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杜的唢呐吹也不是,不吹也不是,就这么卡着一口气,憋得脸色通红。
他是信这些东西的,有些事情确实需要怀有敬畏之心,虽然那鬼媒婆看起来年纪轻轻,但老杜很是尊重。
「要不就算了吧。」他适时出声,帮鬼媒婆说话。
那两对夫妻立马转头,用憎恨的眼神看着他,四颗头转得这么整齐,眼神又这么毛骨悚然,老杜吓得呛了口水,疯狂咳嗽。
那鬼媒婆显然没有这么好脾气,见说不通,直接把指骨还给两对夫妻,她的声音清润,在夜里响起,让人莫名安心。
「这婚配不了,我劝你们及时止损。」
说罢,她对几位师傅点点头:「工钱我出,劳烦几位把棺抬回去,然后回吧。」
老杜早就想溜了,他不用跟着回去,就在他转身的瞬间,砰一声,什么巨物砸在地上的声音。
随即尘土飞扬,几个抬棺的师傅如惊弓之鸟,四散开来。
那具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女棺,开了。
众人愕然,好端端的这棺材怎么会开?
与此同时,众人耳边都听到一阵微弱的女声,在轻轻哼唱:
「拉大锯,扯大锯,姥姥门前唱大戏;
「你也去,我也去,就是不让二妞去。
「拉大锯,扯大锯,姥姥门前唱大戏;
「猫也去,狗也去,就是不让二妞去……」
冷风袭来,所有人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呆滞在原地,连逃跑都忘记了。
公鸡昂头叫唤,唤醒了众人。
卫军平退后一步:「这是愿儿死之前总是哼唱的童谣。」
鬼媒婆暗骂一声,三步并两步上前去看,神色逐渐凝重,她默念了一些类似咒语的话,四周好似重归寂静。
「盖棺。」
那几个师傅面色如土,一齐抬棺盖上,在即将靠近棺木的时候,鬼媒婆提醒他们:「闭眼。」
老杜在害怕的同时还有些好奇,他情不自禁地上前两步,伸长脖子去看。
可惜棺盖已经盖好。
鬼媒婆让众人把棺抬回去,这回,两对老夫妻走在最后,老杜回头看,都是面无表情的一张脸。
他把唢呐握紧,不知道什么时候,四周的乌鸦变多了。
忽然,湿润的感觉出现在脖颈,凉飕飕的,是下雨了吗?
3
平各村配阴婚是很久远的风俗,各式各样的尸体都有,但我很少见到那样惨的尸体。
那夜回去的路上,我提心吊胆,生怕出什么事,毕竟那么凶的怨念煞气,一旦起尸,在场该活的不该活的人都得死。
没想到一路平安。
这趟买卖真不划算,一分钱没赚,反而赔了钱。
自此,我休息了一段时间,等着生意上门,心想千万别遇到那对夫妻。?|
结果,事与愿违,卫军平又找上了门。
「任神婆,听说你本事很大,这回有个生意,不知道你能不能做?」
我扯了扯嘴角,拒绝的话刚到嘴边,就止住了。
在卫军平身后,跟着一位孕妇,肚子鼓得像是要撑破,衣服上有许多凸起的小点,看起来很奇怪。
孕妇面色憔悴,嘴唇泛白,除了肚子,身上其他位置都瘦得可怜。
尤其是那双腿,黝黑干裂,像麻秆一样。
尽管如此,依然能看出底子很好,是个美人。
