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然得知的消息让安然半宿都睡不着,好不容易入睡之后,却仿佛回到那些暗无天日的过去。
阮家前院办着喜宴,高朋满座,喧嚣笑闹,往日总有人看守的废院突然就空了下来,仅剩的那个婆子骂骂咧咧地开门进来,如往日一样吃着她的饭食,骂着为了她这个废物去不了喜宴。
她抱怨因她拿不到喜钱,骂她怎么不去死,说到不解气处还上来踹她两脚,只是不知为何那日的饭食让她闹了肚子,一阵腥臭之后,那婆子青着脸急匆匆离开,连房门都没来得及锁实。
安然逃了出去。
只可惜,她断了一条腿,根本走不出阮家。
她被人拖拽着扔回了那废弃院子里,残废的腿被人再碾断一次,连完好的那条也寸寸骨裂。
夜风呼啸时,她被人踩在地上拿着白绫死死勒住脖颈,绝望的窒息汹涌弥漫,耳边全是那阴凉说着她不该出去的声音。
“赶紧处理干净,别坏了大娘子跟陆郎君的喜庆。”
“这可是府里女郎……”
“什么女郎,不过就是个毁容残废的可怜虫,本来还能活上几日,可谁让她叨扰了不该叨扰的人。”
阴寒言语渗耳,颈骨好似被勒断。
安然脑海里逐渐眩晕,眼前也一点点变得模糊,她知道自己要死了,身上疼痛消失时,耳边声音也越来越远。
断气那一刻,她仿佛听到外间突然喧闹声四起,像是有人撞开了房门,一道身影从外间踏月而来。
“小海棠……”
呼——
阮安然猛地从睡梦中惊醒过来,坐在床上满头都是冷汗。
“女郎?”
外间花芜听到动静连忙从小榻上翻身而起,快步走了进来。
床边帷帘被掀开,黑漆漆的屋中被花芜手中拿着的灯烛照亮:“女郎这是怎么了,魇着了?”
安然喉间喘息,脸上也是苍白,可抱着被子呆坐在床上,脑海里却还在不断响起那声如玉石碎冰,又隐带丝怒意的“小海棠”。
她一时间分不清到底是日有所思,还是她死前当真有过那一幅画面。
她竟是在梦里看到了阿兄……
“女郎?”花芜有些担心:“您梦到什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阮安然喃喃低声道:“我梦到我死了,阿兄杀人了……”
“呸呸呸!”花芜顿时小脸一白:“梦是反的,女郎长命百岁。”
她拿着绢帕替安然擦了擦额间的冷汗,也不知是在安慰安然,还是在安慰自己:“女郎才不会有事呢,只是做梦,女郎别怕。”
安然抱着被子有些走神。
花芜见她像是不安,连忙放下油灯走到一旁,从床边不远处的四脚铜炉上倒了些热水送到床前,待安然喝完了之后才轻声道:
“这会儿才刚卯时,天还早,女郎要不要再睡一会儿,奴婢陪着您。”
安然摇摇头,刚才那梦境有些吓人,她被惊醒之后就已经睡意全无,待在这光影昏暗的屋里更是让她觉得窒息。
“去取衣裳来,我想出去走走。”
外间天还没亮,四周都是黑漆漆的。
安然领着花芜在院中慢慢走了一会儿,又让她扶着自己绕过游廊穿过后院,直接到了督主府的院墙下。
棠府和宁府彼此紧邻,虽各有府门,中间却是共用了一道隔墙。
那高墙将两府之间彻底隔开,明明丝毫看不到对面房影,可阮安然站在墙下时,那梦里的惊恐和死前的惶然却是慢慢消退,连带着剧烈跳动的心也一点点平稳下来。
“女郎,咱们来这做什么,这里什么都没有?”
安然仰着头:“我想看看……”
看看?
花芜有些疑惑的左右看了一眼,这里有什么好看的?
她顺着安然的目光落在身前的高墙上,神色突然恍然:“女郎是想见督主了?”
安然低“嗯”了声,可片刻又摇摇头。
她只觉得自己是有些魔怔了,梦里属于上一世的将来根本还没有出现,她安好的从䧿山回来了,也与阮家几近决裂,她不会再落到上一世那般境地,一切的事情也早就跟她所熟知的完全不同。
就算是见到了宁墨又能怎样,她是能问他梦里那一幕是真是假,还是能告诉她濒死时那满是冷戾唤她“小海棠”的人是不是他?
“算了,是我睡迷糊了……”
安然低叹了声,正想让花芜扶她回去,就突闻头顶一道声音传来。
“想见本督,怎不过去。”
安然心头蓦地一跳,满是错愕抬头,就见那高墙之上不知何时多了道身影。
云消月出,浓浓夜色之中,一身露白长衫,腰佩勾勒出腰身既劲且瘦,那月光照过他身形,在墙面拖出一道长长剪影。
“阿…阿兄?”安然满是错愕地看着站在上面的人,有些不知所措:“你怎么在这里?”
“练武。”
“这么早。”
安然忍不住看了眼天色,这黑漆漆的就起来练武了吗?
