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狄王子图勒格尔入京许久,君临砚为了拖延时间迟迟没有召见,西狄的那一伙人还在刑部大牢里蹲着,难怪他着急。
与朔国君臣同乐是假,逮着机会要见君临砚才是真。
君临砚算着时间,欧阳矢翎在西狄游说、收买西狄权贵,以开通牛羊商路的事也该差不多了,未免图勒格尔多想,先见他一面也罢。
“准了。”君临砚微微颔首。
“微臣领命。”礼部尚书拱手退回原位。
他才刚站定,礼部侍郎涂任便隔着人群向后瞥了一眼,微微点了点头。
很快,略微靠后两排中走出来一人,是鸿胪寺少卿,“启奏陛下,微臣有一言,事关朔国千秋万代,恳请陛下过耳一听……”
他一开这个头,殿中立刻活络起来,知情的朝臣们左右交换了眼神,等着紧跟在鸿胪寺少卿后头附议。
君临砚一听就知道他要重提纳妃之事,当即一抬手,语气沉郁地打断了他的话,“若是充盈后宫的事,爱卿就不必再说了。”
第371章 :得此贤妃,理当珍重
君临砚的语气是一贯的不容置喙,冷面凝目,黑沉的凤眸往殿内一扫,“若爱卿们无事再奏,今日且到这儿。”
常顺见势,正要喊退朝,就见涂丞相一挥手,高声道:“微臣恳请陛下且缓一步!”
“丞相有何事要奏?”君临砚不紧不慢问道。
“陛下,《孔子家语》有云,‘木受绳则直,人受谏则圣’.”涂丞相拱手致礼,“微臣斗胆,有一逆言,不可不说。”
君临砚垂目静望,似笑非笑,“丞相尽可直言。”
“陛下身为天子,坐拥后宫三千,情有偏重乃是人之常情。后宫之事,本是陛下的家务事,微臣等身为臣子,本不该过问。”
“加之宜嫔娘娘怀有龙嗣,陛下格外上心更是无可置喙,可凡事理当有法有度。”
“丞相的意思,是朕失了法度?”君临砚声音里喜怒难辨。
“微臣不敢,陛下勤政爱民,于国事殚精竭虑,天下人无不臣服。”涂丞相微微垂首,可语气却并无恭顺之意,“可陛下是天子,您的家事也是国事,岂有因一人废弃后宫的道理?”
“皇后为后宫之尊,亦为陛下之至亲,若陛下疏远亲者,忽视尊贵者,则后宫、前朝的奸佞之辈,不免窥时而动,以乱国家。”涂丞相说到此处,一派正气凛然,“圣人有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微臣恳请陛下,为宗社大计,当雨露均沾,切不可受人蛊惑,行专宠之事。”
涂丞相说的是铿锵有力,做足了忠臣直谏的架势。
君临砚却反应平平,轻慢地摆了摆手,不冷不热道:“丞相若说完了,且回去罢。”
涂丞相自然不肯,“陛下三思!”
眼见君临砚执意为之,随着涂丞相一声落下,身后立刻站出来十余人附和道:“丞相所言句句出自忠心,恳请陛下三思!”
就连宗亲堆里,都站出来几个亲王、郡王,“请陛下三思!”
君临砚看着,突然轻笑出声,“丞相未免太心急了些,朕尚且未置可否,诸位就火急火燎求上了?”
涂丞相面色一僵,跟着附和的人也互相看了看,一时摸不准君临砚究竟是何意。
常顺都不用君临砚使眼色,当即堆上笑脸,从侧梯而下,走到涂丞相身旁,“丞相大人快起吧,您的忠心陛下焉能不知?”
“只是,这纳妃之事,实在无须诸位大人再劝。”常顺亲自扶起涂丞相,“大人们有所不知,宜嫔娘娘从皇后处知晓此事后,深感歉疚,不顾身怀有孕,久跪于圣前进言苦劝,陛下已然答应纳妃之事了。”
这话常顺说出来,未经皇帝之口,十足的真诚自然,
此话一出,跪在底下的臣子们可就傻眼了,一个个都有些不知所措,偷偷看涂丞相。
涂丞相满脸的正义凛然这会儿僵在了脸上,常顺这番话,他是打死都不信,宜嫔久跪苦劝?跪在哪?恐怕不是圣上跟前,而是圣上怀里吧!
事情确实是如了涂丞相的意,可君临砚的轻描淡写,俨然将他方才的直言纳谏衬的一文不值,甚至……有了不尊不敬之嫌。
“丞相为朕、为‘皇后’,忧虑长远,不愧百官之首的丞相之职。”君临砚施施然开口了。
这几句夸奖,讽刺意味十足,夸的涂丞相脸都绿了,“陛下谬赞了,微臣愧不敢当。”
“不过丞相有一句话说错了。”君临砚居高临下,微微牵了牵嘴角,“朕的确无意再纳新人,却并非偏宠宜嫔的缘故。”
“西边的战时才休,正是积蓄国力的时候,朕身为天子,三年未到便再行纳美之事,难保上行下效,引得享乐成风,朕不愿因一己之私误了修养之时。”君临砚说的无懈可击,任谁听了来,都得赞一声皇帝为国为民受累了。
“再者……”君临砚微微一顿,瞥了一眼涂丞相,微微叹了口气,“历朝后宫嫔妃一向是靡费甚多,朕却是勤俭之人,皇太后和皇后尚且过得不甚如意,朕也是怕世家小姐们进了宫受苦。”
这下,涂丞相的脸是彻底黑了,陛下这是嫌他涂家的女人挥霍无度呢!
