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心里一直嘱咐自己不要生气，不要和谢蝉计较，可眼看着她这幅态度，殷霁心口还是堵了口气。
他语气不自觉加重了一些：“朕说的是你，谢蝉，不要让朕再重复一遍。”
“奴婢说过的话也不想再重复一遍，皇上换个人伺候吧。”
谢蝉不想与他争执，说完话就要退出去。
“站住！”
殷霁低吼一声，他虽然极力压抑，心头还是有火气冒了出来，他就是讨厌谢蝉这幅样子，仿佛在她的骄傲和坚持面前，什么东西都不重要，也包括他。
朕今天非要把你的性子掰过来！
他沉下眼神，语气也跟着冷漠起来：“谢蝉，你今日不伺候朕，明天就得去昭阳殿伺候悦嫔。”
谢蝉身形明显一僵，过了许久她才慢慢转过身，抬眼看了过来：“皇上真是了解奴婢，刀子一捅一个准。”
殷霁有些无法直视她的目光，只好侧开了头：“你若听话，自然就不会走到那一步。”
“所以，皇上并不是说笑的，若奴婢不肯，明天你就会把我送给悦嫔？”
殷霁眯起眼睛，他看出了谢蝉被逼到绝境时的无助和难堪，看见了她隐在袖子里不停颤抖的手，可他仍旧缓慢又坚决的开了口：“是。”
人只有一次次的碰到头破血流，才会知道低头。
他希望这是谢蝉最后一次和他对着干。
谢蝉不知道是不是体会到了他的想法，长久的沉默了下去。
殷霁莫名焦躁，半是催促半是不安道：“谢蝉。”
谢蝉微微一颤，像是被人硬生生从虚幻拉到了现实，她轻轻地闭了下眼睛，然后抬脚，穿过人群慢慢朝他走了过来。
殷霁紧绷的脸色一松，看来今天的坚决还是有用的，谢蝉又一次低头了。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他的火气自然而然的也就消了，其实大多数时候，想让他消气都是很简单的，只要谢蝉听话。
今天也是。
他开始琢磨之后的事，自己既然肯让她近身伺候，那意思应该就是很明确了吧？谢蝉那么聪明，应该能领悟到他那句嫌弃的话，只是气头上的口不择言吧？
他正思考，冷不丁察觉到谢蝉自他身边走了过去，他微微一愣，下意识看了过去，就见对方抬手取下了墙上挂着的剑。
那是天子剑，也叫尚方宝剑，自殷霁住进来开始，那东西便没动过，可现在却被谢蝉取了下来。
他眼皮忽然一跳，心脏也跟着不安稳起来：“你拿这个干什么？”
谢蝉拔剑出鞘，语气平和的近乎冷漠：“奴婢在想，若是没了这双手，是不是就不用伺候人了？”
你也好，悦嫔也好，我都可以躲得远远的。
她垂眼看了看自己的手，疲惫的叹了口气，随即眼神一厉，挥剑就往手腕上砍。
殷霁瞳孔骤缩，一个箭步蹿上前，死死抓住了她的小臂。
他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急的，身体颤抖的厉害，甚至一开口，嗓音都是哑的：“谢蝉，你疯了吗？”
“奴婢只是烦了。”
谢蝉轻叹一声，语气里仍旧无波无澜，仿佛根本没意识到如果殷霁没有来拦，她会有什么下场。
她只是看着自己那双不知不觉间就粗糙的无可救药的手，慢慢摇了摇头：“奴婢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请皇上松手。”
殷霁下意识握的更紧，刚才那惊险的一幕后怕的他心脏直跳，连带着思绪都断了：“你，你……”
他你了半天，也没能说出后面的话来。
蔡添喜也被吓得不轻，想上前劝一句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只能远远看着谢蝉跺脚：“谢蝉姑娘，你这是干什么呀？！”
谢蝉沉默无言，偌大一个乾元宫内殿，也跟着针落可闻。
殷霁似乎用了许久才平复了情绪，将天子剑自谢蝉手里夺过来扔在了地上：“你就这么不愿意伺候人？”
谢蝉垂眼看着自己的脚尖，迟迟没有开口。
可这在殷霁眼里，已经是答案了，他脸色晦暗下去，却终究没再坚持：“你下去吧，朕不需要你伺候了。”
谢蝉仍旧没抬头，规规矩矩的屈膝行礼：“是，奴婢告退。”
宫人们被刚才那忽然的变故惊呆了，此时谢蝉朝他们一步步走来，他们才回神，忙不迭的让开了一条路。
殷霁踉跄两步，跌坐进椅子里，后怕的寒意爬虫一般走遍全身。
蔡添喜这才敢凑上前去，面露担忧：“皇上，您没事吧？”
殷霁没言语，目光却落在了谢蝉的背影上，是他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谢蝉……
殷霁下朝回来的时候，谢蝉正在处理宫务，看着倒是一如往常，还和蔡添喜商量了一下太后贺礼的事，然后将单子送了上来。
