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我们紧紧地依偎在一起。
我妈问我:「麦子,你怕不怕?」
我知道我妈为什么这么问。
村里面,没有了爸爸的孩子,过得都特别惨。
吃了这顿没下顿,挨打都没处哭诉。
可是我有爹也跟没爹差不多,早当他死了。
只是我奶跟我爸真要是把我们赶出去,我跟妈就没地儿去了。
别说读书,就是吃不吃得饱饭都是个事儿。
我想了想,认真地说道:「妈,我吃得不多,东家蹭一口,西家蹭一口也能填饱肚子。我好好锻炼身体,以后有人打我,我也会还手。没钱交学费,我就蹲在教室外面学习。总之,我咋都能活,只要你打定主意离婚,我就支持你。」
我妈抱着我,无声地哭了出来。
她被我爸打成那样,都没流泪。
可是我这番话,让她哭了。
我知道,但凡我流露出一点害怕跟犹豫,她都不会做这个决定。
我妈心里苦,我晓得。
桂芬婶跟我说,我妈以前读书很厉害,考上了市里的重点高中。
当时县里的学校,还奖励她了。
可是那年,我爷爷生病没了。
我姥姥拿着我妈的奖金,给我舅娶了媳妇,还承诺会供我妈继续读。
我舅也说,只要他成了家,再苦再难也把我妈供到上大学。
只要我妈愿意休学一年,帮家里干活还债。
我妈信了,可我姥姥跟舅舅骗了她。
我妈没能继续上学,因为她刚辍学,我姥姥为了彩礼钱就把她定给了我爸。
她吃了亏,所以不想让我再吃亏。
她享受过读书的好,所以咬着牙也要让我继续读书。
我妈养了三天的身子,我天天去鸡窝拿鸡蛋,然后给她煮红糖鸡蛋水。
我奶看见了,满院子追着打我。
我也不理她,反锁上门,煮好了就让我妈吃。
打就打,骂就骂,反正鸡蛋一颗不能少吃。
桂芬婶出面,把村里有头脸的人都叫来了。
我妈出去买了几包烟、花生、瓜子分给大家。
等叔伯、婶子们坐好了,我妈才开始说:
「我二十岁嫁到咱们村儿,如今也有九年了。」我妈说,「当年我嫁过来,于家两间土坯房,十亩荒地,穷得叮当响。我不嫌弃家里穷,起早贪黑干活儿。庄稼伺候好了,有了余钱,又养猪养鸡,盖了这四间房。我在于家当媳妇儿这些年,我干得咋样,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
我奶听着听着,就哼哼起来:「我们于家也没亏待你吧,像你这样生不出男娃娃的女人,早该被休了!这么多年,我们可是没说几句话。」
「您是没说过几句人话。」我妈看了她一眼,又说道,「今天请大家来见证一下,我跟于强离婚后。堂屋分给我一间,让我跟麦子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这话一出,我奶第一个急了:「想都别想!凭啥给你!」
我爸撸起袖子就要打人:「林冬雪,老子打你打得少了!」
桂芬婶吼道:「听她说完!婶儿,强子,没有冬雪,你家能置办下这么多家业?要我说,她要一间房,不过分。」
我妈感激地朝桂芬婶笑了笑,转而又说道:「我只要一间房,别的啥也不要。」
我奶跟爸还嚷嚷着,要打我妈。
没想到我爷抽着烟说道:「别鬼叫鬼叫了!房子给她!往后做个篱笆分开,东边那间房,让她跟麦子住。强子,你跟她去扯了离婚证,往后各过各的。我倒要看看这个女人,离了咱们老于家,能过上啥日子!」
我爷当家做主,说了这话,我奶跟爸不敢反驳。
大家做了见证,东边堂屋给了我妈。
我爸妈扯了离婚证,正式离婚。
当天我爸就把刘寡妇迎进了门,还放了鞭炮。
我倒是不纳闷为啥我爷会站在我妈这边。
因为前天我妈去找我爷,我不小心听见他们讲话了。
我爷居然以前去摸过刘寡妇的门!还让我妈撞见过!
现在刘寡妇又跟了我爸,这事儿要是传出去,老于家丢人丢死了。
难怪我爷出门几天回来后,知道刘寡妇进了于家门,脸色那么难看。
刘寡妇也是个人才,还敢上前去,喊一声公爹。
你说,我爷有这么个把柄在我妈手上,他能不同意分一间房给我妈吗?
