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澜珞仪就见盛时川瞬间沉下了脸。
“和离?”他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
澜靖手捏紧成拳,冷声控诉。
“这三年,我妹妹在王府过得如履薄冰,人人称她王妃,可她却过得连个奴仆都不如,只能日日看着你跟其他女子浓情蜜意。”
“她为你卸下战甲穿上素衫,洗手作羹汤,样样尽心尽力,甚至为你差点丢了性命!只盼能将你顽石一般的心焐热!”
“可你呢?欺她,辱她,轻贱她!”
澜靖越说越愤怒:“三年前是我的一意孤行才令吾妹沦落至此,澜靖悔不当初。”
澜珞仪不知何时,已经站到澜靖身边,看着他发红的眼眶,心口像被一只大手捏紧了般难受。
她红着眼开口:“哥……不是你的错,我知你是为了我好……”
澜靖却听不见。
他极压抑地咳嗽了一声,又转为漠然语气:“只盼王爷签了这字,此后,我们澜家与永安王府恩断义绝!你与我妹妹,自此男婚女嫁,再不相干!”
盛时川眼中滔天怒意化为冷笑,声音里尽是嘲讽。
“澜珞仪既然妄想得到不属于她的东西,那所受的一切便与人无尤。”
“更何况你们把本王当什么了?”
“这桩婚事当初是你们澜家自己求的,既如此,再不愿也给本王自己受着!”
澜珞仪看见哥哥骤然苍白灰败的脸色,终于还是忍不住嘶哑道:“够了,盛时川!”
但那如秋叶般苍凉的声音悄无声息散去,不起波澜。
盛时川说完拂袖而去。
澜珞仪固执地留在原地想要握住澜靖的手,想要留在他身边,却只是徒劳无功。
哥哥还不知道她已经死了,若是知晓,哥哥又该怎么办……
随着盛时川远去,一阵强烈几乎撕碎灵魂的引力传来将她拉离,她瞬间出现在近月楼门口。
耳边传来众人细碎的窃窃私语声。
“刚才那个残废是曾经的楚国战神澜靖?他竟敢让永安王跟她妹妹和离?!”
“他自己被太傅千金退婚就罢了,竟然连妹妹的姻缘都不放过。”
澜珞仪神魂一震,哥哥被退婚了?
她竟毫不知晓……!
“要我说,这个哥哥倒比妹妹识趣的多,知晓自己一个残废配不上名满盛京的太傅千金,也不纠缠,就那澜珞仪不要脸,仗着家世求皇上赐婚!”
这时,林邺冷冽的声音传来:“你们说够了没有?”
一群人做鸟兽散。
盛时川站在门口,抬眸看了一眼二楼包厢位置。
“澜珞仪人不在手段倒是不少,先是夏英,又是澜靖,不就是想逼我去镇国寺把她接回来?”
他脸上的嘲讽愈深,冷冷吐出两个字:“做梦。”
定定看了他许久的澜珞仪露出一个支离破碎的笑。
她不明白,上天让她以这样的方式跟在盛时川身边,难道就是想让她更深刻的了解盛时川有多厌恶她吗?
林邺皱起眉,走近盛时川:“你不是一直想摆脱澜珞仪,方才为何不签了那和离书?”
盛时川倏然转头看他,眼神冰冷,嘴角似笑非笑:“怎么,和离了让你娶她吗?”
林邺也冷下眉目:“王爷慎言!”
两人正对峙着,突然,快马的嘶鸣声响彻整条街。
一道焦急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
“边疆急报!快快让道!”
这种急报都是进宫直接呈给皇上,就算盛时川贵为楚国最尊贵的王爷亦不能私自探听。
澜珞仪就看见盛时川蹙了眉,随即对着身后的卢风道:“回府。”
刚踏进王府厅中,澜珞仪眼中撞入一道纤弱身影。
苏清荷?
澜珞仪又倏地转头看盛时川,眼睁睁望见他敛了脸上戾气,温柔问:“清荷,你怎么来了?”
苏清荷盈盈一笑,我见犹怜:“不知怎的,心头总有些不安,便来看看你。”
月下清影,盛时川与苏清荷坐于庭院中。
苏清荷纤手抚琴,盛时川手持一只玉笛。
琴瑟和鸣。
澜珞仪自虐般地看着这一幕,心中悲哀。
盛时川于乐理一道颇有造诣,一曲琴谱天下无数人求而不得,所爱女子自当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她不是没做过努力,两人刚成亲没多久,她寻访了一位制琴名家,费尽心力亲手制作了一把琴想要送给盛时川。
但当她兴致冲冲抱着琴来到盛时川面前,还未开口,就见他冷着脸道:“你也配抚琴?东施效颦。”
说完抽出长剑,剑光一闪。
她亲手做的琴弦由中间齐齐断开。
盛时川毫不留情地离去,丝毫没注意到澜珞仪细密伤口布满的十根手指。
她永远成不了盛时川爱的那种女子。
澜珞仪从没一刻这般清晰的明白这件事。
这时,盛时川的笛声却骤然停住,他脑海中突然出现澜珞仪在这院中练枪法的身影,身姿翩若惊鸿。
又好像看见澜珞仪停下动作,白皙脸颊微红,额间沁出一层薄汗,转头往他这个方向看来。
看见他澜珞仪眼睛先是一亮,又流露出踟蹰和惶恐。
她小心翼翼征求他的意见:“王爷,你若不喜欢我以后便不在这院里练了……”
“王爷,你怎么停了?”
苏清荷疑惑的声音打断盛时川的回忆。
“没什么。”他莫名竟有些仓皇,忙收敛思绪,正要说话。
恰时,护卫来报:“王爷,陛下召您即时入宫。”
……
皇宫,紫微殿。
澜珞仪跟着盛时川走入。
见他向楚国皇帝齐玄行礼后询问:“皇兄,这么晚召我入宫何事?是因为今天那份边疆急报?”
