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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策衍知道楚皎月有心事，可她不愿说，段策衍便不会逼她。
抓着她的小手裹进掌心，他漫不经心的把玩着。
想到什么，他眸子又亮了亮。
“咱们来京城也有半月了，我都没带你出去玩过，听说今晚这京城有个什么女儿节，听说有许多好玩的，我们去可好？”
“女儿节……”
自大婚之夜出了变故被押送边关，她便再未过过那所谓的女儿节。
而今，她这情况，这节日似乎也没什么过头。
段策衍却好似格外兴奋，拉着她的小手比划着，同她解释着女儿节的有趣之处。
“听说，这大祁朝的女儿节都很有意思，未婚男女会拿出柜子里最好看的衣裳，戴着面具上街，茫茫人海中，如果这都能遇到让自己心动的人，那就是上天命定的缘分。”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总忍不住的往楚皎月身上瞟。
楚皎月从记忆中搜寻往昔过女儿节的场景，看着被男人捏来捏去的小手，似笑非笑的挑眉看着他：“那你知不知道，未曾婚嫁的男女在这一天一同上街代表着什么？”
“代，代表什么？”
段策衍没出息的再次红了脸。
他这心虚的模样再明显不过。
楚皎月也懒得拆穿他，只勾着唇，反手将他的大掌扣住，一字一句的回答他：“代表，郎有情妾有意，是求月老赐福，庇佑此生长久白首不分离的意思。”
段策衍咽了口口水，心跳如擂鼓。
“那，那月老会应吗？”
他指的是赐福一事。
楚皎月却忽然松开他的手，从藤椅上爬了起来。
段策衍不解的看着她，就见她嬉笑着仰头，语调高深莫测：“谁知道呢，月老那么忙，或许他看得见，或许又看不见？”
“那……那我诚心一点……”
他落下眸子，声音越压越低。
他和大祁的神不熟，可是，神都心软的吧，他诚心一点求求月老，月老会听见的吧。
他又不贪心，什么三妻四妾他都不要，他只想要楚皎月当他媳妇儿，这样就好了。
……
是夜，满城灯火，热闹繁华。
楚皎月到底是没说过段策衍，被他拉着换了一身与他相配的红衣戴着个兔子面具出了门。
入京至今，她一直不大敢上街。
一是怕怀念，二来，是不想遇见裴霁。
起码，她现在还不想见到他。
不过这日子，想来，他也不会出门。
他，最讨厌热闹。
当年她也曾一次次想拉着他来女儿节，她总盼望着月老能让她得偿所愿，与心爱之人长长久久，可从来都是事与愿违……
那些神，忙的很，从未有神聆听过她的祈愿。
“阿楚！那边好热闹，我们去那！”
段策衍不知发现了什么，眼睛里的星光亮的比周边的花灯还耀眼。
楚皎月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就见一棵硕大的桂花树下围着不少男男女女，众人手中都拉着一根红线。
那是月老线，线的中间被压在红布下，桌子两头分别是红线的两端。
传闻，能拉住同一根线的男女那便是天定的缘分。
楚皎月也曾和裴霁拉过，只是，她的另一端，从来都是空的。
不等她细想，段策衍已经将她拉到人群中。
他下意识的想将一根红绳塞进她手里，动作间，后知后觉出不对劲，他又讪讪收回手。
看着他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样，楚皎月莫名就想到了当年的自己。
那种感受，她太清楚了。
默然一瞬，她从众多红线中挑出一根，眉眼之间染上今晚第一份诚挚的笑颜。
“希望，今日能遇见我的命定之人咯。”
段策衍喉咙一紧，忙也扯出一根。
