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氿一面小步往猎场走,一面抬起小脸,远眺那几匹俊俏的军马在草场上驰骋的身影,心里涌动着说不出的激动。
上辈子,她满心满眼里只有江隐,想方设法的哄他开心,讨好他,好嫁给他为妻。
所以才忽略了这么好的猎场风光,还有东黎大好男儿们的英雄本色。
“二姐姐,你看到那个雕着龙头的高大牌架没。”秦霜到底还是个孩子,兴奋的指着那猎场中央树立的两根高大木桩,激动的给秦氿解释。
秦氿当然知道,那东西名叫龙头匾。
状似牌楼,中间雕着一颗华丽无比栩栩如生的龙头,双眸嵌珠,龙鳞皆用金子雕饰,两根雕花木柱上龙身缠绕,大气磅礴。
龙口下悬挂着一个九环红心的靶子。
每年冬猎,必有一个人来开场,被选中的那人须在众目睽睽下,将皇帝亲赐下的金箭射中红心。
这便叫头筹。
被选中头筹之人射中红心后,金锣敲响,这才意味着冬猎正式开始。
“不知道今年被选中射出金箭的人是谁。”秦霜露出向往的表情,“姐姐还不知道吧?每家都会挑选出一个名额送到圣上手中,到时候圣上就会从那些名单里抽选出一个人来负责将金箭射到那个红心上,那可是寻常人羡都羡慕不来的荣耀,只要射中了,圣上非但有大赏,拔得头筹的人也能名声大噪,誉满京城,到时候能在汴京横着走。”
秦霜指了指那高悬在半空中的靶子。
“不过这很难的,若射不中,非但容易惹得圣上不快,还会被众人耻笑,所以每家每户选人时,都是慎之又慎。”
秦氿问,“我们家今年选了谁?”
秦霜摇摇头,道,“祖母往观文殿大学士沐大人手里送了副王夫子的真迹,没让沐大人往上送名字。不过这也在情理之中,祖母担心我们被抽中,到时候丢了秦家的脸面,那才是真的在汴京勋爵里头抬不起头来。”
秦氿若有所思。
要是祖母真没往上头送名字就好了。
可偏偏不是。
她还记得,那时她刚被胭脂她们从秦嘉挖的陷阱里救出来,还没来得及梳洗打扮,便被刘氏派人推到了冬猎开场。
她那样狼狈的模样,被所有人看在眼里,也被江隐所不齿。
她努力缩在角落里,安静低调的不出头,只求能平安度过开场仪式。
可五十张紫檀木名牌被端上高台,圣上随手一抽,就抽到了她的名字……
“东平伯府,秦氿!”
那时她狼狈落魄极了,听到内侍官那声唱名,犹如惊弓之鸟一般僵在座位上。
她不敢上马,不敢拉弓,手里捧着那支金箭,在圣上的逼视下,瑟瑟发抖的跪下。
嘲笑、鄙夷、厌恶纷至沓来。
她脸色苍白如鬼,祈求圣上能让她未婚夫江隐替她射出这一箭。
因为这一箭非常难。
所以只要女子被选中,是有机会可以让一个儿郎替她射箭的。
所以她当仁不让的选择了江隐。
自然,江隐也完成得很出色,一箭直接击中了靶中红心,引起猎场一阵喝彩。
圣上亲口答应赏赐他黄金绫罗,他跪在圣上面前,拒绝了金帛之物,诚恳的求让圣上赐他一座能遮风挡雨的府邸,好让他将年迈的母亲和年幼的妹妹接进去。
自那以后,江隐贤孝之名远播。
而她胆小懦弱的名声也同样被传得很难听。
可她那时候根本不在乎那些声名,她只在乎江隐怎么看她,所以义无反秦的带着嫁妆嫁进了江家,成了那个被江隐磋磨了十年的弃妇……
“二姐姐,你在想什么?”秦霜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回应,纳罕的伸出小手,在秦氿面前摆了摆,“二姐姐?”
秦氿从回忆中醒过来,无奈的牵起嘴角,“四妹妹,我没事,只是突然想起我父亲离开汴京时,给我留了本书,上面专门教了一些箭法和拳脚功夫。”
“啊?”秦霜诧道,“二姐姐莫不是想做那拔得头筹之人?”
秦氿抬手将鬓发拢到耳后,懒懒的笑了笑,“怎么,我不可以?”
秦霜哂然,“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东黎开国以来,一向重文轻武,文人地位高,武官地位低,也就是咱们圣上登基以来,外敌入侵边境,圣上才开始注重起武官来,若不是如此,女子是万万没有机会能射出那一箭的,更何况,到现在也没有女子能去射那一箭,猎场风云际会,终究还是他们男子的天地,与我们女儿家无关。”
秦氿喟叹一声,“怎么会与我们女子无关呢,我们女子,不比男子差啊。”
秦霜牵住秦氿的手,手指轻柔的摩挲了一把她柔弱无骨的手指,“二姐姐,假若,圣上抽中了你,你会去射那一箭么?”