她看见我,友好地微笑,张了张嘴,用手比画几下,原来是个哑巴。
我站起来,给她搬了把椅子坐。
「卫叔,怎么回事?大娘知道吗?」
卫军平脸色一黑:「这是我儿媳妇凤来。」
「啊?」我讶异,「您的儿子不是才 16 岁吗?」
凤来粲然一笑,又比画了几个动作,我学过手语,她说:「我有点困了。」
她表情如痴傻儿童,稚嫩单纯,我在心里叹气。
卫军平站了一会儿:「任神婆,你这没椅子了?」
我慢悠悠地起身,心里嫌恶:「小本生意,赚不到钱,没钱买椅子啊。」
他不再多说,直接说来的目的:「你会吓孩吗?」
此话一出,我就明白那肚子上凸起的点是何物了。
掀开凤来的衣服,只见她的肚皮薄薄一层,泛着暗紫,在上面扎着密密麻麻的银针,不出所料,总共一百根。
这是陋习,有人说,如果孕妇怀了女孩,家里人不想要,就在肚皮上扎上一百根针,这样就能把女孩吓回去,俗称吓孩。
平各村里确实有人做这种伤天害理的生意。
「吓不了。」
我看见卫军平表情急转直下,好心解释:「这个不准确,扎针对于生男生女没有帮助。」
我冷淡地道:「有些东西要相信科学。」
凤来无聊地玩着自己肚皮的针,不小心弄疼了,她开始龇牙咧嘴哭泣,卫军平不耐烦地打掉她的手,再把衣服小心翼翼地盖上。
「你不会算了,有的是人会。」
眼见他要带着凤来走,我追上去,拦住他们。
「慢!我会。」
4
所谓吓孩,根本就是妄论。
真正将女胎变成男胎的法子,比这更恶毒。
凤来实在可怜,纤细的身体里装着一个硕大的肉球,打掉已经是不可能的事。
只能拖延时间。
「卫叔,先让凤来在我这住几天。」
卫军平喜笑颜开,用布满茧子的双手握住我的手:「任神婆,交给你了,上次让你给愿弟配婚,没配成,这次收费得便宜点吧?」
我悄无声息地抽回手:「嗯,打六折。」
有些人,交的钱多不愿意,不交钱反而不放心。
卫军平走后,我让凤来躺在床上,准备酒精,给她拔针。
这种针很长,抽出来一根,能带出来血丝。
一百根针拔出来之后,她的肚子上就有一百个小洞,上面是密密麻麻的红点,擦酒精的时候,凤来一声没吭。
隔一会儿,凤来就会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肚皮发愣。?լ
「你想生下来吗?」
凤来思考着我的话,半晌,笑靥如花,比画起来:「不生!不生!姐姐说不生!」
姐姐?是卫愿弟吗?
我想到那天配婚看见的尸体,头部以下,碎成了十几块,脸上更加惨不忍睹,不知道是用什么尖利的东西,生生地划开皮肉,从眼睛正中开始画符,一直画到耳后。
这分明是想镇压恶鬼。
我试探地问凤来:「姐姐是怎么死的?」
凤来由笑变哭,接着是号啕大哭,她哭到打嗝,像是为卫愿弟哭,又像是在为自己哭。
我本以为从她嘴里听不到什么信息,刚打算放弃,她睁大空洞的双眼,慢腾腾地举起手:「姐姐死了两次。」
「什么意思?」我皱紧眉头,希望凤来能说清楚点,可惜她直接闭上眼睛,一副要睡觉,不再搭理人的模样。
按理说,如果真的是凶煞恶鬼,那天在林子里就会破棺而出,大杀四方,怎么会什么事也没有?
