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风淇悠悠醒来,觉得手腕很痛,他想揉一揉,才发现手腕不能动了,他被固定在十字形木桩上,手脚都被绑住了。
沉淀在回忆里的气味彻底令林风淇清醒,霉烂的稻草、洇血的棉絮、盛着馊水的木桶……,他抬起眼睛,看见不远处的桌子后面,坐着何琛琼。
“淇少爷醒啦,”何琛琼冷冷道,“感觉怎么样?”
之前的事逐渐清晰,林风淇想起圣约翰教会医院,想起姜荀的烟。
“又不是你抓的我,”林风淇嘲讽何琛琼,“你在得意什么。”
“淇少爷还有力气斗嘴呢?”何琛琼也不生气,“谁抓的你重要吗?重要的是你被抓住了!”
他绕过桌子,走到林风淇面前,指指脖子上的纱布:“林风淇,我待你不薄,为了你那个小丫头,我可是连菊池都得罪了,你就这么报答我啊?”
林风淇想,他害死了唐珍,说什么薄待不薄待。
“我知道你为了唐家小姐恨着我,”何琛琼很清楚,“但是我冤枉啊!在其位谋其政,唐小姐不干共产党,我做什么找她的麻烦?而且进了牢房的女囚,只上刑算是客气了,要不是我拦着,她早就被……”
“闭嘴!”林风淇低低道,“你想干什么,直说!”
“我想知道,你和莫止究竟有没有关系?鸿蒙书店的消息是你放出去的吧?那夜巡队呢?是不是你杀的?”
林风淇哼了一声,漠然不答。
“林风淇,我一直同你客客气气,你可别敬酒不吃啊!鸿蒙书店我可以放过你,但日本人为了夜巡队,可没那么容易放过我!”何琛琼气急败坏。
“所以你抓了我没用,日本人不会放过你,”林风淇刺激他,“他们要的是莫止。”
“莫止和我有什么关系?莫止又不是从百老汇大街开始犯事的!莫止干掉夜巡队已经第三次了!”
何琛琼越说越恼火,脸色越发阴沉。
“百老汇大街留下了新线索,比如突然爆炸的书店,比如西村班的证件。”林风淇欣赏着他的恼火,“日本人抓不着莫止,总要找个地方出气,何队长是送上门的。”
“是你!果然是你把证件丢在百老汇大街!”何琛琼愤怒,“故意陷害我!”
林风淇不想解释他的初衷是求保命,他喜欢调动对手的情绪,对方越不冷静,他就有越多机会。
“但是我有捉住莫止的办法,”他笑着继续刺激,“可以保你戴罪立功,你要吗?”
何琛琼果然入彀,他脸上怒气未散,说话已经软下来:“你真有办法捉到莫止?”
“有啊,”林风淇微笑,“你告诉我怎么找到虫子,我就告诉你怎么捉到莫止。”
何琛琼和软下来的脸色蓦然僵住,很快泛出狰狞之色。
“何队长,已经变天啦,外头是日本人做主,你又何必抱着十年前的秘密不松口?”林风淇道,“抓住莫止比虫子重要的多,难道不是吗?”
何琛琼绝不会告诉林风淇自己不知道谁是“虫子”,干特工这行当,最忌讳的就是说实话,有些“撒谎”即便眼下没有用,往后也难说哪一天就能用上。
他于是瞪起眼睛威胁:“姓林的,这里是西村班的地牢,不必交换情报,我有的是办法叫你开口。”
林风淇轻鄙地扫视周糟刑具:“就这些东西吗?”
“你看不上吗?”何琛琼似哭似笑的模样更阴森了,“要不要试试?”
林风淇不答,静悄悄看着他,瞳仁里闪着黑色的幽火。他这幅样子让何琛琼不高兴,他于是后退两步,扬声道:“来人!”
王江立即带着打手进来。
“给淇少爷走一轮,”何琛琼说,“看他能熬到第几个。”
盛泽芹的书房很挤。偌大的屋子堆满了陶瓷佛像,大的比章夏亭还要高,小的只有指甲盖大小,用双股红绳穿着,琳琳琅琅悬在半空中。
进了书房,只有一条“小径”从门口通向盛泽芹的书桌,章夏亭走过去时恨不能高抬双臂,害怕碰到“沿途”的佛像。
盛泽芹四十来岁,穿着打扮就是上海人,精致、讲究、低调。他拿着放大镜,正在研究一尊手掌大小的佛像,也是瓷烧的。
“坐吧,”盛泽芹说,“找我干什么?”
