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这幕，觉得可笑又荒谬。
也不知道苏云锦知不知道，她身上那件凤袍，是我穿过的！
半月前，柳家还未亡。
登基的前一夜，顾九思亲临大将军府，带着凤印和这一身凤袍。
那时他对我说：“玉茹，明日过后你便是大齐的皇后，我顾九思唯一的妻。”
“我顾九思绝不纳任何嫔妃，只你一人，你的母家忠勇将军府，亦会世代荣华。”
然而第二天的登基大典上，他却变了脸。
不仅收回了我的后位，只封为德妃。还收回我父的兵符，要他卸甲归田！
可偏偏做这些事时，顾九思都一副为我，为将军府着想的温柔模样，我现在想起，只觉得虚伪又恶心！
我转身想走，可刚迈出一步，就被一股奇怪的力量拉回到顾九思身边。
我不甘心的再试，却依旧无法远离。
我站在原地，眼里弥漫着恨意和颓然。
仇人近在咫尺却不能杀！
这种无力感滋养着恨意沸腾，我看着顾九思握着苏云锦的手向苍天敬香，恨不得将那香炉踹翻！
“老天，如果你真的有眼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活着时杀不了他，死后还要被困在他身边，不得解脱！”
“你既不放过我，又为何不让我化为恶鬼，日日夜夜折磨他，泄我柳家无故惨死的心头之恨！”
可回答我的，只是那长香袅袅的烟雾。
透过缥缈的雾气，我再度看向顾九思，他满身威仪，气势逼人。
任谁也看不出，他当年不过是个差点饿死冷宫的皇子。
我也看不出，他竟是当年那个说爱我，对我说“无论争储一事成或败，我们都永结同心，白头偕老”的良人。
出神间，封后大典已然结束。
顾九思与苏云锦回了大明宫——这里曾经，是我的居所。
我看着眼前熟悉的宫殿，里面的装潢从素雅，变的辉煌奢靡，丝毫不见曾经的模样。
耳边，苏云锦的声音响起：“陛下，大明宫毕竟是德妃的居所，万一哪日你后悔了想将她从牢里放出来，见我住在这儿，她怕是会生气。”
“不会。”顾九思的回答极其肯定。
我诧异的看向他，那场刺杀后，他不会以为我还会退让？
下一秒，却听顾九思说：“她永远，都不会有出来的那日。”
殿外，阳光灿烂。
殿内，阴冷蔓延。
我看着面无表情说出这话的顾九思，心内了然却不可控制的涌上苦涩。
也是，顾九思登位的第一件事就是毁了柳家，即使如今柳家只剩我一人，他也不会放过。
倒是苏云锦听到顾九思的话，格外开心。
她抱着顾九思的腰，一双杏眼荡漾着秋波：“陛下，天色也晚了，我来伺候你休息吧。”
说着，苏云锦手指下滑去解男人的腰封。
堂堂户部尚书家的嫡出女儿，在伺候顾九思的时候却表现的像青楼出身。
我不由想到我入宫的第二日。
那日兄长领旨出征，我送军回来，顾九思同我说他要“充盈后宫，广纳妃嫔。”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便纳了苏云锦进宫，封为淑妃，赐娇兰宫。
贤良淑德四大妃位，按着尊卑，我是德妃，她还要排在我前面。
顾九思此举简直是将柳家的脸面狠狠踩在了地上！
毕竟整个大齐朝无人不知，户部尚书苏家与大将军府柳家势同水火。每次柳家出征，户部总有万千借口推脱钱粮军需。
可顾九思偏偏还是选了苏云锦。
那个对我许诺“除了你，我绝不碰任何人”的顾九思，当晚宿在了娇兰宫，要了苏云锦。
而我在大明宫静静苦等。
后半夜，顾九思带着满身兰香回来，他抱着我哄：“玉茹你放心，等朝堂稳固，百姓安居乐业后，我便会遣散后宫，之后我们有了孩子，我会亲自教导他，封他做太子……”
他说这些话时眼神是那么赤诚，我也真的信了。
可现在想来，真是蠢到极致！
我回神看着相拥亲吻的两人，心里一阵泛呕，不想再看下去。
可我走不掉，只能转身背对，抬手捂住耳朵，试图掩耳盗铃。
却听顾九思的声音先一步响起：“锦儿，今日大典你也累了，早点休息，御书房还有军务等着朕处理。”
说完，他便推开苏云锦，往殿外走去。
“陛下！”苏云锦试图挽留。
顾九思的脚步却没有丝毫停留。
擦肩而过时，我诧异的看着男人冷峻的侧脸，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拒绝。
可这疑问无人知晓，也注定无人解惑。
我被迫跟在顾九思身后离开，踏出大明宫门的那刻，我鬼使神差的回头看了眼苏云锦。
她的脸上都是难堪。
我看在眼里，心中浮上几丝爽意，却又有几分同情。
天家无情，苏云锦爱的越深，便越会成为执念，最后化作恨。
就像……我一样。
御书房。
