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知在病情加重不得不休学前一直占据着年级第一的宝座。
她一向是个很让人省心的孩子。
但我的学习很吃力。
不仅对拼音认识得很少,在课堂上回答问题时不分平翘舌的口音更是遭到一致的嘲笑。
这种来自同龄人的嘲讽对我根本没有作用。
抓紧一切资源和时间拼命汲取知识才是我的动力。
童家不会照顾我一辈子,但我需要给自己挣一个未来。
与之前的干活机器不同,我作为童念知的晚睡早起,是为了学习。
我会认真完成老师在课堂上留下的预习作业,把要求背诵的内容翻来覆去地记忆。
普通话和英语说不好,那就天天琢磨怎么把舌头捋直,如何让发音正确。
连高几个年级才学习的英文单词我也开始在下课后悄悄跑去他们教室旁听偷学。
伏在童知的书桌上,我日日奋笔疾书,把搞不懂的题目都分门别类整理好,誊抄在单独的小本上,写下考题的知识点和应对技巧。
课堂上不清楚的考点我也会想办法找到老师问个明白。
学得疲倦了,我也会拉拉小提琴。
基础指法童知在之前已经一点一点地教给了我。
对着房间里的全身镜,回想童知拿着琴挺拔骄傲的身姿,我艰难地认着琴谱上的各个音符,再转换成琴弓和手指的配合。
养母很喜欢我拉琴,她常常会给我拍摄视频或者照片记录下来我练习过程中的进步。
并不连贯的琴声经常会招来童黎的嘲笑。
他说我这全是感情,没有一丝技巧。
成绩的突飞猛进是在量变积累到一定程度才出现的。
四年级时,我第一次考进了年级前十。
养母高兴地奖励了我十元。
这是我第一次拿到零花钱。
我很开心,拿着钱想去书店买下老师推荐的辅导资料。
结果一看书背面的标签。
指导价格十五元一本。
无奈放下资料,我拖着步子慢慢走回家。
路过学校门口时,我下意识望了望马路对面童家的饭店。
假期的周末,餐馆正是生意最红火的时候。
但很奇怪。
饭店里忙碌着的人里并没有养父的身影。
暑假过去,我升入五年级。
以往对我算得上无视的班主任满面春风地让我到讲台上交流学习经验。
我事前毫无准备。
只能揪着衣角想了想,告诉同学们笨鸟先飞的确有用,没了下文。
课下,部分班里的孩子自以为小声地吐槽我偷偷努力,完了还藏私不肯透露学习方法。
课桌上开始出现一些诡异的划痕。
我的作业本会莫名地消失。
然后破破烂烂地出现在厕所附近的角落里。
课间其他学生玩闹时,也会有不同方向投过来的粉笔头,精准定位在我的胳膊或者额头上。
我衣服的背后,会有各种奇怪的墨水蹭上。
孤立我,变成了班里约定俗成的团结。
又一次拿了高分后,我在放学路上被几个班里的孩子拦下了。
他们一定要我对自己的成绩提升说出个子丑寅卯来,非逼着我承认私藏了什么高效的辅导资料。
上一样的课,凭什么你一个向来垫底的插班生能有这么大的提高。
同样的一套题,他们写一遍,老师讲一遍,就这样放下了。
我恨不得把每一张试卷和每一本习题利用到极致。
他们并不相信我的解释,愤怒得很突然。
个高的一个男孩捏着拳头就要给我点颜色瞧瞧。
「砰」的一声,他被打倒在地。
几个小孩瑟缩在一起,面上满是恐惧。
身高猛蹿了许多的童黎拽里拽气地站在我身旁,语气不善地警告那些孩子不准再找我麻烦。
他是被养母派来接我的。
低声骂了一句怂货,他转身就走。
靠着每一张被写皱了都不舍得扔掉的草稿纸和摸出毛边的试卷,我在小升初时拿到了全县第三名的成绩。
县里的中学和市一中向我伸出了橄榄枝。
养母支持我直接进市一中,她觉得童黎正好也在那读高中,方便兄妹互相照顾。
虽然她再三提出我的学费由她自己负责,但因为花费上了一个台阶,养父原本是持反对意见的。
养父在我升入六年级时又开了一家饭店,越来越忙的他每个月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
后来冲着我来这里办升学宴的校友家长越来越多,他才顺理成章松了口。
有一天,合作的供应商不知为何把更新盖章后的纸质合同邮寄到了家里,养母着急上班,童黎更是吃了早饭就不知所踪,只能派我把东西给养父送过去。
新的饭店开在河边,我转了几趟公交车才顺利抵达。
县城的河岸早几年政府就花了重金进行了整改,如今已然是个傍水林荫小道的模样。
灼热的阳光笼罩着我。
但并不影响我的目光在触及岸边交颈相拥的两人时,感受到的寒意。
养父抱着一个陌生女人,吻得很投入。
我看了看潺潺的河流,想到了多年前濒死的凌晨,那双稚嫩但坚定伸向我的手。
镇定地走到阴暗处蹲了很久,我装作一无所觉的样子走进饭店,把合同交给了回归岗位的养父。
然后若无其事地回了家。
对这个家里的任何人,我都没有指手画脚的资格。
入学报道那天,我一个人拖着住校需要的东西,在一众父母帮衬着赴学的同龄人中显得有些突兀。
市一中师资力量强大,但优质的生源也是高升学率的重要因素。
我趁着同学们还在观望时抢先一步站出来自荐担任班级的学习委员。
在学校的艺术节上还主动拿出了小提琴,提出自己可以给班级合唱节目伴奏。
融入集体,成为老师的助手,按部就班地成为排名前列的学生,但我仍觉得迷茫。
初二的下学期我们更换了英语授课老师。
打听到原本的老师怀孕在医院养胎后,全班同学商量后决定用班费买些简单的鲜花和营养品派几名学生代表上门探望。
英语老师是个很幽默开朗的人,一见到我们就笑眯眯。
聊了会闲天,她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扬起一抹邪笑:「你们几个背一下暑假要求预习的课文来听听。」
趁着英文课代表上前一步开始表现,班长拉着我借口上厕所远离战场。
等在厕所门口时,我听见远处传来争吵声。
是一对夫妻正在揪着医生的领口不依不饶。
熟悉而尖利的嗓音吸引了我。
「在你们这花了这么多钱,怎么这病就是不见好呢?你们就是欺负我们乡下人什么都不懂,还大夫呢,分明就是一群土匪!」
在男人继续骂骂咧咧时,女人一边哭喊一边拽着医生的裤腿,坐在地上闹腾。
根据辩解的护士和周围知情围观者的讲述,我知道了生父生母是在为过继来却重病不治的儿子叫屈。
他们一次次拒绝医生调整用药或手术方案的治疗选择,现在却因为儿子病情恶化来找医护人员麻烦。
胰腺癌本就凶险,保守治疗显然只是拖着一家人不断沉沦。
我躲在人群后面,冷眼看着楼下赶来的保安救下被劫持的医生,将他们拖拽着赶出诊疗大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