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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23-06-12 06:39:09   热度:37.1℃   作者:网络

走出校门,隔壁男校也放了学。
身边的小美人忽然「咦」了声。
我顺着她的指示看去,看见汽车边靠着个极好看的富家青年。
他身量颀长,穿着熨帖的黑色中山装,双手插兜,勾起嘴角看向我们这边。
莫名地,我觉得他就是陈少景。
下一秒丁敏清印证了我的想法,她半护着我。
「陈少景怎么来女校门口了,他想吓退你?」
我不知道,只是隔着攒动的人群和他遥遥对视着。
虽说陈少景是出了名的不知愁滋味。
可我却觉得那双眼睛同样带着这个年代独有的阴郁和戾气。
它灰扑扑的。
我突然想把它擦亮一点。
最后陈少景没有走过来。
可能是看在丁家小姐的面子上,他只是戏谑地看我一眼就离开了。
我和她告别后,独自回了女校附近的出租楼。
这里的设施陈旧,墙壁回潮起了不少霉点,偶尔还有巴掌大的老鼠窜出来。
桌上还有一沓被叠好的报纸,那是原主以前省吃俭用买来的。
我聊有兴趣地翻看打发时间,却逐渐变了脸色。
这些报纸上写着。

中国已经民不聊生。

就在四个月前,多方矛盾冲突更是加大。
黑白的报纸上被原主用毛笔圈满了关键词。
起笔的墨水渗透了纸张,不难看出心情有多沉重。
外头已经下起了大雨,忽然一阵巨大的声响打破宁静。
我吓得原地弹起,半天才反应过来这似乎是枪声。
我溜去窗后小心瞧看,发现远处有一个配枪的人在弯腰拖尸体。
那死者穿着学生服,如同草芥般被随意地扔在路边。
血水蔓延在地上,大雨刷去他最后的痕迹。
我震惊不已,惊吓得跌坐在地上。
即使知道死亡在这个年代极其普遍,但亲眼见证一个生命的消逝还是让我难以释怀。
我神色怏怏,半天才缓过神来。
回想起报纸上那些令人痛心的字眼,我倏然琢磨明白了自己的方向。
我见证过太平盛世。
当历史的一粒灰尘落在我肩头时,我选择担起它。
5.
周六没课,我如约去了陈家。
我没舍得掏钱坐黄包车,穿过法租界走了近三个小时才到陈家的花园。
管家领着我往教学的房间去,正巧碰上美籍教员拉着脸从后门冲出来。
佣人这边一路赔笑,而我刚一进前门就被淋成了落汤鸡。
冷水夹杂着冰块砸在我脑袋上,来时的热意彻底消散。
「哈哈哈!」
罪魁祸首陈少景捧腹大笑,姿态挑衅。
我此刻应当非常狼狈。
水流顺着我的发须往下坠落,校裙湿透了、紧紧贴着我的身躯。
我强忍冲上去打他一拳的怒气,转身问满脸歉疚的管家要来了毛巾披着。
陈少景似乎没想到我能忍下这种整蛊,意外地挑眉。
我不顾湿漉漉的衣裙,面不改色地介绍自己。
「我叫林序秋,顺序的序,秋天的秋。」
他戏谑地盯着我,意味不明:「时维九月,序属三秋,小林老师生于九月?」
我点点头,回他:「生于 1913 年 9 月,你还算有点文化。」
陈少景被我这句点评说得一愣,气笑了。
「这么说,小林老师是姐姐。」
他把「姐姐」两字说得太过暧昧缠绵,让我的心跳乱了一拍节奏。
陈少景笑起来其实很好看。
他继承了陈夫人艳冠一方的基因,勾唇时又带了几分少年意气。
本该是耀眼的,但身上总带着几分晦暗的情绪。
惋惜之意涌上心头,我缓缓问:「那你呢,你的少景二字又是如何来的?」
他沉默不答。
于是我歪了歪脑袋,替他说出口:「是朝气蓬勃、年轻有为。」
陈少景闻言扯了扯嘴角,翻开物理书。
语气烦躁地打断我:「小林老师,讲课吧。」
6.
这堂课上得并不顺利。
陈少景半翘着二郎腿,总是打岔。
我坐在他边上也懒得阻止,就是静静地等。
等到他没有撩拨我的闲心了再继续解释理论。
中途,陈少景给我聊了不少事。
比方说昨天有个学生被醉酒的洋人军官杀了,学校里有人准备去游行讨说法。
我立马就想到了昨天傍晚所见的那一幕。
我停下讲解,仔细地问:「什么时候,在哪里组织?」
「今明的上午都在男校附近的怀德讲堂里讨论事宜…」陈少景撩起眼皮子看我,没忍住笑出来,「小林老师,你不会也要去凑热闹吧?」
伴随着提醒下课的铃声响起,我缓缓阖上书。
郑重地点头,回他说:「是,我要去。」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我总得做些什么。
7.
第二天陈家给陈少景安排了国法课,所以我可以午后再去家教。
路上我看到了衣衫褴褛的乞丐躺在水洼里,看到了枯瘦的小女郎被拖拽去做交易品,还看到了穿着灰布长衫的男人跪着祈求药店救妻子一命。
这些人就像是一碰就碎掉的玻璃。
都躲在阴暗处等着上天给最后一刀痛快。
我很想跑去救他们,于是急促地翻开洗得泛白的布袋,结果发现里头也只有几枚铜元。
我沉默了。
我只不过是芸芸众生里的一员,不是救世主也没有金手指。
这些画面对于一个从新时代穿越而来的人太过于残忍。
有钱人和穷人仿佛生活在两个时空。
那边歌舞升平,这边艰难苟活。