此时此刻，他无比庆幸自己戴着面具，不然被楚皎月看见他红脸的模样，肯定又要笑他了。
楚皎月扯着红线往里收，一寸一寸，红线的另一头很快见了分晓。
看着红线另一头的男人，她还有一瞬的怔愣。
段策衍也愣在了原地，不敢置信的看着手中的红线：“真，真的是我？”
只一瞬，他眼底就闪过一阵狂喜。
只是这份喜悦并未持续太久，手中绷直的红线居然又被另一个方向传来的力道扯了扯。
这线，居然分了叉？
简直闻所未闻！
楚皎月茫然的侧头，就见人群之中，一个身长如玉的男人执着这红线分出来的另一半。
四目相对，只一瞬，楚皎月就僵住了身子。
那头站着的人，居然是裴霁！

不会错！
绝对不会错！
哪怕那人戴着面具，可裴霁的身形，楚皎月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他就算化成灰，她都能认出他来。
可是，为什么？
他不是从来不参与这些节日？
她当年央了他许多年，他才不情不愿的跟她来过一次，而今，他是陪着花心语来的？
楚皎月下意识的朝周围看去。
人山人海，却始终不见另一道熟悉的身影。
裴霁也愣在了原地。
往日的女儿节他从来不来，因为太吵，太闹，他委实喜欢不起来。
可自打楚皎月离开之后，他就没忍住，鬼使神差的来了，什么节日他都来。
他不喜欢，可楚皎月喜欢。
她曾经最喜欢热闹。
或许，在哪一天他就能与她再见也说不定。
时隔两年，她的尸体至今没被找回来，只要一天没见着尸身，他便坚信她还活着。
裴霁总盼着，能再见她一面。
他心里，有太多话还没有对她说。
只是今日委实不寻常。
看着红线另外两头的一男一女，裴霁的眸子就跟定在了那戴着兔子面具的女子身上了一般。
像！
那身形，那眼睛，那红唇，哪怕隔着面具，可那熟悉之感几乎是扑面而来的。
她与楚皎月实在是太像了。
裴霁一度怀疑自己思念成疾看花了眼。
可无论他怎么凝神，那人就站在那儿。
堆积了两年的思念再压抑不住，他拉着红线就想上前。
那姑娘却陡然放开了红线，拉着身侧的男子转身就要走。
裴霁身子一颤，忙抬脚追上去，沙哑的喉咙里艰难的挤出了三个字。
“楚皎月！”
同一时间，河边的焰火升空，漫天绚烂的花火美不胜收。
红艳艳的余光映射在裴霁的眼眸里，他的眼睛莫名被红色填满，沉寂已久的心，像是被谁轻轻拨弄。
穿过人群，他不管不顾的抓住那只纤弱的小手，胸腔里那颗心大有脱控的架势，疯狂的在他身子里跳动。
楚皎月被拉的一个踉跄，心当即落入了谷底。
她甚至都不用回头，那双手的温度，她比谁都熟悉。
眼底厌恶一闪而过，她下意识就要将人甩开，裴霁却偏执的握的更紧。
“你做什么？”
段策衍不明所以，一回头就见楚皎月的手被一个陌生男子拉着。
他的脸当即阴沉下来，一把拍开裴霁，反手将楚皎月拉到身后，挡的严严实实。
“你是什么人？大街上见人就拉？”
段策衍一身蛮夷服饰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裴霁却只在他面上扫了一眼，视线跟着再度落到他身后的楚皎月身上，一瞬不瞬的盯着。
好像他不看紧些，那人就会在他眼皮子底下消失一样。
“你还看！”
段策衍怒气直白的映射在双眸里，狼一样尖锐的眸子死死凝着裴霁，已然将他当做了敌人。
“楚皎月。”
裴霁又叫了一声。
此时此刻，他眼底只有那抹娇小的身影，无论再看多少遍，他甚至找不出一丝破绽来。
“你是楚皎月对不对？”
“你把面具摘下来，你若不是楚皎月，我放你走。”
‘楚皎月’三个字落在段策衍耳朵里的瞬间，他就明白了什么。
他也是男人，他太清楚面前男人看楚皎月的眼神意味着什么。
可他能感觉得到，那只死死抓着他衣摆的小手在发颤。
