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心的话像针扎进纪延泽的心口，痛感却在全身漫延。
他看着秦声声，突然想起了纪父的话，那颗认定她犯了罪的心不断动摇。
“你为什么不怪我？”纪延泽哑声问。
秦声声沉默，眸光却渐渐黯淡。
她怎么会不怪。
从和纪延泽分别后，她不知道自问了多少遍：他为什么要这么对自己。
可她没有资格。
纪延泽是律师，为己方当事人辩护是天经地义的事。
秦声声深吸了口气，努力稳住发颤的声音：“是我的错，我从小就不学好，总让小叔失望。”
闻言，纪延泽喉间一紧。
他视线一转，落在墙上的病床卡上。
姓名：秦声声。
住院原因：特发性肺动脉高压。
她没有撒谎。
良久，纪延泽才挪动双脚走到病床旁，他控制着手，轻轻理着秦声声的头发。
亲昵的动作让秦声声愣住。
她呆呆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儿时的记忆好像也跟着涌出。
直到掌心下的黑发顺好了，纪延泽才收回手：“上诉，让秦霄宇做你辩护律师。”
听了这话，秦声声眼中升起抹诧异。
可不等她说话，纪延泽突然转身走了。
“小叔……”秦声声哑然，望着病房门，久久没有回神。
她以为纪延泽会有很多话对自己说。
也许会认为自己受了委屈，也许会安慰自己不要放弃希望，也许……
医生办公室。
何思辰正在写记录报告，可手中的笔突然被抽走。
他抬头一看，只见纪延泽绷着张脸站在身边。
第六感告诉他，这家伙可能是来兴师问罪的。
果不其然，纪延泽冷声开口：“你手下的那个病人就是秦声声。”
怪责的语气让何思辰皱起了眉：“对，可我也不知道她就是你‘侄女’啊。”
两人虽然关系很好，但高一那年他转学了，和纪延泽的联系基本靠网络和电话。
而对于那个“侄女”，他是连张照片都没见过。
纪延泽唇线微动，将笔丢还给他：“她能做手术吗？”
闻言，何思辰怔了瞬。
他以为纪延泽率先关心的会是秦声声伤人的案子，或者再追问自己隐瞒的事。
“能。”何思辰点点头，也正经了下来，“但手术费她可能负担不起，而且她也不愿意做手术。”
听着这些话，纪延泽的眉头打了结，一种近乎自责的情绪悄无声息地爬上了他的心头。
“你安排手术，其他的事我负责。”
“你要帮她出手术费？”何思辰一脸惊讶。
纪延泽冷嗤：“听你的语气，你觉得我很穷？”
何思辰讪讪一笑：“不是，只不过秦霄宇也说过会负责秦声声的手术费……”
他话还没说完，纪延泽的脸已经黑了。
想起刚刚秦霄宇摸秦声声头那熟人似的模样，他就满心不快。
这种膈应感已经快超过对输给秦霄宇的不甘。
“不用理他。”
何思辰拿起笔，正要重新写时，突然想起秦声声取保候审的事。
“对了，秦声声的取保候审是你办的？”他问道。
纪延泽神色微凝：“不是。”
两人不约而同的陷入沉思，到底会是谁帮了秦声声？
这时，李琳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何医生，秦声声不停地咳血，已经昏迷了！”
第三十三章
何思辰刚起身，纪延泽已经朝病房狂奔而去。
“快去通知唐医生进行抢救！”
何思辰也不敢耽搁，带着护士赶去病房。
刚过走廊拐角，纪延泽便看见几个护士推着移动病床朝抢救室跑。
当看见病床上脸色惨白的人，他心骤然一紧：“秦声声！”
十几分钟前还泪眼婆娑看着自己的女孩此刻双眼紧闭，浅蓝色的病号服和洁白的被子血迹斑斑。
纪延泽跟上去，握住那只垂落的手。
冷！
寒冰般的温度却像烈火灼烧着他的皮肤，疼的他不觉发颤。
“秦声声，你醒醒！”纪延泽哑声喊道，渐渐泛红的眼角藏着微不可察的慌乱。
赶来的何思辰将他挡在抢救室外：“你先冷静，我和唐医生一定会救她的。”
说着，转身进了抢救室。
“啪”的一声轻响，门框上的红色手术灯亮了起来。
纪延泽怔在原地，僵硬地看着空荡的掌心。
在松手的那一刻，他有种秦声声已经去了的错觉。
他攥紧了拳，努力平复已经乱了的呼吸，一遍遍告诉自己她会没事的。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护士进进出出，却没有一个人停下脚步告知他秦声声的情况。
忽然，手机响了起来，是纪母。
纪延泽看了眼紧闭的抢救室门，按下了接听键：“妈。”
“延泽，你在律师事务所吗？”纪母问。
纪延泽并没有回答，而是反问：“有什么事？”
“你爸好多了，我想明天他出院，叫上小颖……”
纪母话还没说完，何思辰突然走了出来。
纪延泽心一悬，立刻上前：“秦声声怎么样了？”
电话那端的纪母听见这话，愣住了。
秦声声？纪延泽和那死丫头在一起？
何思辰面露急色：“失血过多，但现在血库里的B型血不多了，医院已经联系血站，很快就送过来。”
“我是B型血，可以给她输血。”纪延泽挂断了电话，语气坚决。