他不看章夏亭,眼睛还是粘在佛像上。章夏亭摸出蛇形银戒,小心翼翼放在桌上。
“盛老板,您认识这枚戒指吗?”
盛泽芹的眼睛粘在佛像上,好一会儿才挪过来,只扫了戒指一眼。然而只这一眼,他像变了个人,立即看向章夏亭,眼睛里万千言语,嘴巴却只张了张,没说话。
章夏亭不知他是什么意思,不安地动了动身子,生怕他说一句不认识戒指。
好在盛泽芹没这么说,他问:“你从哪来?”
“我?”章夏亭想了想,“那个,狄,狄思威路。”
“狄思威路?你定的旅社在那里吗?那地方不安全,不像四马路这一带,要么我给你找个地方,你搬过来吧。”
“啊?”
章夏亭懵掉了,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真没想到,玛丽珍是个女孩子,”盛泽芹感叹,“这么年轻,这么漂亮,英国佬真会挑人。”
“什么玛丽珍?”章夏亭忍不住,“盛老板,您在说什么?”
“我说你呀!你拿着这枚戒指来找我,你不是玛丽珍吗?左思安跟我说,玛丽珍是他最宠爱的孩子,要我格外照顾你!”
“不,不,”章夏亭两只手乱摆,“我不是什么玛丽珍,也不知道左思安,这枚戒指是有人给我的,他让我来报信,说只有你能救他!”
这次轮到盛泽芹愣住了。他愣了好一会儿,才正色道:“别跟我玩这些,我只认戒指,谁拿着戒指谁是玛丽珍,我不管别的!”
“可是我……”
“左思安同我讲好的,”盛泽芹不耐烦地打断,“我只认银戒指,谁拿银戒指过来谁是玛丽珍!你是不是玛丽珍?不是就出去,别耽误我的时间!”
“我是!”章夏亭很丝滑地想通了,“我是玛丽珍!”
盛泽芹翻个白眼,拽开抽屉拿钥匙,开了书桌边的保险柜又拿钥匙,这才起身走到墙角半人高的军绿色大保险柜前,咔咔地转动密码盘打开了,从里面拿出一只牛皮纸袋。
繁琐的关柜子收钥匙之后,盛泽芹把牛皮纸袋放在章夏亭面前:“这是你的新任务,老规矩,三个月之内,弄个零件回来,耳朵、手指、舌头,都可以。”
章夏亭打个抖,不知道牛皮纸袋里的任务是什么,为什么和耳朵手指舌头有关。她想打开,然而看到纸袋上的火漆密封又犹豫了。
这个袋子是给玛丽珍的,她不知道谁是玛丽珍,听名字也不应该是林风淇,如果是别人的,随便打开不好吧。
“其它的也和之前一样,”盛泽芹又说,“三个月之内,你可以提任何要求,左思安能帮你做的,我也能。”
“任何要求?”章夏亭两眼放光。
盛泽芹不屑重复,重新捡起放大镜来看瓷佛,算是默认了。
“我需要你去救一个人,”章夏亭赶紧说,“能做到吗?”
过了好久,久到章夏亭都失望了,盛泽芹才问:“救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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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盆酸凉的水迎头倒下来,林风淇像被打了一针,打着哆嗦醒了过来。他的心脏砰砰跳动,要炸裂出胸膛一般,同时窒息感攫住了喉咙,让他费力地深喘了两声。
“淇少爷,别硬抗了,实话说出来,马上放你走!”
何琛琼冷冰冰的声音传来,林风淇努力睁开肿胀的眼睛,看着眼前模模糊糊的人影。
“要我说什么?”他问。
“你说有抓住莫止的办法,说出来,是什么!”何琛琼恶狠狠地威胁。
林风淇笑起来,他的嘴角被打裂了,一笑就扯着痛,但他感觉还行,何琛琼的刑具并不比左思安的可怕,熬刑,是左思安培训班的课程之一。
“告诉我谁是虫子,”林风淇笑道,“你说了我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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