我肯定是漏掉了什么细节。
眼下,此事先放一放,我找到电话簿,打算联系别人,解决凤来的事情。
平各村说好听点叫远离尘世喧嚣,说难听点就是山窝窝里的村子,重男轻女十分严重。
但是远在平各村之外的大城市也好不到哪去。
人们挤破脑袋想进去生活,幻想着离开村子就相当于拿到了成为有钱人的入场券。
可是每每都会失望透顶,日子在过,却挣不到钱,到了年龄就要结婚生子,但是没钱养孩子。
所以他们会联系某些人,把孩子卖掉。
宋爷爷和这一行沾点边,没人要的孩子,他就全部收进自己的福利院,现在像他这样有良心的人屈指可数。
为此,他的福利院开了一家又一家,到今年,他已经七十八岁,照顾福利院也力不从心,接二连三地关门。
「最近没有男孩。」
电话那头,宋爷爷声调平缓:「一个个都联系贩子,我这免费的福利院已经没人送孩子来了。」
凤来的大肚子正随着呼吸上下起伏,我本想着从宋爷爷的福利院领养一个男孩,给凤来做个狸猫换太子。
宋爷爷叹气:「我打算把福利院关了,养这十几个女孩,让她们读书,长大后去更大的城市生活,能走一个是一个。」
挂断电话后,我给宋爷爷转了一笔钱。
凤来还在睡觉,我把屋门锁上,背上挎包,去村东的一户人家看风水。
没想到等我回来时,锁断了,屋门口全是血。
5
卫军平育有一女一儿。
女儿叫作卫愿弟,儿子叫作卫小龙。
卫小龙十岁那年,卫军平就在给他物色娃娃亲,可惜没有看得上眼的,到了卫小龙十五岁的时候,他看上了邻村的凤来,凤来十八岁,心智不成熟,但长得极其漂亮。
卫军平对儿子的要求一向满足,不出三个月,卫小龙就和凤来结婚了。
没有登记,也没有大张旗鼓的酒席。
俩人站一块,个子差不多高,卫小龙吃得壮,个子也高。
新婚之夜,卫小龙不懂怎么做,两人就跟过家家似的躺在床上。
后来红着脸问了爹才明白。
这个时候的卫小龙,是喜欢凤来的。
可是凤来生不出儿子,爹说过,女人不是用来宠的,在平各村,男人都靠力气吃饭,这句话有两个含义。
其一是卖力气干活赚钱,其二是不听话的女人就该打。
姥姥,妈妈,姐姐不都是打了才听话的吗?
他从娶凤来到现在,还没动手打过她。
凤来漂亮,太漂亮了,太美容易招人心生疑窦,卫小龙总觉得村里每个男人都盯着凤来。
他们色眯眯的眼神先扫过凤来洁白光滑的脖颈,再盯着她的胸脯,最后移到屁股,同时做着下流的手势。
卫小龙恨得牙痒痒。
他看着爹把凤来带走,前脚走,后脚村里几个男人就眼巴巴地跟上去。
过了一会儿,卫小龙啐了口唾沫,径直跟上。
路上遇见爹,卫小龙理也不理,等到了任神婆家门口,就瞥见屋门紧锁,几个人不见踪影。
屋门紧锁,就代表任神婆不在家,那几个人难道进了房子里?
卫小龙觉得有股火在胸口烧得火热,他从地上捡起砖头,使劲朝锁砸去。
进到里屋,床上只有凤来一个人在睡觉,身上盖着薄被,卫小龙一把掀开,看见凤来的肚皮上没了银针。
「针呢?!」
卫小龙气急,什么意思?不想给他生儿子?还是说,那几个男人翻墙进来,把针拔了?
凤来醒了,看见他吓得躲回被子里。
卫小龙拽着凤来,要检查她全身,凤来不肯,一个劲地挣扎。
他彻底愤怒,回想起爹说的话,女人只有打了才能听话,女人不听话,男人在平各村就抬不起头。
卫小龙大手一挥,揪住凤来的头发,把她硬生生地拽下床,接着,卫小龙就这么拖着她,出了屋门。
他没有看到,在凤来摔下床的瞬间,大腿就洇满了血。
卫小龙不回头,他心想,女人怀孕了身子会变沉,一只手拽不住,他就两只手拽。
凤来是先天性的哑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只能手舞足蹈地乱挥。
刚从地里回来的村民就站在原地,指指点点。
走到半路,凤来的身子卡在石头上,卫小龙有点力竭,围观的人愈发的多,他不能丢了面子,于是用尽吃奶的力气狠狠一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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