我无法再平静地看,努力憋着泪跑去了怀德讲堂。
等我到时,里头已经站满了学生。
但我没想到,原本该在家听课的陈少景也出现在了这里。
8.
陈少景又翘课了。
他站在角落里,把衬衫袖子撩起,神情懒倦地冲我挑了下眉。
丁敏清远远见了他这副模样,穿过人群赶紧把我拉走。
她不断叨叨着他的坏话,于是我笑着搭话。
「陈少景从小到大都是这般不服从管教吗?」
没想到她愣住了,半天咬唇回我:「也不是,陈少景以前很听陈大哥的话。」
我好奇地问:「我只知晓陈少景有个弟弟,原来他还有个哥哥吗?」
丁敏清点点头,语气遗憾。
「靖和哥特别优秀,一直是我们的榜样。」
「当年他留洋回国后从事地下活动,再后来去了北平。原先还能收到他的家书,结果到前几年竟没了一点音讯…」
她不再继续说,我也默契地没接话。
靖,安也。和,谐也。
结局便是那个光风霁月的少年郎死在了黑暗里,他履行了自己的使命。
我能感受到丁敏清的悲痛,抬手拍了拍她的背。
她缓缓说:「陈大哥原本该做我姐夫的。」
这句话惊得我一愣,我关心地问:「那你阿姐呢?」
丁敏清擦去眼角的泪水,凑过来低声说:「她决定跟随靖和哥的步伐,前年也进入了组织。」
我深深看她一眼。
或许这就是丁敏清也会毅然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我瞥了眼远处的陈少景,心里弥漫出可惜。
我能理解他对兄长的牺牲有所芥蒂。
但这呆瓜走错路了。
9.
傅聿看人数差不多了,便开始讨论明天的游行该怎么做。
「放学时从沙井街道起,到三白街道时分两路,最后在余汇街道汇合。」
「诸君请看,这里是游行的口号!」
我伸手接过那张薄薄的草纸,只觉得分外沉重。
上面清晰地写着:
以身报国,驱除仇寇!
外争国权,内惩国贼!
为同胞而战,为国家而战!
我忽然觉得脊椎都在发麻,浑身血液涌动起来。
两个时空一瞬间在我的脑海里相通。
曾经初高中课堂上同学们的齐声朗诵响在我耳边:
「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
敢于斗争,敢于嘲笑。
这就是青年。
大家正讨论得激烈,各个面红耳赤。
忽然讲堂角落里传出一道嗤笑声,打断了我们书写横幅的动作。
我抬眼望去。
是陈少景身边戴黑色学生帽的男人在冷声嘲讽。
他跨坐在木椅上,表情不屑:「真没意思。」
众人一愣,紧接着听见这人继续说。
「这个国家病得严重,我看不到它的出路,它早就没救了。」
「你们做不了英雄,也不会被后人记住。」
我闻言皱眉。
发现身旁的陈少景虽然不出声表态,但神色也非常淡漠。
大家脸色难看。
一时间谁都想出声反驳,但又没有人能打包票。
就在此刻我明白了我穿越的意义。
生逢乱世,这些先驱压根不知道最后是否会胜利。
他们不清楚自己的付出会不会得到好结局,可依旧坚定信仰。
而我就是他们前仆后继下的善果。
于是我极其笃定地上前,看着那双麻木不仁的眼睛说。
「你错了。」
10.
话音一落,所有人都看向了我。
包括陈少景。
我盯着那颓丧的学生,目光坚定。
「我们做的事情不仅有用,还将在这片土地上燎起抗争的大火。」
「国运不兴、国势渐衰,出路只能靠摸索。我向你保证,国家的未来是一条向生之路。」
「你可以胆小怕事,但不该灭了他人的光热。后辈们永将铭记历史,扛起这条大旗!」
我环视一圈热血青年,眼眶酸涩。
这些同胞都是我的先辈。
我知道,历史教材上的寥寥几笔将是他们壮阔的一生。
「如果有朝一日你们会牺牲,届时诸君会想些什么呢?」
忽然一道坚定的女声响起。
是丁敏清接过了我的话茬,她目光灼灼地回答我。
「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又有一人接话:「我大概会是…心甘情愿!」
我感激地看他们一眼。
却听见那学生仍不服气地反驳:「以卵击石,就凭你们能起什么作用?」
闻言我也不生气了,笑着回:「你忘了吗?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数十年后,北平也许变回了北京,各地会建起高楼大厦。女子和男子可以一样受学,也不再有人受饿。我笃信,未来这片土地一定是国泰民安。」
我目光移向若有所思的陈少景,却继续问那人。
「那你呢?还想做亡国奴吗?」
那男人不说话。
脸色一阵青紫,扶正帽子后冲了出去。
也许是我的语气太过于肯定,很多人都开始想象那样的生活。
讲堂里倏然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傅聿热泪盈眶,朝我郑重地鞠躬。
「序秋,我替逝去的瞿兄向你道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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