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起身，复而又道：“我姓顾，单名一个羽字。”
“顾羽？”黎书婷紧了紧拳，语气略带一丝急切，“那日你的话未说完，可否再详细告知一二？”
顾羽走上前，收起笑意，低声道：“夫人，若贪恋此刻温情，你再将重蹈前辙。”
黎书婷眼眸一震。
她以往从不信牛鬼蛇神一说，更不会听信算命人的三言两语。
但自重生后，她才只这世上还有重头再来的机会。
“你到底是何人？”黎书婷看着顾羽，言语间满是惊讶。
顾羽抖了抖手中的幡：“只是云游的算命先生。”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道：“夫人可还记得自己曾发过何誓？又可记得愧对于谁？”
黎书婷眸色怔怔。
她曾在皇上临终前发誓，要守住魏国苏山，否则万劫不复，万箭穿心而死。
临死前，她愧对开创魏国的列祖列宗，还有因她惨死的养父。
甚至她也恨，恨沈煜负了她！
见黎书婷恍惚的模样，顾羽竟转身走了：“有缘再会。”
他来去匆匆，黎书婷再想问其他也没机会。
她凝重着脸，握紧了拳。
既然他说‘有缘再会’，必定是会再见面的。
黎书婷回身望向偌大的提邢司府，印着橙黄色的夕霞的双眸满是悲怆。
她的心上人，她的夫君，将是夺了魏国苏山的仇人。
天边的红意渐渐蔓进她湿润的眼角，黎书婷低下头，喉间越发苦涩。
进了府，黎书婷才坐下，还未缓过神，长福便来回话。
“夫人。”他跪了下来，小心翼翼地叫了句。
黎书婷回了神，叹了口气问：“你娘和家姐可都安顿好了？”
“托夫人的福，都安顿好了。”长福磕了个头，语气中满是感激。
黎书婷理了理袖口，故作不经意地问：“我看你身手不差，可是学过武？”
“小的入府前儿曾在武馆打杂，学过些皮毛。”
闻言，黎书婷眸光微闪，有些皮毛也够了。
她朝长福招了招手，长福眼中带了丝疑惑，却也没有迟疑。
他站起来就弓着身站到黎书婷身旁。
黎书婷在他头侧耳语了几句，长福诧异了一阵，却也什么都没有问。
他复而跪地又磕了个头：“小的一定办妥。”
黎书婷见他神色从容，也没有多嘴问其他的，满意地点点殪崋头。
而这日，直至用了晚膳，沈煜都还没回来。
听着外头打更人的铜锣声，黎书婷漠然熄灭房中最后一根蜡烛，向床榻走去。
她捻了捻被角，微微蜷缩着。
才初冬，她已经感觉到刺骨的寒意了。
不过一炷香时间过后，房外一阵杂乱的脚步让浅眠的黎书婷立刻睁开了眼。
她才坐起了身，房门“嘭”的一声被撞开。
黑暗中，一个带着浓烈酒气的身影摇摇晃晃地走了来。
借着外头廊上微弱的烛火，黎书婷见沈煜一下就被踏凳绊倒，扑在榻上。
她蹙起了眉，屏息伸出手。
“萧颜……”
一声低缓让黎书婷心底狠狠一抽，僵在半空中的手颤了颤。
她怔怔地看着离她不过一肘之距的沈煜，放开屏住的呼吸，却仍旧有种致命的窒息感。
“嗒——嗒——”
淌过冰冷的脸颊的热泪落在绸面洒花被上，湿了一片。
黎书婷收回手，紧握到指甲深陷掌心留下深深的痕印才松开。
她忍着心尖上的痛意，将沈煜扶上床，脱下鞋盖上被褥。
整个房中都带着酒意，熏得黎书婷眼圈泛红。
她披了见外衣，坐到了廊上看着那黑漆漆的天空。
翌日。
沈煜望着给自己更衣的黎书婷，欲言又止。
昨晚本想早些回来，不想却在诗社多喝了几倍。
“婉婉……”
“明日早些回来，我们去给爹祝寿。”
黎书婷打断他，语气神情与平日无异。
沈煜一怔：“好。”
听了他的回答，黎书婷才放下手，径直去整理梳妆镜和床铺。
“这些事留给下人即可。”
闻言，黎书婷却道：“从前无下人时便是我亲自做的。”
沈煜眼神微沉，心中生了丝不满。
听见身后越来越远的脚步声，黎书婷才慢慢直起身，将柜中一木匣取了出来。
看着沈煜写给她的一封封家书，她终是忍不住流了泪。
“来人。”
一声低唤，外头的丫鬟走了进来：“夫人有何吩咐？”
“去端盆烧红的炭来。”
被烧得火红的炭热意直扑黎书婷的脸。
她将书信一页页执在手中，满眼留恋地看完后再决绝地扔进炭火中。