阿楚她不想看见他。
“抱歉，你认错人了。”
段策衍果断开口替楚皎月回了话。
果断的，楚皎月眼底都闪过了一丝诧异。
他居然，什么都没问……
话落，段策衍不欲再与裴霁纠缠，转身拉着楚皎月就走。
裴霁却抓准时机，挪步上前一把扯下了楚皎月脸上的面具。
面具下的容颜展露在外，万千灯火伴着路上行人的欢声笑语。
裴霁的呼吸，也在这一刻彻底滞住。
“皎月！我就知道你没死！”



“你找死！”
段策衍眼中的火气彻底被点燃，抬手朝着裴霁的俊脸就要挥拳，楚皎月却皱着眉抱着他的手将他拦下。
“没事儿，我认识他。”
楚皎月深知这两人的实力。
打起来，两方怕是都讨不着好，更何况这是在大街上。
楚皎月不想因为她的事，让段策衍遭人非议。
“阿楚！”
段策衍喉咙里憋着一口气。
楚皎月无奈的朝他挤出一抹笑意。
“你放心，不会有事的，你不是一直在我身边吗？你会保护我的吧？但是前提是，不许用拳头。”
“我……会的。”
心头莫名闷的慌，段策衍从不问楚皎月的过往。
可她与这男人的关系明眼人都看的出来。
那男人长得那样好看，他难免不安，若是阿楚不要他了怎么办。
“闷声闷气在那想什么呢？”
与他朝夕相处两年，楚皎月简直不要太了解他。
他稍稍蹙个眉，她都能猜到他在那胡思乱想什么。
段策衍眉头一松，没敢把不悦展露在脸上，只委屈的摇摇头。
“没事儿，你跟他去吧，我一个人也不会走丢的。”
楚皎月：“……”
“幼稚鬼！”
被凶了一嗓子，段策衍压根不敢说话。
裴霁就站在两人对面，看着两人亲昵的举止对话，失而复得的欢喜维持不过瞬息就被一盆凉水兜头浇了个彻底。
他痛苦的皱着眉，试探性的想去拉她的手，楚皎月却想都没想就给躲开了。
视线挪过来，她变脸极快。
无情的看着他，声音都阴冷下来，带着几分阴阳怪气。
“我还当统领大人不爱热闹呢，到底是对人不对事。只是不知统领大人追着我跑做什么？你的心语姑娘呢？啊不对，现在应该叫统领夫人了吧？”
“这人来人往的，小心丢了夫人，还是说，统领大人还惦记着家仇？要我再死一次？”
“不是！皎月……”
裴霁被她一番话呛的哑口无言，一颗红心跟被人狠狠打了一拳，又酸又疼。
平素里颐指气使惯了的统领大人，头一次在人前低下头。
他诚挚无措的看着那张小脸，头一次明白什么叫悔不当初。
“当年的事情，是我猪油蒙了心错信了花心语，我不知道当年给我送东西的是你，我不知道你为我做了那么多。”
“你父亲的事我给你道歉，还有孩子……皎月，你别生我的气了可好？”
楚皎月倒是没想过，两人再见面，他会是这番态度。
她甚至都做好了再被奚落嘲讽的准备，却独独没做好，接受他道歉的准备。
她不解的看着裴霁，嘴角扯出一抹嘲讽的笑意：“你这是，与我玩什么把戏？想骗了我回去好继续折磨我？”
“不是。”
落在袖间的手忍不住的打着颤，裴霁极少跟人道歉，位极人臣之后，素来只有别人跟他求饶的份儿。
他无措的捏着手指，心口堆积了许多歉意的话，却一个字都蹦不出来。
憋了半天，他痛苦的看着楚皎月。
“当年的事情，是我误会了你楚家，误会了你父亲，皎月，我想你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让我能弥补你，好歹，让我做些什么……”
这次，楚皎月听明白了。
只是，弥补？
他当年对她做的那些事，他害她失去的那些东西，他想怎么弥补？
楚皎月眼底的血色彻底归为平静。
冷冷扬唇，她面无表情：“裴霁，还记得你当年说的那句话吗？”
“一命抵一命，你欠我几条人命？你要去死吗？你觉得你死了，就能还得清吗？”


裴霁欠她的，这辈子都还不清。
他想拿什么还？
他凭什么说还就还?