齐玄抬眸看他,揉揉眉心才沉声道:“敌军突袭,澜家军主将受伤,边疆求援。”
盛时川沉吟一瞬:“澜家军这次领兵的是旁支的澜明修吧?真是无用。”
澜珞仪一顿,说是澜明修,其实她才是主将。
这份情报应该是数十天前,她与羌国大将军拓跋炎那一战。
许是澜家军连胜,拓跋炎坐不住了,召集人马夜攻云鹫城,澜珞仪也在那场仗里受了伤。
为了以防万一,便派人进京求援。
她又听见盛时川道:“皇兄,我愿亲自领兵驰援。”
“不必,你给我安分在盛京待着!”
齐玄看着一无所知的弟弟,眼中闪过一抹复杂情绪,又突然问,“时川,你这两月就没想过上镇国寺去看一眼澜珞仪?”
澜珞仪抬眸诧异望过去,陛下明知道她不在镇国寺,为何要问这句话?
盛时川脸上出现一抹明显可见的烦躁。
“为何这几日个个都要跟我提澜珞仪,搞得仿佛是我亏欠了她!”
“你……”齐玄语气一沉,又无奈地问,“你就不曾对她动心分毫?”
盛时川毫无半分迟疑地冷笑。
“她是我此生最厌恶的女人!”
似乎还觉得不够,盛时川强调似的补充:“莫说心动,就算她死在我眼前,我也不会有片刻动容!”
话落,齐玄浓黑瞳仁里溢出无尽怒意。
“混账,你根本不知道她为你付出了多少!”
天子一怒,帝王威严如雷霆般压下。
盛时川识相地沉默。
齐玄见状却越发来气。
“好,好得很!”
“既如此,等她回来,我就让你们俩和离!”
闻言,盛时川浑身一僵,他抿紧唇似是想说什么,但最终却是拱手行礼道。
“多谢皇兄!”
齐玄顿住,气得挤出一句话:“滚出去!”
盛时川紧了紧手,终于转身告退。
澜珞仪一路跟着,看着盛时川黑沉的神情,忍不住疑惑。
“盛时川,这不是你一直所想,得偿所愿不应该高兴吗,怎么还沉着个脸?”
……
盛时川回到王府时,苏清荷还未离去。
盛时川不由皱起眉,不轻不重地道:“我不是安排人送你回府?”
苏清荷敏锐地察觉到盛时川心情不悦,温柔又担忧地道:“陛下这么晚召你入宫,我担心你,陛下……是不是不愿让你娶我?”
盛时川想到皇兄的话,心中越发烦闷。
苏清荷以为自己言中,声音凄切。
“不能做王爷的结发妻子,是妾一生的遗憾,现在就连想陪在王爷身边这微小的心愿亦无法成全吗?”
盛时川缓了神色:“别多想,婚期不会变,你早点回去休息。”
苏清荷这才放心离开。
澜珞仪看着她的背影,想着她那句“结发妻子”,眼中酸涩。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她当初也曾有过这样天真的愿景。
成亲没多久,为了求得盛时川的一缕头发,她向大楚第一琴姬求艺制琴,拿惯长枪的手被磨得鲜血淋漓,琴却被盛时川一剑斩断。
后来又向画圣百里衡求一幅墨宝想送给盛时川,却被百里衡断然拒绝,说她根本不懂得自己画的含义。
这让她成为整个盛京的笑话。
直到最后,盛时川如赏赐般扔给她一束发丝,她如获至宝,将那缕头发与自己的青丝交缠放进香囊。
直到死,那香囊都被她妥帖地珍藏在怀中。
盛时川入寝后,澜珞仪在一旁盯着他看了许久。
睡着的盛时川少了几分凌厉,那薄唇也不再吐出伤人话语。
澜珞仪轻声道:“当初你愿与我结发,是不是证明对我也曾有过怜惜。”
她自然得不到答案……
月华如水,澜珞仪起身走到廊下。
却见守在门外的卢风神色怜悯低声自语。
“王妃,你若是知道你当初费尽心思求来的只是街边一个乞丐的头发,你该多难过。”
澜珞仪整个人蓦地僵住!
尽管只是一缕幽魂,她却感觉自己似乎被月光冻成了冰。
她的心似乎又开始密密麻麻疼起来,那疼痛绵长而持久,如千万只虫在不停啃噬。
远胜当初心脏被利箭洞穿。
……
没两日,盛时川奉皇帝圣命前往东岳山为边疆战事祈福。
东岳山下,澜珞仪看见这熟悉的地方,感慨万千。
盛时川刚下马,便看见一对老夫妻相携,一步一跪,颤巍着往山上而去。
他看了半晌,问一旁迎接的东岳观观主:“他们这是在作何?”
观主轻声解释:“我东岳山有一条出名的传说,据说一跪一叩首,诚心跪完这万级台阶,所求之事便可实现。”
“不过万级台阶跪下来可会要半条命,所以甚少有人能完成。”
盛时川蹙眉:“那他们为何还跪?”
观主叹息一声:“这对老夫妻儿子上了战场,两人这是来求儿子平安,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盛时川沉默片刻,内心隐隐触动。
突然,观主身后一道童开口:“这算什么,五年前,有一个女子为求危在旦夕的心上人平安,在这万级阶梯上整整叩首了九遍。”
“我看她那不是求神,是想以命换命。”
卢风惊叹开口:“世间竟有如此痴情女子,那女子叫什么名字?”
就连盛时川亦忍不住停下脚步。
那道童仰头回想片刻。
“似乎是姓澜,叫……澜珞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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