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
腕上两只玉镯撞击发出细碎的声响,梁迟玉突然停下动作,像是暴怒的凶兽,突然找回了理智。
昏暗的马车里,连安发丝微乱,眼睛又红又湿,下唇肿着,殷红的血珠慢慢涌出。
惊慌又可怜。
梁迟玉晦暗的扫了一眼她腕上的镯子,哑着声说:“别哭,不欺负你。”
这句话不知为何戳中了连安的泪腺,眼泪突然不受控制的滚落,她越想克制就哭的越凶猛。
许是见她哭的太可怜,梁迟玉有些愧疚,又带她买了许多珠翠钗环作补偿。
连安哭肿了眼,却还是做出欢喜的模样道谢。
梁迟玉是擅自出府的,一回家就被忠勇伯亲自绑去了祠堂。
连安本以为殷氏会趁机发落自己,忐忑不安的等了半日,等来的却是芸娘。
“早就听说你是个不安分的,没想到才来绣房几日,就勾搭上了三少爷,连在院里伺候多年的月落都被挤走了。”
芸娘满脸讥讽,对连安这种用美貌换取安乐享受的行径相当不齿。
连安没有辩解,心里有些沉。
芸娘是来给她做衣裳的,那说明殷氏默许她做梁迟玉的通房丫鬟了。
她的出身没有改变,殷氏的态度绝不会毫无缘由的转变。
连安脑海里不自觉浮现出那张清冷病弱的脸。
芸娘走后,连安没去沁澜院谢恩,而是找府医要了些外伤药。
第二天早上,梁迟玉才被人抬回来。
忠勇伯用了家法,猩红的鞭痕在他背上交错织出了一张网,看着就疼。
梁迟玉已发起高热,神智不算清醒,嘴里却一直念叨就算被打死也不会认错。
连安仔细的帮他清理伤口上药,快上完药的时候,梁迟玉突然抓住她的手问:“如果当初我没有失约,你会不会跟我走?”
他的眼睛红的厉害,眸底一片执拗,又染上几分在马车里的疯魔。
连安有些害怕,小声提醒:“少爷,是奴婢,你认错人了。”
梁迟玉眼底闪过迷茫,片刻后抬手在连安头上揉了一下,低低的说:“别哭,不欺负你。”
语气颇为温柔,分不清是对她说的还是对别的什么人。
梁迟玉连发了两日高热才好转。
忠勇伯禁了他的足,他便成日待在屋里与连安厮混,连书房那张桌子也未曾幸免。
连安没了最初的抗拒,养成了和他肌肤相亲的习惯。
又是一场秋雨后,冬日的凛冽开始初现端倪。
内务处送了几张皮子让梁迟玉选一张做大氅,梁迟玉不甚在意,捏了捏连安腰间的软肉说:“你来选。”
连安要了一张银灰色的锦鼠皮。
那颜色低调而不失贵气,配梁迟玉正好。
府里上上下下都知道连安正得宠,内务处的人也跟风夸连安眼光好,梁迟玉听了一会儿便要给赏赐,院里忽的一阵喧哗。
连安想出去查看情况,梁迟玉却揽着腰不肯放,待连安搂着他的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一口,他才拥着连安出门。
院里,李湘灵正与一众下人推搡着,见两人出来,立刻尖声大骂:“阿玉哥哥,这个贱人就是狐狸精,你怎么能为了她这么对我?!”
“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这些日子我都在家里休息,对你做什么了?”
梁迟玉反问,大掌捏着连安的腰,上瘾似的。
李湘灵气红了眼,委屈控诉:“那日我是剪了她的衣服,但她也害我受伤了,而且阿姐还禁了我的足,阿玉哥哥为何还要让人剪坏我的衣服?!”
这些日子,李湘灵每天起床都能在衣柜里发现一套被剪坏的衣裙,那些衣服都是她很喜欢的,府里已经加强了巡守,却还是防不住贼人,李湘灵左思右想,只能怀疑到梁迟玉头上。
李湘灵说着落下泪来,长这么大,她还是第一次受这样的委屈。
梁迟玉并不接受李湘灵的指控,诧异的挑眉:“你可是当今太子妃的亲妹妹,哪儿来的贼人这么胆大包天,竟然敢擅闯你的闺房,这么大的事怎么不先报官?”
梁迟玉的语气轻松,颇有两分幸灾乐祸的意味。
李湘灵虽然骄纵,却也知道顾惜自己的名声,若让人知道有贼人几次三番闯了她的闺阁,她还怎么嫁人?
李湘灵被噎住,最终恶狠狠的瞪了连安一眼,不甘不愿的道歉:“那日是我错了,我保证以后不会再欺负她,还请阿玉哥哥大人有大量,莫要与我计较。”
那可恶的贼人再这么继续剪下去,她出门就没有衣服穿了。
“我已经说了贼人不是我,你与我说这些有什么用?”