闻言，何思辰思考了会儿后点点头：“行，你先去做个血检。”
看着纪延泽毫不犹豫的背影，他忍不住叹了口气。
自己上次看他这么着急的时候还是面对昂贵的大学学费束手无策的时候。
纪延泽并不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直到有了那件事……
何思辰摇摇头，继续压着那些暂时不适合说出来的话。
冬风寒冽，才放晴没多久的天突然下起了雨夹雪。
纪母在医院走廊不安地来回踱步，时不时地给纪延泽打电话，然而都无人接听。
当听见儿子那句“可以给她输血”时，她整颗心都乱了。
“这孩子到底怎么回事啊？”
纪母看着手机，正想再打一遍，却见方颖走了来。
她有些诧异：“小颖？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方颖解释道：“有个朋友生病住院了，我来看看她。”
她见纪母攥着手机，脸上急色未褪，眼底掠过丝诡谲：“阿姨，我刚刚去看朋友的时候，看见一个像秦声声的人被推进了抢救室。”
说着，方颖又摇摇头：“应该是我看错了，她怎么会在这儿。”
纪母脸色大变，含糊不清地嘟囔着“不行不行”后便朝电梯小跑而去。
看着纪母急切的身影，方颖嘴角弯起抹得逞的弧度。
第三十四章
“小姑娘，吃了糖，就不痛了。”
少年温柔的话语像是水面泛起的波澜，一层层的在秦声声耳畔和心间激荡开来。
就在她想沉浸在这片久违的温暖中时，一道女声像把利刃刺破了所有。
“听延泽说你之前就和继母打过官司，不仅没赢，自己也因为故意伤人进去了。”
“我和延泽就快结婚了，你能来参加我也欢迎。”
“我差点忘了，陈阿姨已经醒了，而且延泽是她的代理律师，以你的身份可能不太方便。”
无数带着戏谑的话语如荆棘缠绕在秦声声心头，尖锐的刺扎进了血肉中。
陈慧醒了。
杀了她奶奶的凶手还没有得到应有的惩罚，她还不能放弃……
伴随着心电仪的滴声，秦声声奋力睁开双眼，熟悉的天花板映入眼帘。
还没等她从刚刚的梦中完全清醒，病房外细碎的交谈钻进了耳朵里。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尖锐又熟悉的嗓音让秦声声心头一颤。
是纪母！
病房门外，面对蛮不讲理的纪母，纪延泽不耐又疲倦：“妈，你非得闹到警察来是吗？”
纪母目光中掠过丝惧色，嘴里的狠话却一字不减：“延泽，你是律师，秦声声可是杀人犯，她不是好人，你就不怕别人说你闲话？”
听到这话，一旁的何思辰看不下去了：“阿姨，您这话说得未免有些重了。”
纪母瞟了他一眼：“你还没当成家，阿姨也不指望你理解做父母的难处。”
何思辰一噎，干脆闭嘴进病房去看秦声声的情况。
对他而言，纪母和秦父一样难以应付。
有时候他甚至怀疑纪延泽不是她的亲生儿子，两人的性子完全是天差地别。
在听见“杀人犯”三个字时，纪延泽冷下了脸：“妈，爸有些话说的很对，你为自己积点口德吧。”
以前他也在秦声声承认犯罪后认为她想杀人，可再次看到她的那一刻，他的自我怀疑达到了顶峰。
对秦声声，他从没有认真的去了解过。
病房里，何思辰观察着心电仪的状况，却听见秦声声虚弱地叫了声“医生”。
他转眼看去：“你醒了，有哪儿不舒服？”
秦声声闭着眼，呼吸沉重：“帮我……联系秦，秦律师。”
闻言，何思辰一怔。
联系秦霄宇？
秦声声睁开眼，黯淡的眸子终于有了丝光明：“我要……上诉。”
“可延泽他……”
“拜托，联系……秦律师。”秦声声说完，便沉沉睡去。
何思辰看着她眼角的泪光，心里五味杂陈。
现在这个局面，也不知道纪延泽心里会怎么想……
病房外，纪延泽靠在墙边，眉目深锁。
何思辰走出来不见纪母才说：“秦声声说要上诉，让我帮忙联系秦霄宇。”
纪延泽怔然，半晌才垂眸回答：“联系吧。”
何思辰看他云淡风轻的模样，大为不解：“你就把做好人的机会这么拱手让人？”
纪延泽走到门口，目光紧紧落在病床上的秦声声身上。
“我已经做了她继母的律师，按照规定不能再做她的辩护律师。”
他顿了顿，转眼看向何思辰：“你尽快安排手术，别告诉她是我出的费用。”
第三十五章
气温骤降，路旁的常青树的叶尖覆着冰垢，在路灯下熠熠闪光。
只亮着盏落地灯的客厅一片冷寂，只有茶几上的一杯水冒着热气。
纪延泽靠着沙发，右手覆在昏沉的头上，平复着杂乱的心绪。
良久，他才直起身给何思辰打了个电话。
等接通后，纪延泽开口就问：“她情况怎么样？”
电话那端的何思辰语气满是无奈：“老哥，从你离开医院到现在已经打了十一次电话了，她很好，但我快被你烦死了。”
纪延泽面无表情：“有什么事第一时间告诉我。”
说完，他也不管何思辰怎么哀怨，直接挂断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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