如此反复，不知过了多久，匣子才空了。
灰烬随着焰火不断四散飞着，如雪般落在黎书婷的发肩之上。
她望着因为烧着纸而跳耀的火焰，擦去了眼角最后一滴眼泪。
看来父亲说的也不尽然全对。
哪怕记再多的好，也抵不过一次的坏。
她与沈煜的红线早已断了。
约莫巳时，黎书婷在书房中写着字，长福跑来回话。
“夫人，大人从刑部出来后去了柳音诗社。”长福道。
黎书婷头也没抬地问：“可还看见其他人了？”
“大人进去后半个时辰，太常寺卿杨大人和内阁学士李大人也一同进去了。”
闻言，黎书婷的笔尖一顿，墨散成了一团。
那日乾武殿前，她确实看到了这杨铭和李成耀，甚至还有吏部和户部尚书等高官。
但仔细回想，沈煜身后竟无甚武官。
黎书婷叫长福起身，看着自己写下的一个个名字，坐了下来。
此时兵权还在老将军岳林手上，他为人刚正不阿，忠心耿耿，皇上才极其信任。
只是半年后他卸任，兵权从皇上那儿又落在了沈煜手中。
从前她不问政事，但岳林为官多年，怎会看不出沈煜的野心。
若他不卸任，至少沈煜还不足以逼宫。
黎书婷起身走到长福面前，道：“吩咐人去将军府传话，说我后日拜访岳将军。”
长福躬身道：“是。”
说完便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见他离开了，黎书婷转身将纸抽去，丢进一旁的炭火中烧去。
趁着还未到午时，黎书婷进了宫。
养心殿。
皇上正在批奏折，见黎书婷来了，凝重的脸霎时眉开眼笑：“乖孙来了，快坐。”
黎书婷行礼，唤了声“皇爷爷”便坐了下来。
太监奉上茶，她饮了一口，余光扫了眼奏折，故作随意问道：“皇爷爷生气了？”
闻言，皇上眼底犹带愠色：“大理寺卿汪捷道刑部尚书徇私舞弊，利用职务之便擅自赦免了数名死囚，甚是罔顾法纪。”
黎书婷眼眸一暗，将杯子放回桌上：“孙女儿身份不宜听政……”
“婉婉。”皇上朝她招了招手，让她站到身边后拉起她的手意味深长道，“皇爷爷这一脉就你一人，朕早晚是要老的，届时你必定要稳操大权，莫让魏国百年基业毁于一旦啊。”
一番话让黎书婷不觉又想起重生前的一幕幕，心中愧意顿生。
她抿抿唇，抓住心中一闪而过的念头。
“皇爷爷，孙女有一事相求。”黎书婷忽然开口。
皇上笑道：“直说便是。”
黎书婷抽出手，跪了下来：“孙女想求一道赐婚圣旨，将京中萧颜赐于沈煜为妾。”
听了这话，皇上愣了愣，眼中满是诧异和不解。
娶妾这种小事根本不用向他请旨，只要正妻同意便可。
可他不解的是黎书婷曾说过她和沈煜伉俪情深，容不得第三人啊！
见她低着头，皇上更觉是沈煜辜负了黎书婷的一片痴心，心中眼里顿时燃起了怒火。
皇上站起身，走过去将黎书婷扶了起来：“是不是沈煜生了二心？告诉皇爷爷，皇爷爷替你做主。”
黎书婷摇摇头，强忍着心中的刺疼感扯着唇角：“是孙女不好，孙女身子弱，无福生养，萧颜才貌双全，萧寒八斗之才，当属佳偶。”
她垂眸，掩去眼中难忍的落寞。
只要皇上赐婚，任凭沈煜不同意也得遵旨。
也只有皇上亲自赐婚，才彻底断了萧颜会入宫的可能。
几番劝说，皇上始终拗不过黎书婷，无奈只能顺了她的意。
只是心中对沈煜多了些许的不满，甚至开始动摇要将辅佐权交给他的念头。
出了养心殿，黎书婷望着高挂的日头，泛红的眼微微干涩。
往后的每一日，她做得每一件事，都会有这样剔心般的痛感吧。
黎书婷苦涩一笑，眼底满是酸楚。
离宫时，她特意留心了宫中四处。
不见半点有死卫军潜在的痕迹，但想起天牢中那干脆的抹杀，黎书婷皱起了眉。
若想除去奸臣，她还是得手握重权才行。
午时。
轿子一晃一晃地出了宫，一夜未眠的黎书婷有些困意。
正当快要睡着时，外头一阵有些熟悉的吆喝声让她心神一震，忙叫小厮停了轿。
她掀开轿帘，朝那声音处望去。
果不其然，顾羽正倚在一家酒楼门前的门柱上，手里还拿着那随风飘荡的幡。
黎书婷下了轿，打发下人先回去后径直走了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