7
我妈养好了身子后,主动砍了个枯树枝做了篱笆,又在东边开了门。
她搭了个棚子,我俩又一起垒了个灶台。
我跟我妈的日子,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过着。
桂芬婶劝我妈外出打工,我妈不肯去。
她怕我一个人留在村里,受欺负。
村里很多留守儿童,早早就不念书了,瞎混日子。
男孩子到了年纪外出打工,女孩子随便找人嫁了。
我妈说,她不想让我过那样的日子。
她现在呢,农忙的时候帮村里种田大户出工。
农闲的时候,就打打零工。
日子虽然过得苦了一些,但是还能凑合。
最让我佩服的是,我妈还存了一些私房钱,她离婚心里也是有数儿的。
她这些年在奶的眼皮子下面,悄悄存钱,为的是让我读书用。
只是现在这个情况,只能先拿出来用了。
而刘寡妇,还真的给我爸生了个大胖小子。
一转眼,我那个便宜弟弟都七岁了。
至于我,去县里上了初中。
我放学回来的路上,不小心骑车摔到了沟里。
冬天天黑得快,我又急着回家,没看清路。
我怕被我妈看见,回家前弄了好一阵衣服。
没想到我妈还是发现了。
她卷起我的袖子,看见我胳膊上大片的擦伤,眼睛都红了。
「妈,我不疼。」我赶紧放下袖子,从书包里拿出两个热腾腾的肉包子,「妈,快吃。这是我同学给我的,她家开包子铺的,肉包子特别好吃。」
我帮同学补习数学,她惦记我的好,今天放学专门让我去她家拿了俩包子。
我妈听了原委,摸了摸我的头说:「你吃吧,我不饿。」
我嘿嘿一笑,啃了一小口,又喂给我妈。
就这样,我俩一小口一小口地分吃着大肉包子。
外面传来我奶的声音:「哎哟!强子又割猪肉回来了?」
「乖孙,快来,奶奶给你炖肉吃。」
她生怕我听不见一样,走近了我们屋子,扯着嗓门说:「自从休了那个丧门星啊,我们老于家的日子是越过越好了。大宝贝孙子有了,强子啊,还能去县里帮工挣钱了。」
我爷有些木工手艺,我爸学了学,偶尔能去县里帮忙打打家具,每次回来都带着钱跟肉。
这事儿,可把我奶给得意的。
吃完包子,我妈跟我说:「麦子,这学期你去住校,不要来回跑了。明年夏天就要中考了,不能太累。」ƔƵ
从村里到县中学,骑车要一个多小时。
赶上个下雨下雪天,路不好走,我就得提前出发。
在县里上学这几年,我妈总是不放心我,早早就在村头等我放学。
今天她出去做工没接到我,我就摔了个跟头,我妈是不放心了。
「妈,我不去。」我挑起书包说道,「作业多,我先去写了。」
住宿要花更多的钱,我妈供我去县里读初中,已经很不容易了。
现在不必要的钱,绝不能多花一分。
第二天一早,院子里就热闹起来了。
原来是我姑姑来了,还带了一个消息。
她儿子,王家栋要去市里参加比赛。
8
「啥?去市里比赛?」
「我的老天爷啊,这是多大的事儿啊。」
我奶奶拉着我姑姑的儿子:「这男娃娃,就是聪明啊。不像那个死麦子,说是去县里读书,我看就是去浪费钱,没听她说过考试成绩。」
我坐在院子里写作业,权当没听见。
我妈帮我缝破了的袖子,也没理她们。
偏偏我姑姑要过来嘚瑟:「嫂子,我们家栋可是要去市里参加比赛了,要是得了好名次啊,将来可是了不得,直接被市里的好学校录取,那相当于一只脚踏进了大学门啊。」
「奶!将来我也考大学,光宗耀祖。」我那个便宜弟弟,凑过来推翻了我的小桌子,还朝我做鬼脸。
我冲过去,踢了他一脚。
我奶一下子就急了:「好你个小蹄子,敢打我的乖孙孙!」
她满院子追着打我。
我姑姑也帮腔,说我浪费钱,白读书。
「嫂子,不是我说,这女孩子啊,上了高中脑子就不灵活了,读书是不行的。」
「干脆让麦子别读高中了,你也能省不少钱。再说,女孩子读那么多书,不是还要嫁人。」
我跑着跑着,一头撞到了一个人身上。
我抬头一看,桂芬婶,村支书,陪着一个人出现在我家门口。
我姑姑惊呼一声:「哎哟!这不是县一中的副校长吗?这么金贵的人,咋来这里了。」
我奶奶听了,也吓一跳,赶紧说:「支书,桂芬,你们是不是为了那个去市里考试的事情来的?」
桂芬婶诧异地说道:「你们都知道了啊?」
这么大的人物来了我们村儿,村里的人都来看热闹。
我爸跟刘寡妇也从屋里出来了。
我姑姑更是得意得找不到北了,大声说:「这是为了我们家栋来的!」
「快进来。」我奶奶喜洋洋地把我弟往前推,想让我弟沾沾贵人的喜气。
「滚回屋里去,别在这里丢人现眼。」我爸瞪了我一眼。
我妈牵住我的手,要带我走。
可是副校长喊住了我,和蔼地说道:「林麦同学,我今天是专程来找你的。」
我现在改姓林了,自从我妈跟我爸离了婚,就把我的姓也改了。
这话一出,我奶奶头一个嚷嚷道:「啥?找她一个丫头片子干啥?」
「弄错了吧,是因为家栋来的吧。」我姑姑也愣了。
我爸赔笑道:「这个死丫头不懂事儿,是不是在外闯什么祸了?」
我奶一下子精神了:「肯定是在学校惹事儿了,人家校长上门,要开除她!」
他们几个人,东一句西一句地,我妈都紧张了。
还是村支书喊道:「都别胡说八道!秦校长是来找麦子的,想让她去市里参加数学竞赛!」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传来一个焦急的嚷嚷声:「我不同意!」
9
来的人是我们数学老师,我们都喊他老钱。
据说是北京很好的大学毕业的,也不知道为啥跑到我们县里教书。
我上初二后,有一次放学看见他在空教室的黑板上验算题目,看着看着就入了迷。
从那以后,老钱总是想方设法地拐着我去上他的小灶数学课。
这两年,什么体育课、美术课,我基本没上过。
他总说我有天赋,是吃这碗饭的人。
老钱不同意我去参加竞赛,他说我还不到火候。
秦校长却说,只要我去参加,一切费用全包了,下学期的学杂费全免。
要是我还能取得名次,学校奖励我一万块钱。
我还没说话呢,我奶大嗓门地吼叫道:「啥?一万块钱?」
我奶这辈子讲话,总是啥啥啥的。
要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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