裴霁的面色白的几乎透明。
晃荡一瞬站稳身子，他掐紧掌心，心头疼的在滴血。
莫大的悔意就像无止尽的浪潮，他被卷进那浪潮里，连上岸的机会都没有。
“皎月，你别这样看着我。”
他眼底的光碎成了无数瓣。
当年被他不屑一顾的爱意，现在竟成了他求而不得的东西。
他强硬的想去拉楚皎月的手，却再一次被无情的拍开。
“你凭什么碰我？裴霁，不觉得恶心吗？”
楚皎月以为自己说的足够绝情，可她居然在裴霁眼底看到了不甘。
她只觉得可笑至极。
他不甘什么？
他信了花心语的话，对她百般折磨，夺走了她原本的一切，他有什么资格不甘？
该不甘的是她楚皎月！
反手拉住身后男人的大手，楚皎月的身子冷的好似置身在寒冬腊月。
“走吗？”
段策衍忽然开口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楚皎月回头，就见他乖乖巧巧的站在身后，好像真就在安静的等她。
等她好了，他就带她回家。
只一瞬，心头的阴霾便被扫除的一干二净。
楚皎月仰起头回了他一个灿然清甜的笑意：“走。”
她再不想被裴霁左右情绪，那男人凭什么这么欺负她。
“楚皎月！”
裴霁三次伸手，这一次，他再没给楚皎月甩开他的机会。
是个瞎子都该看出来楚皎月和那男人的关系不一般。
裴霁不想承认他妒忌了，可是心头的酸涩骗不了人。
强硬的握着楚皎月的手腕，他声音不受控的低沉下来：“他是谁？楚皎月，你消失的这两年不来找我，只是因为和他厮混在一起？”
“裴霁，你脑子脏看人也脏。”
楚皎月被他恶心的频频皱眉，抓着她的那只手力道之大像是要把她的骨头捏断。
段策衍心口的怒火也再压制不住，狠狠一拳砸在裴霁的脸上。
那一拳，他用了十足的力气。
楚皎月再未拦着。
她算是看明白了，在裴霁看来，无论他做过什么，只要他低个头道个歉别人就该原谅他，那些曾经的痛苦就活该被她承受。
趁着裴霁躲闪的工夫，楚皎月低下头，蓄力一口咬在了裴霁的手腕上。
她对他的恨有多深，这一口咬的就有多重。
裴霁疼的倒抽了一口冷气，再固执的情绪也抵不过痛意。
几乎是五指松开的刹那，楚皎月转身拉着段策衍就跑。
那速度，活像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追赶。
裴霁狼狈的站在人群中间，右手手腕处的牙印见了血，那块肉险些被咬下来。
他只愣了一瞬的神，黑暗中跟着有人闪身出现。
“统领，您的手……”
“无碍。”
裴霁阴沉的皱着眉，死死瞪着楚皎月消失的地方。
心头一种名为妒火的东西以燎原之势将他的理智烧的一干二净。
“给我去查！他们住哪，那男人是谁，他们是什么关系！我通通都要知道！”
“是！”
那黑衣人领命消失在夜色之中。
裴霁的眸子不曾变动。
他冷下声音，眼底含着势在必得的狠厉。
“楚皎月，我好不容易才把你找回来，这辈子，我再不会放你离开！除非我死！”

回到都亭驿，楚皎月跑的上气不接下气。
反观身后的男人，他倒是跟个没事儿人一样。
见楚皎月的眼神看过来，他还傻愣愣的挠了挠脑袋。
“阿楚傻的厉害，下次跑不动叫我就好了，我可以抱着你跑。”
话落，他还特意扬了扬自己结实的臂膀。
“你别看他们都叫我小公子，我其实可有力气，反正，抱你是绰绰有余。”
“咦！羞不羞啊你。”
楚皎月难得小脸红扑扑，一时之间，竟也分不清是跑的还是羞的。
只是想起方才在长街上的事儿，她面上的笑意转瞬又落了下来。
“你……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这句话，不单单是针对长街上的事情。
要么说这男人傻呢。
她在他身边待了两年，他只最初的时候问过她一嘴，问她是打哪儿来，家里可还有什么亲人。
那会儿她才失去所有，听不得‘家’更听不得‘亲人’二字，一听就要哭。
他就那次问过，她哭着不搭话后，他就再未开口过。
不但不问，对她还一日比一日好，他也真不怕她是什么坏人把他给卖了。
段策衍歪着脑袋想了足足几息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怔愣一瞬，他老老实实的摇头。
“不问。”
他可还记得第一次问的时候，她哭的好伤心。
自那之后，他再不敢问了，他怕她还要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