梁迟玉很警惕,不给李湘灵抓住话柄的机会,李湘灵恨恨的咬牙,只能改口:“此事发生的很是蹊跷,我怀疑有邪祟作怪,今日特意来道歉,兴许以后就不会这样了。”
梁迟玉哦了一声,了然道:“原来是遭报应了啊。”
李湘灵整个人都要气炸了,连安忍不住拽了拽梁迟玉的袖子,暗示他适可而止。
梁迟玉睨了连安一眼,故意拔高声音:“你觉得不够有诚意,要她跪下来斟茶认错?”
“奴婢没有!”连安连忙否认,怕李湘灵不相信,又道,“奴婢接受道歉,还会为二小姐祈福,让那些邪祟不要靠近二小姐。”
连安说的诚恳,李湘灵虽然不信,却也不敢表现出来,压着怒火递过来一张请帖:“再过五日是我的生辰,你来府里玩吧,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
连安不敢跟李湘灵做朋友,她迟疑的问:“只有奴婢一个人吗?”
“还请了平日与我交好的一些世家小姐,”李湘灵说着看了梁迟玉一眼,“阿玉哥哥若是不放心,要一起来也可以。”
解释完,李湘灵的耐心也耗尽了,不由分说的把请帖塞进连安手里,而后离开。
连安拿着帖子像是拿着一个烫手山芋,有些不知所措,梁迟玉弹了下她的眉心,漫不经心道:“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皱眉做什么?”
“三少爷想去吗?”
梁迟玉挑眉:“你想让我陪你去?”
这个眼神连安很熟悉。
他在等她开口求助。
以身体为筹码。
连安顿了顿,顺从道:“求三少爷陪奴婢一起去。”
李湘灵生辰邀请的人不多,宴席设在永安侯府花园里,男女同席,虽用纱雾屏风隔开,透过屏风还是能看到大概。
梁迟玉一到便被李屹拉走,连安不敢跟在他身边,在女眷区落座,时不时透过屏风看一眼,见他还在,便能安心不少。
女眷区坐的都是和李湘灵私交颇好的姑娘,她们对李湘灵衣服被剪的事有所耳闻,连安一坐下,之前帮着李湘灵欺负连安的两人也来向她道歉。
忠勇伯手握重兵,梁云飞和梁云扬也开始崭露头角、前途无量,相比之下梁迟玉虽然有些纨绔,却也没人想得罪他,所以正得宠的连安地位也跟着高了些。
连安受惯了欺负,对接受歉意这件事却并不擅长,一时有些坐立难安。
好在李湘灵到场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李湘灵身上,纷纷拿出精心准备的生辰礼。
连安也拿出一个檀木漆红雕花盒子递给李湘灵,盒子里是枚白玉璃绞鸡心佩。
梁迟玉根本不在意这些细节,玉佩是连安从他屋里挑的,成色很好,贵重是贵重,但一看就没有花什么心思。
李湘灵只看了一眼就把东西放到一边,谈不上喜欢。
众人忙岔开话题哄她高兴,聊了一会儿,话题到底还是落到连安身上。
“听说你的绣活很好,之前忠勇伯府办赏花宴,那些团扇就是出自你的手吧?”
连安没想到她们还能记得自己之前做的团扇,心里有些高兴,面上却丝毫不显,恭敬道:“那些团扇的确是奴婢所做,但奴婢之前只是个干杂活的粗使丫鬟,比不得府里的绣娘功力深。”
有人提出质疑:“一个粗使丫鬟怎么会有机会接触到府里的主子?”
连安自然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梁迟玉被人算计中了药,想了想说:“既然是干杂活,做的事就不是一层不变的,府里宴客还有各院主子过生辰,饭菜酒水有可能经奴婢的手,每个季度各院要添置新衣,奴婢也会送布料让主子挑选花色,时日一长,难免有见到主子的机会。”
“如此说来你会做的事很多,那你说说今日的宴席办的如何?”
问这个问题的人眼神颇为轻蔑,并非真的觉得连安会懂如何操持宴席,而是故意想让连安出丑。
连安不想出风头,垂着脑袋说:“奴婢见识浅薄,不敢妄议。”
是不敢,不是不会。
李湘灵眉心微皱,冷声道:“让你说你就说,阿玉哥哥就在旁边,别总是装出一副被人欺负了的可怜样。”
话说到这个份上,连安不好再推辞,仔细观察了一会儿,如实说:“今日天气有些寒凉,坐在外面不如坐在室内舒适,吃蟹的季节还没过,待会儿席上应该会有蟹膏或者蒸蟹,菊花茶和柿饼都是寒性之物,最好不要一同食用,还是准备有暖胃功效的桂花茶和姜枣茶更好。”
多亏了高海山的刁难,连安做事比别人要考虑的多很多,说起这些时她的条理十分清晰,一点儿也不胆小怯懦。
众人不知不觉停下交谈,李屹听完忍不住撞了下梁迟玉的胳膊:“你这丫鬟不胆小的时候还真挺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