顾九思一本一本翻看着奏折，拿着朱红玉笔批阅。
我站在离他最远的地方看着，直到月上中天，蜡烛燃尽。
来更换蜡烛的小太监瞧着顾九思眼中的疲惫，小声劝：“陛下，还有两个时辰便要上朝了，您还是休息一会儿吧，龙体要紧啊！”
顾九思“嗯”了声，转了转发酸的手腕，起身走向龙榻。
我不受控制的跟上，却见顾九思又停了下来。
他回头看着小太监，眼底情绪不明：“柳玉茹怎么样了？”
小太监一愣：“奴才不知。”
迎着顾九思晦暗的眼眸，他揣测着问：“可要奴才去天牢问问？”
顾九思没说话，他的面容掩在明暗的烛光下，无法辨别。
片刻后，他淡淡开口：“去问吧。”
我不知他为何会突然问起我，但却突然升起一股期待。
如果顾九思知道我的死讯，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第3章
可惜没等到小太监回来，边关的战报先呈到了顾九思的手里。
御书房内，气氛压抑。
我看着顾九思沉怒的脸色，好奇上前，就看到战报上的字迹——
【辽兵进攻，已连下五城，直抵幽州，危！】
我心一沉，幽州是大齐朝最后一道关卡，若幽州被攻破，辽兵便会直抵京城。
更重要的是兄长柳晏清便是为了守住幽州城，才战死沙场！
想到连个全尸都不曾留下的兄长，我呼吸急促，双手攥紧了拳试图缓和。
恍惚间，听到顾九思问：“朝中如今可还有人能领兵？”
被深夜召来的六部尚书立在殿内，纷纷揣着手低头不语，像极了鹌鹑。
许久后，户部尚书苏严开了口：“陛下，朝中能领兵的将军都已经派去各个边城，顶替柳家人的位置，如今朝中……已无将可用！”
话音落下，顾九思的脸色更沉。
我看在眼里，却觉得他活该！
半月前，顾九思为除柳家，将柳家全府都分派出去镇守边关，又在半路上阻击，使他们惨死。
之后又命我爹重披盔甲，远赴边关，最终战死沙场。
至此，我柳家满门忠烈，一朝尽亡。
而这一切悲惨，只因为顾九思对柳家的猜忌，因他幼时听的一句戏言——
“这大齐江山，姓柳不姓顾。”
回想起我得知真相去质问顾九思时他给出的回答，时至今日我都觉得背脊发凉。
他说：“玉茹，柳家在一天，你便永远只能是朕的德妃，可柳家没了，朕便能封你为后，做大齐最尊贵的女人。”
他说：“有时候，刻在墓碑上的荣耀，也是荣耀。”
那时顾九思的手上沾满了我柳家的鲜血，却仍试图骗我，试图诡辩！
怒从心起，我想杀他，为枉死的亲人报仇，却失败了。
被关押在牢里的那些时日，我悔，我恨，死不瞑目！
如今，终于得见顾九思自食恶果的这天！
我忍着眼眶里的滚烫，来到顾九思面前：“顾九思，你害怕吗？大齐百年的江山就要毁在你的手里了！”
“你后悔吗？因为你的猜忌疑心，为了皇位你毁灭了柳家，如今报应不爽，你的皇位要没了！”
我嘶喊着，质问着，试图用双手去掐顾九思的脖子。
可手，只是穿过他的身体，抓住一片空无。
顾九思没有半点儿反应，皱着眉盯着战报，片刻后开口：“大齐朝没有柳家。”
这话一出，满堂更显死寂。
我愣了会儿，双手无力的垂回身侧，满眼苦涩。
是啊，柳家没了。
纵使顾九思后悔，害怕，那些枉死的柳家人都无法再活过来。
而他们曾用命守护的大齐江山，也将在不久的将来土崩瓦解。
我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
顾九思不耐的扫了眼堂下立着的六部尚书，烦躁挥手：“都退下吧。”
待他们离去后，他一个人出了御书房。
我没有跟上，他要去哪儿我并不关心，只想知道自己能不能远离他。
可惜不能。
莫名的力量再次将我扯到顾九思身旁，逃脱不得。
顾九思一路提着灯笼顺着宫道往前走，半盏茶后停了下来。
我抬头就看到大明宫的宫门。
原来，他是来看苏云锦了。
大齐朝倾覆在即，他却竟还想着儿女私情！
我心里越发为爹娘兄长他们不值！
可顾九思却没有走进去的意思，只是静静站在宫门口，眼里尽是些我看不明白的神色。
片刻后，他转身离开。
没走几步，寂静的深宫里突然传来女子的哭声。
熟悉的声音让我心一紧。
我看去，只瞧见那宫墙尽头似有火光闪烁。
跟着顾九思走过去，我便瞧见与我一同在将军府长大，跟着我进宫的丫鬟花楹跪在火盆前，声声啜泣。
顾九思也认出了她：“你在这儿做什么？！”
花楹抬头看来，瞧着顾九思的眼里尽是恨意：“承陛下盛恩，我来送我家小姐……最后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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