“陛下多虑了,天子忧国,乃是微臣的福分,更是后宫的福分。”涂丞相只能硬着头皮解释两句,“皇太后和皇后定然理解您的苦心,只是为母、为妻,对陛下爱之过甚,这才心急了些。”
“是么?”君临砚置若罔闻,冷哼一声,而后沉了脸道:“你们一个个倒是一条心,朕就是回了后宫,耳根子都不得清净。”
“就连宜嫔,张口闭口,都是什么‘忠言逆耳’。”君临砚语气里带了不满,阴阳怪气道:“当真是朕的好嫔妃。”
常顺在底下看着,垂首掩下笑意,陛下演的还真挺像那么回事,要不是他知道前儿陛下还给宜嫔烤了小半宿的肉,他指定就信了。
不过朝臣们对内情多是一无所知的,只当陛下这是迁怒上宜嫔了。
宗亲们这会儿也有些抹不开面,他们伙同着涂家抨弹宜嫔,结果现在才发现怪错了人,宜嫔非但没有从中作梗,反而因为帮着他们说话,惹了陛下不快。
荣亲王作为老资历了,对霁凝素印象不错,这会儿主动站出来,“陛下,宜嫔的言行虽然惹了陛下不喜,但微臣以为,这正是娘娘的可贵之处。”
“为嫔妃者,随伴陛下左右,比起以为逢迎媚上,更难得的谨守妇德。”荣亲王言语颇为赞赏,“宜嫔守法持重、明辨是非,且敢于直言相告,陛下得此贤淑之人,理当珍重才是。”
有了荣亲王打头,底下附和的人个个都站出来替霁凝素说话,顺道,也是把自己摘了个干净。
涂丞相眼看着这些墙头草,一会儿的工夫,便颠倒了立场,气的牙痒痒。
又见君临砚还煞有介事地叹了口气,做出无可奈何的姿态,“罢了,众爱卿既然如此说,倒是朕有失偏颇了。”
底下又是齐呼,“陛下英明!”
至此,早朝也就散了,君临砚起身进内殿,一旁的常顺瞧得分明,陛下眼中戏谑的笑意是压都压不住,心情极好地吩咐道:“过两日,你去一趟秀郡王府上,免了郡王世子的责罚,该怎么说,你知道的。”
常顺点头答应,轻声道:“陛下放心,奴才定然让郡王晓得,这都是宜嫔娘娘的面子。”
宣政殿内,君临砚志得意满地离去,留了满殿的朝臣们,一个个各怀心思,三三两两走做一堆,迟迟没有退去。
其中,霁以涂家一派神色最为凝重。
而皇室宗亲们则一扫颓势,脸上带了笑意,率先出了宣政殿。
涂丞相双拳紧握,滞立在殿中,俨然是气坏了。
礼部尚书涂任站在涂丞相身旁,担忧地扶着父亲,小声道:“父亲,现在……”
涂丞相还没昏了头,他自己拉不来了老脸,只挣开儿子的手,微微撇头,给涂任使了个眼色。
涂任心领神会,挂上笑,跟上了福亲王,“福亲王,上回您说对根雕感兴趣,这不正巧了,家父才得了一尊成色极好地黄杨木根雕。”
“雕的是盘枝金莲如意,匠心独具浑然一体,改日下官送到秦王府,还请您帮着品鉴品鉴?”涂任的姿态放的很低,既投其所好,又表达了恭祝福亲王今日得偿所愿的意思。
福亲王冷冰冰斜睨着瞧他一眼,皮笑肉不笑道:“涂公子客气了,这样的好东西,本王可受用不起,涂丞相自己留着吧。”
说罢,三两步越过涂任,扬长而去。
——
庆安宫
时间已过巳时,庆安宫正殿的门帘依旧紧闭着,门前来来往往的宫人们将前院的花草修剪的精巧雅致,皇太后闲懒惯了,宫人们却丝毫不敢懈怠。
可今日的庆安宫注定是不太平的,随着外头传来纷杂的脚步声,又听得落轿之声,众人赶紧相迎。
不等奴才们开口,就见皇后搭着秋弥的手,面色冷凝,目不斜视,径直往殿门口去。
听见动静的彩星正巧出来,险些冲撞上,彩星屈膝请安,“奴婢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
“本宫有急事,母后呢?”皇后脚步丝毫没有停顿,径直往内殿走。
彩星一愣神,赶紧上前拦着些:“皇后娘娘,太后娘娘才起身,正梳妆呢,您且在偏殿稍坐片刻,喝些……”
皇后脸色一沉,一双清冷的眸子裹挟了怒气凉丝丝地盯着她。
彩星心知不好,只能低头请罪,“皇后娘娘恕罪,是奴婢冒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