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煌从摇摆的车帘缝隙里,瞧见了妇人那张绝美的容颜。
被那张倾城面颊吸引,就吩咐车夫停了下来:“敢问夫人这是要去哪里啊?天色不早,乌云又起,这行路困难,你们主仆在这荒郊野岭的,不太安全啊。”
他说完,面前踉跄前行的妇人,有些惶恐地停下脚步,面面相觑。
王煌忙摆手:“别误会,我不是什么歹人,只是见夫人与丫鬟皆是柔弱女子,此地又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有些放心不下……”他顿了顿,“这山间土匪也多,若夫人与我同路的话,我载夫人一程如何?”
他说得确实中肯,句句在理。
但夫人不肯。
“我是秦地人,相公一人早先来游洛阳,后因病亡故在此,我们三人便前来祭奠,不巧迷了路,耽误到了现在。”夫人说着,潸然泪下,“如今亡夫尸骨未寒,于情于理,我都不适合与官人同行。”
“这……”王煌一时哽住,不知该如何开口。
此时,丫鬟在一旁小声道:“夫人,这山间泥泞不好走,天又要黑了,确实不安全。而且看这位官人一表人才,并非狂徒……”
“是啊夫人,若一会儿下了雨……”
另一丫鬟话音未落,就听天空轰隆几声,竟真的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这下,夫人也不再推辞,忙凑进了王煌的马车里。
趁着沈慕琼专心致志地看故事,李泽从一旁的屋内拎出茶壶,从怀中拿出一包上好的茶叶,沏了两杯,推给沈慕琼一盏。
他稍稍歪了下头,目光扫了一眼,知道沈慕琼已经看到了故事的后半段。
那王煌本就见色起意,在车上嘘寒问暖,极尽柔情。而那妇人和两个丫鬟顺势一唱一和,半推半就的,真的跟着王煌回了家。
却不知自己是引妖入室,凶多吉少。
那之后过了半年,王煌有一位修士故友回到洛阳,与他相约一见。
修士看他脸色灰白,双目凹陷,似被妖魔缠身,断定他新娶回家的夫人是披着人皮的妖怪,若不断绝关系,一二十日后必死无疑。
王煌大惊,连忙祈求修士救自己一命。
修士给了他一张符咒:“你夫人乃是妖邪,你将这符咒扔到她身上,能定身她半柱香的功夫,那之后你快快逃命,千万别回头。”
听了修士的话,王煌感恩戴德,连连道谢。
他回家之后,因为恐惧而心神不宁,坐在椅子上正对屋门,想等到夫人出现的时候,就按照修士的吩咐,将符咒扔在她身上。
不多时,夫人出现了,王煌没有犹豫,拿出符咒猛然砸在了她的身上。
那张黄符在触碰到夫人的一瞬,变得锋利无比,划破了她伪装在外的人皮。
见伪装被拆穿,内里的猫妖大怒,掐着王煌的脖子把他掐晕了过去。
之后,猫妖没放过王煌,她将王煌从椅子上抬到床上,踩上他的身子,在腰腹位置疯狂踩踏,直到踩断脊椎,才留下满意的笑容离开。
等修士赶到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悲剧的一幕。
故事到这里,戛然而止。
深秋的青州府衙,咒禁院石桌旁,一片落叶悠悠荡荡,落在记录了故事的生宣上。
沈慕琼晃了晃神,她明白为什么李泽不好开口了。
陈木生写下的这个故事,虽然主角是王煌,可他死时的场面,竟然与客栈里的案发现场一模一样。
正对门口倾倒的座椅,被踩断脊柱惨死的书生。
也就是说,他死在了自己写下的杀人手法里。
“很怪。”沈慕琼道,“如果陈木生是写的自己的死亡预告,他大可以把自己的名字写成主角,为什么要扯一个王煌出来?”
闻言,李泽难掩开心的看向沈慕琼:“没错,所以我更倾向于第二种可能性。”
第二种可能?
第4章 奇怪的李大人
如果不是死亡预告,那么就是故事的重现。
“你是觉得,应该是有人看了这个故事,然后把故事演在了陈木生的身上?”
“正是。”李泽眉眼笑成了弯月,像是遇到了知己,连声音都高了几分:“沈大人断案如神,果然名不虚传。”
“你怎么看?”沈慕琼没接他吹的彩虹屁,面不改色地反问,“通判大人如何看这件事?”