宁墨站于高处垂头看着她:“习武自然要勤练不辍,否则难以精进,倒是你,既想见本督,为何不走正门。”
安然闻言顿时发窘,她也没想着自己刚才随口跟花芜说的话会被宁墨听到,而且大清早的来蹲督主府的墙根总觉得有些奇奇怪怪。
“我……”
她张了张嘴神情呐呐,想说自己也没想见他,却又觉得这般解释更加奇怪,小脸一点点绷紧,与此同时也是越发羞窘的臊红。
还不待她想好该怎么跟宁墨解释,就听他道。
“既然醒了,过来用早膳吧。”
“啊?”
安然刚愣神,就见宁墨纵身而下,没等她反应过来就将人虚抱着跳过了墙头,顺带着还伸手将花芜也拎了过去。
落地后宁墨就立刻松手退了开来,带着些避让。
“走吧。”
……
安然被宁墨领着进了饭厅时,神色还恍恍惚惚。
督主府的人瞧见自家主子去了趟后院回来,身边就多了个小女娘倒也没太错愕,倒是沧浪满是熟稔地上前。
“厨房做了早膳,阮小娘子想吃什么?”
“我随阿兄就好。”
“那您可随不了。”沧浪顿笑。
安然闻言疑惑。
宁墨睨了沧浪一眼:“去叫厨房做些肉粥,再加点儿小菜和油糕。”
沧浪领命退了下去,安然就格外疑惑他方才那话,直到过了一会儿瞧见下头人送上来满是红彤彤的早膳时,她才明白沧浪刚才说她随不了的意思。
“阿兄早起就吃这么辛辣?”
她是知道宁墨嗜辣的,那日二人涮羊肉锅子时,他都单独调了红彤彤的蘸料,可没想到他连早膳也是这么吃。
沧浪在旁见她震惊的神情笑着说道:“这可不是普通的辣汤,督主早年体内受寒,经脉受阻,后来虽然温养了些,可常食辛辣于身体有益,偏秦娘子说辛辣太多容易伤胃,便调了这四味汤给督主,瞧着辛辣实则是药膳。”
见安然眨眨眼,宁墨解释:“我白日要入宫当值,宫中用膳的机会不多,这药膳每隔两日得吃一回,也不是每日如此,你今日刚巧遇见了。”
他端着那汤碗靠近时,安然才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药味。
见宁墨面不改色直接便服用了下去,她眉心轻蹙:“阿兄身子怎会受寒,很严重吗?”
“很早前的事情了,已不要紧。”
“哦。”
安然见他只随口一句似是不想提及,也识趣地不再追问,只是双手捧着油糕有些心不在焉地吃了起来。
她先前梦醒之后很多事情挂在心头,原本在后院转了一圈已经压了下去,可是见到宁墨之后又冒了出来。
安然口齿含着油糕,有些走神。
“有心事?”
见她抬头茫然,宁墨拿着公筷挑了些东西在她碗里。
“府里的厨子向来自傲一手厨艺无与伦比,若是叫他见着你将他做的油糕吃得这般难以下咽,他会挥刀自刎。”
安然连忙将嘴里的油糕咽了下去。
“吃东西的时候别想事情,仔细噎着。”
宁墨侧脸冷峻,说话时并未看她,手中却从容舀了碗粥放在她面前,又将汤匙放在碗中,那满是纵容不染锋芒的神态让人莫名心安。
安然捧着油糕到底没忍住:“阿兄,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说。”
“如果䧿山上你没遇到我,有人拿着龙纹佩冒充了我找上了你,你会发现吗?”
“怎么问这个?”
宁墨诧异一瞬,却还是回道:“这东西虽是薛姨的遗物,却并非人人带着都能冒充薛姨故人,就算本督会一时错认庇护一二,可假的就是假的,岂有发现不了的道理。”
他虽对阮安然说是因这龙纹佩才认了她这个义妹,可实则更多的还是因为她是当年那个小孩儿。
他们二人早有羁绊,若是这玉佩落入旁人手里,他固然会被蒙蔽一时,却也不会蠢得一直错认。
见对面小女娘垂着浓密羽睫不知道在想什么,宁墨说道:“是阮家的事让你不安了?”
安然抿抿唇:“昨天夜里阮覃的庶女来见我了。”
这事宁墨知道。
棠府与宁府就隔一墙,府门也同在一条巷子里,加之那头的人几乎都是从督主府里过去的,隔壁有什么动静自然瞒不过他。
昨天夜里阮家那庶女过来时,宁墨就已经知道,只是他未曾过问,也没想着要事事替阮安然做主,而且杭厉打瘸了阮覃的事他也知道,只既然人已经给了阮安然,那自然奖惩都由她自己做主。
安然见宁墨只看着她不说话,迟疑了下才说道:“三妹妹跟阮家其他人不一样,阮家若是毁了,她……”
阮覃她肯定是不会饶了的,可若她所猜测的事情是真的,阮茹于她是有恩的。
阮茹是阮氏女,阮家若是出事她也逃不掉。
“我知道三妹妹无辜,而且她昨夜来找我也是顾念姊妹之情,她跟阮家人不同,可是要我为了她就放过阮家我又做不到。”
她低声说完后忍不住就看了眼宁墨,“阿兄,我是不是太过心狠?”
“你若是心狠,就不会顾虑她如何。”
“可是……”安然迟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