后,还是我先开的口:「你来探望我的吗?」
见他不回答,我又道:「人已经看到了,回去吧,东西就不用留了。」
他微微一愣,难得的,他今天没有戴眼镜,露出一双漂亮的眼睛,给他的冷漠平添了一丝温柔。
「只是普通的探望,连水果也送不出去吗?」他问。
我视线落在他手中的水果上,沉默半晌,忽而轻笑一声:「我俩同居的时候,你很少为柴米油盐操过心,你不挑食,有的吃就吃,没有的吃就点外卖,很好养,我还挺喜欢你这点的。」
再次看向他眼睛的时候,我能感觉到他眉眼沾染了稍许的愉悦,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的夸赞。ӯż
我接着笑道:「所以我觉得我们还真的挺不合适的,我挑食,我讨厌香蕉,它散发出的味道让我觉得恶心。如果你稍微用点心在我身上,你应该会知道,我其实不怎么吃水果,偶尔买一些是为了给发财打牙祭。
「我妈还说我,都成年人了,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可以直接说,没必要让对方去猜测,大家都挺忙的。那你还记得吗,之前你同事来家里聚餐,带来了很多水果,我跟你说,我不爱吃水果,在家放久了就坏了,你带去跟你的同事分了,免得浪费。」
他拎着塑料袋的手一紧。
我忽而产生一种报复的快感。
「抱歉,我不记得了。」他哑着声音回我。
「可你记性很好不是吗?你可以记住每一个病人的声音、病例,从来不会弄混。」我质问,「周渠安,你不挑食,但是西红柿炒鸡蛋更爱甜口,鱼虾类的喜欢清蒸,猪肉和牛肉更偏爱牛肉,对动物内脏的接受度不高。
「有时候我想,因为你不做饭,所以你观察不到我不爱吃什么,但我们出门的时候,吃火锅、吃烧烤、吃冒菜、吃大锅炖又或者小炒,每次我点的奶茶都是不加糖的纯茶,每一次都是你陪在我身边,听着我跟服务员说:『曲香茉莉、正常冰、去糖』,那为什么让你给我买一次,就变成了血糯米?还是我最不喜欢喝的那家奶茶店。
「不过有一点你倒是做对了,我经期可以喝冰的,完全没影响。」
说完这些,我自嘲一笑。
那一次的约会,我拿到那杯正常冰的血糯米奶茶后,忽然就产生了分手的念头。
我说我大姨妈来了很馋麻辣烫,他大概只听到了麻辣烫三个字。
也许在医生的医学知识里,女生经期期间只要没有不舒服的地方,正常吃喝运动都可以。
但是恋爱中的女生,谁不想被呵护偏爱呢,哪怕只是口头上的「多喝热水」。
我从未告诉过周渠安我的月经期无需忌口。
祁阳还没从楼梯口上来,发财就叼着狗绳冲出去,一看到他立刻摇头晃脑摆尾巴,跟刚刚的隐身狗判若两狗。
我租的房子属于 A 市的城边,小区老旧,楼层不高,没有电梯,离市中心很远。
租这里纯粹是因为便宜,好在这里也通了地铁,对我来说唯一的困难就是每天得早起四十分钟去挤地铁。
祁阳一来,发财开始狗仗人势,被套上狗绳后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围着周渠安闻了又闻,最后站在他面前,两腿向上往前一扑,推搡了周渠安一下。
那意思似乎是撵他走。
周渠安今日穿的一套白色休闲套装,外套上顿时多了两个明晃晃的爪印。
我阻止了祁阳掏出纸巾要递给周渠安的动作,冷漠地看着他:「周渠安,既然分手了,永远消失在我的世界可以吗?」
末了我又补了一句:「连狗都觉得你很烂。」
7
周渠安开始等我下班,会为我带上一杯我常点的曲香茉莉,会一而再再而三诚恳地为之前的错误道歉。
无论我如何冷嘲热讽,他都欣然接受。
他的车上再也没有出现过其他异性,就算我下班的时候端着臭豆腐和炸串,他也不介意我坐在他的车上品味美食。
我在摁掉了祁阳提议再次装我男朋友打发周渠安的信息后,抬眼看着眼前的男人。
「很奇怪,分手后你开始在意我了。」我说。
他不置可否,递给了我一塑料袋的感冒药。
最近天气变幻莫测,流感肆虐,我不幸中招。
他这几天一直堵我,大概是看到我昨天擦了好几次鼻涕。
我看着他手里的药,笑笑:「迟来的细心其实挺恶心人的,你知道吗?」
之前我在感觉到腹部不舒服的时候,觉得可能是吃坏了肚子,就去药店拿了些胃病药。
一连喝了一周多,没有好转,排便反而变成了黑色。
后面去医院挂消化内科专家的时候遇到了周渠安和他的老师,他俩身后跟着一堆人。
周渠安看到我第一眼不是关心我的病情,而是皱眉,道:「不是让你不要来医院找我。」
彼时我苦笑,扬了扬手里的挂号票据。
后来他的老师出来打圆场,多问了几句。
「什么情况啊,你跟我说说哪里不舒服?」
我如实回答。
「大便黑色是吧,我记得上次去小周家里看见你在喝药,喝的什么药?」
「胃药。」
「还记得名字吗?」
「胃铋镁。」
「你以前有这个现象吗?」
「没有。」
几句话后,周渠安的老师语气轻松道:「服用铋剂大便黑色很正常,长期服用的话,舌苔也会呈黑色,这个不需要在意,等你这个疗程喝完停药几天,要是大便依旧不正常再考虑去消化内科做个胃镜检查。」
他又道:「我看你是右上腹不舒服,喝药之前有做过肝胆胰脾的彩超吗?」
我摇头。
紧接着他让我去肝胆外科另一位专家那里去,让他给我开个彩超检查。
离开的时候我看了一眼周渠安,他的小师妹大概在向他提问,于是他极其耐心地教学着。
真难过啊,就在昨天晚上,我网上查完以后心里很恐慌,怕自己是什么大病,寻思着周渠安是医生问了一嘴。
他轻飘飘说一句:「可能是消化道出血,去做个胃镜。」
同一个屋檐下,他都没注意到我喝的药会导致大便颜色异常。
我赌气似的没有在汇合医院检查。
我想知道周渠安会不会在意我可能生病了这件事。
一直到深夜,他回来,洗漱之后匆匆入睡。Ϋž
第二天早上,我故意没给他做早餐,他看到后也没在意,总算是想起了我昨天去医院的事,问起了我的检查情况。
我说:「你和那位专家是一个科室的,直接问他很方便。」
他说,非必要情况下,医生不会随意跟别人透露患者信息。
我反问:「晚饭的时候就没想过打电话询问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