“唤我李泽即可。”他不等沈慕琼反驳,马上说,“这两日我命人调查了陈木生这个人,他是乡绅,家境还不错,但不是青州人。”
“他原计划上京参加明年二月的科举,但不知为何,在青州落脚了足足一个月。”李泽摇头,不解,“在青州,他没有亲戚,没有朋友,死的时候盘缠剩余十五两,连带荷包一起留在书箱里。所以,我最先排除的是劫财。”
思路没错。
沈慕琼点了下头,顺着他说道:“但这就更奇怪了,抛除劫财之后,剩下的不管从什么方向思考,都觉牵强附会。”
“正是。”李泽惆怅道,“世间穷凶极恶的罪孽,总归逃不过爱恨情仇、钱权色利欲。可这案子,结合已知的线索,让人有种雾里看花的感觉,当这一纸故事出现的时候,更是诡秘异常。”
看着他无比认真断案的样子,沈慕琼觉得这个李泽,确实和先前八个通判不太一样。
他显然是懂些办案查案的,分析案情的思路和步骤,也都十分清晰。
“他在青州没有熟识的亲友,那当天夜里可有人来找过他?”沈慕琼安静的思量片刻,问道。
“没有。”李泽摇头,“我恰好是前一日最后一个住店的客人,从我进店起,他就着手封闭了整间客栈,而且……昨夜子时我登记的时候,陈木生就在客栈厅堂里点着灯盘伏案书写,嘴里时不时念叨些什么。”
“你说他在念叨?念叨什么?”沈慕琼神情严肃。
李泽沉默了片刻。
他细细回忆,半晌才确定的开口:“像是在问谁,‘这样写可以么?’”
沈慕琼愣了一下。
这意思就好像在说,确实有个看不见的夫人,在他耳旁叙述了那王煌的故事一样。
“客栈其他住客,可有作案的时间?”沈慕琼记下那句话,又追问。
李泽端起已经凉透的茶盏,将就着润了一口嗓子:“说来也巧,因为我没带护卫,所以住店的仅有我与陈木生两人,加上小二,整间客栈只有三个人在。”
也就是说,调查被害人的人际关系,分析作案现场的环境,以及勘察遗留物品的特征特点,这三条路全都碰了石头。
“所以,李大人过来找我,是因为确实需要咒禁院出手了?”
她了解断案。
当一切不可能都被排除之后,剩下的就是真相。
李泽抿嘴,重重点了下头。
“从陈木生生前的人际、爱好、甚至他的个人特征上,以及从案发现场的环境、周围居民的特征,都没能找出一个突破口,现在就只有现场遗留的物证与痕迹了。”
他终于说明了来意:“我来找沈大人,是因为这个猫妖故事有可能是最大的突破口。”
“陈木生生前从未去过洛阳,却在这故事里将洛阳周边描述得与现实别无二致。这有两个可能,第一是他写这个故事之前,提前查阅了相当多的资料。”李泽娓娓道来,“第二种可能,就是确实存在一个看不见的妖怪,向他讲述了这个故事,诱导他写了下来。”
“但不管是哪一个,都存在动机的问题。一个是他这上京赶考的书生,冒着错过时间的风险这么长久地停留在青州,写这个故事的目的是什么?另一个则是那看不见的夫人,她让陈木生写下这个故事的原因又是什么?”他郑重道,“这两种可能,唯一的交集便是这个故事本身。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个故事本就不是故事,而是真实发生过的事件?”
听到这,沈慕琼懂了。
“你是想让我帮你到藏书阁里查一下,看咒禁院有没有类似故事的记载?”
李泽颔首:“正是。”
“你怎么知道咒禁院藏书阁的事情?”忽然,沈慕琼的声音冷了几分。
咒禁院本就不为世人所知,李泽是皇亲国戚,知道咒禁院的存在还算是合情合理,可咒禁院中只有少数大妖才能使用的藏书阁,他是怎么知道其存在的?
面前,李泽神情明显一僵。
他想了想,竟反问了一句:“我不应该知道么?”
这话倒是把沈慕琼问住了。
李泽蹙眉,面颊上带着几分委屈:“……我有个重要的人,哦不,重要的妖,曾经在咒禁院很长的时间。”他看向沈慕琼,“她教我断案,也告诉了我很多咒禁院的秘密。”
这下,沈慕琼神情更加严肃了:“是谁?”
谁知,李泽笑了,他摆了摆手:“我怎么会告诉你?若被沈大人知道了,千里万里也定会抓她关进锁妖塔去。”
听到锁妖塔三个字,沈慕琼更惊讶了。
这说明李泽知道的事情,远比她想象的多。
“别担心。”李泽笑起,“我来青州不是来添乱的。”
说完,他望着沈慕琼的目光柔和了许多。
沈慕琼端详着李泽笑盈盈的面颊,半晌,只冷冰冰地吐出来一个“好”。
她料这李泽肉眼凡胎,在青州这干不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只要他不触及结界之后,沈慕琼守护的那棵神树,她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毕竟,一个破案思路合拍的通判,对经常面对各种案件的沈慕琼来说,太重要了。
待李泽走后,沈慕琼推开了藏书阁的门。
一股书香扑面而来。
藏书阁内整整齐齐地码放着博古架,上面一层一层放置着竹简书册。
她一路往里走,在藏书阁最深处,拿出一块塔香,放置在铜香炉里。
随着流淌的烟子倒流而下,沈慕琼身后的藏书阁渐渐变了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