礼单是蔡添喜递过来的，送完就识趣地退了下去，谢蝉远远地站着，离得比前几天更远了一些。
殷霁看着两人之间的距离，心里有些发闷，可仍旧下意识地看了眼她的手腕，虽然明知道自己阻拦得及时，她不可能伤到自己，可瞧见那手腕上没有伤痕时，他还是松了口气。
“这些事你一向处理得妥帖，就按照这个单子送吧。”
“是。”
谢蝉应了一声，却没有上前来接回礼单，反而就那么退了出去。
殷霁伸出去的手僵在了半空，蔡添喜进来的时候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皇上，您干什么呢？”
殷霁没理他，扭头朝窗外看了过去，谢蝉对他好像更疏离了。
“这谢姑娘更疏离了啊……”
心里的话忽然被人说了出来，殷霁一顿，目光凉凉的看向蔡添喜，蔡添喜从感慨中回神，瞧见殷霁正盯着自己，不明所以地低头打量了一眼，没瞧见什么地方不对劲，颇有些茫然：“皇上，怎么了？”
殷霁扭开头哼了一声，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自从那天嘲笑了蔡添喜之后，他就放肆了很多。
尤其是刚才那句话，怎么听怎么像是嘲笑，他是把事情搞砸了，但又怎么样呢？又不是不能补救！
“用不着你伺候，下去吧。”
蔡添喜也不知道自己又是哪里招惹了他，以往被嫌弃他也就下去了，还乐得清闲呢，可现在不行。
“皇上，该用午膳了，这是御膳房递上来的菜品单子……”
殷霁不大想吃，挥挥手就要把人撵下去，可在开口的瞬间忽然想到了什么，嘴边的话就变了：“都有什么？”
殷霁鲜少问这些，难得开一次口，蔡添喜连忙报菜名：“回皇上，香茗是君山银针，干果是奶白枣宝，饽饽是豌豆糕……”
殷霁听得有些不耐烦，皇家的铺张不是一日两日了，先前他不曾缩减用度的时候，单单干果就是八样。
“菜品有什么？”
“油焖草菇，红油鸭子，蟹肉双笋丝，芙蓉鸡片……”
殷霁咳了一声打断了他的话：“朕今天不想吃鸡，把那菜赏下去吧。”
蔡添喜这才反应过来，皇帝怎么忽然对菜品感兴趣了，原来是为了这一出。
“是，奴才这就去赏给谢蝉姑娘。”
殷霁被戳穿了心思，脸上颇有些挂不住，却难得没有嘴硬，用沉默表示了同意。
御膳络绎不绝地送上来，香气混合在一起，只往鼻子里钻，然而殷霁却看都没看一眼，他装模作样地端起杯盏品茗，耳朵却竖了起来，仔细听着外头的动静——
“谢蝉姑娘，别忙了，皇上惦记着你爱吃这道菜，一筷子没碰就让给你送过来了。”
殷霁被茶水呛了一下，他哪里是惦记着谢蝉爱吃，他说的是他今天不想吃。
蔡添喜这混账，年纪大了反倒学会胡扯了。
可毕竟也是个总管，为了这点小事就训斥他也不妥，算了，就不和他计较了。
他放下杯盏拿起了筷子。
“劳动公公跑这一趟，我刚吃过了，皇上赏的御膳公公用了吧。”
殷霁筷子一顿，半晌没能伸出去。
不多时蔡添喜回来了，手里那盘菜端出去什么样，端回来还是什么样。
殷霁硬生生折弯了手里的银筷子，蔡添喜连忙给他找台阶下：“皇上，是奴才去迟了一步，谢蝉姑娘也是想吃的，就是吃不下……”
殷霁不动声色地将筷子掰回去，脸上不动如山：“她爱吃不吃，赏你了。”
蔡添喜白捡了个便宜连忙谢恩，端着菜躲了出去，顺带很有眼力见地将周遭伺候的宫人都带了下去。
等四下都没了人，殷霁才丢了手里的筷子。
他都已经示好了，谢蝉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借坡下驴？
难道是没看懂？
他脸色纠结，午膳用的颇为心不在焉，随后越想越觉得可能真的是不够明显。
要不，再试一次？
他自床头的暗格里摸出一块帕子，那料子看着很寻常，花样也不特别，唯一能辨认身份的，就是右下角绣的一个谢字。
这是谢蝉的帕子，很久很久之前她送给自己的东西。
大概也是这乾元宫正殿里，唯一一件和她有关的东西了。
殷霁眸色深沉，拇指一下下摩挲着那个谢字，不大愉悦的往事又要涌上来，却在下一瞬就变成了谢蝉挥剑砍向自己手的样子。
他心口一紧，呼吸急促了起来，他没想过要谢蝉的命，只是想把自己受的委屈和痛苦都还给她，磨掉她那一身骄傲而已……没必要闹成这样。
他抬手掐了掐眉心，喊人来奉茶，不出意外的不是谢蝉，以往这些活都是她亲力亲为的，但这次回来之后她就没插过手。
殷霁喝了一口，他原本是打算找茬的，只要吓得宫人们没了办法，谢蝉不想进来也得进来。
但他没想到这丫头送上来的茶竟然真的是烫的，猝不及防之下，被烫得一抖，杯盏立刻摔了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