秦氿抬起眼睛,淡淡的看向那高大的牌架,没说话。
秦霜不过是开玩笑,有的女子连弓都拉不开,她这二姐姐虽是武将的女儿,可这一双手细皮嫩肉的,又有几分功力?
再说了,祖母又没有将秦家女儿们的名字送上去,今日无论如何都轮不到她们的,她们只需要安静的看其他人争夺头彩便好。
于是秦霜拢了拢身上的披风,笑道,“姐姐还是莫要多想啦,我们去那边坐吧。”
秦氿点了点头,与秦霜一齐走到了秦家所在的席位。
没过一会儿,霍家人的女眷一齐来到了猎场。
霍栖烟在众人的簇拥下走来,她今日打扮得极为耀眼夺目,满头珠翠,琳琅满目,一身晚烟霞紫绫子如意云纹金丝长裙,上面嵌着几十颗闪耀的东海珍珠,眉心花钿如火如荼,中间点缀着一颗金灿的珠子,看起来仿佛神仙妃子。
这样的场合下,怕是坐在后座右手下的月颜公主都没有她高调。
她这般高调,难免会惹其他女子不快,暗地里各个都用眼色轻慢她。
不过霍栖烟得意的扬着下巴,一点儿也不在乎她们的眼光,她只需让对面男子的坐席上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就好。
女人们的妒忌,只会让她更加得意。
霍老爷子是三朝元老,德高望重,霍栖烟又背负着凤命一说,向来都是汴京女子们仰望渴慕的存在。
因而霍家那处比别家显得热闹。
秦霜好奇的侧过头去,羡慕的望着霍栖烟被众女围在中间,“霍家这位姑娘当真是集齐了万千宠爱于一身,她长得又漂亮,身世又好,真是令人羡慕啊,舒王和端王都有意与霍家结亲,不过霍家一直没有松口,将来也不知道霍姑娘要嫁一个怎么样的人家。哎,不像婉姐姐,心比天高,可惜身份地位是远不如霍家这位的,还有大姐姐,一心想嫁入侯府,可如今也就嫁了个寒门士子,就算将来大姐夫得了功名,又怎么比得上东黎这些百年豪族世家们。二姐姐,你说呢。”
秦霜回过头来,却见秦氿托着腮,目光正往对面男席看去。
秦霜顺着她的目光一看,茫然道,“咦,二姐姐,你在看谁?”
第43章 与他相识
对面不知何时已经入座了不少世家公子,就连端王和舒王也已经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舒王为长,端王为嫡。
一个坐在圣上龙座的下首方,一个坐在绾妃身侧,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圣上再宠爱绾妃,但还是很忌惮端王嫡子的身份,在这种场合下,给足了端王面子。
舒王手边便是镇国公府,那冷面阎罗般的世子爷顾泽之此刻正端坐在席位上。
一袭惯常墨黑的长袍,箭袖轻拢,袖口绣着霸气的黑蟒,金丝云纹披风曳在地上,冷酷又落拓。
他腰间系着玉带,配着一柄雕花嵌琉璃的匕首。
乌发高束在白玉冠中,些许碎发散开,更添了三分邪魅。
他本就生得丰神俊朗,一张棱角分明的俊脸漂亮得过分,就好似造物精雕玉琢的得意作品,方才生出他这样清隽俊美的神仙男子。
只是那双精致修长的眉眼,幽暗深沉,蕴了丝冷,细细看去,里头尽冒着寒气,仿佛谁惹了他不快,这阎罗眨眼,便要见着血才肯罢休。
太多的女子粉面含春,心跳加快的朝他打量。
但他却目不斜视,根本不看任何人一眼,高冷得就像高上山一株雪,让人难以靠近。
苏桓风与他紧挨着,今日亦是一身绯红锦袍,腰束银带,长发半披,尽显风流潇洒。
江隐便坐得稍微远些,与新科的状元探花坐在一起,偶尔与众人谈笑几句。
在无人注视的时候,视线便若有若无的朝秦家那边看去,见秦氿完全没注意到自己,他嘴角抿成一线,胸腔里不知为何有了几分怒火。
京中美男子都坐在那一块儿,集中在顾泽之身上的目光更多。
不过苏桓风毫不介意,毕竟现在他眼里就只有自家未婚妻一个,连给秦氿抛了好几个眼神,秦氿都没看过来,气得他刚准备起身去找秦氿,就见秦氿的目光往这边看了过来,非但如此,她还对这边露出了一个奶甜得要命的笑容——
苏桓风只觉得自己半边身子都要酥了。
而江隐对上那边女子绽开的笑,紧绷的俊脸,神色终于缓和了下来。
他就知道,她心里是喜欢他的,秦嘉不在这里,她如此不要脸面的往这边笑,必定是为了得到他的青睐,故意吸引他的注意。
他连忙不动声色的端正身子,避开她的视线,装作君子不动于山的淡然模样。
然而秦氿全然没注意到江隐,她轻咳一声,收回神思,脸颊微微发烫,“我看到了舅舅和表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