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绫绞断脖颈的窒息让她呼吸急促起来，她仿佛看到自己歪着头颅瞪大了眼，死不瞑目。
蒋芸婕仓惶想朝后缩，却冷不防撞上沧浪的腿。
沧浪见小姑娘冻得脸色惨白，捡起伞朝她斜了几分：“蒋小娘子没事吧？这么大的雨，这地方又偏僻难行，蒋小娘子怎么一个人来了此处？”
蒋芸婕垂眼遮住惊慌：“我不是一个人来的，是随兄长去灵云寺上香。”
“上香？”沧浪惊讶，“这里离灵云寺可远着呢。”
蒋芸婕害怕楚炎，也不知道他跟蒋姝兰此时是否已经有了牵扯。
她不敢提蒋姝兰的不是，只小心翼翼措辞：“我兄长他们有急事先回京了，让我留在寺中晚些来接我，是我任性跟了出来才迷了方向……”
“说谎。”
马车上的人冷淡开口，“上香有官道，下山亦有，国公府女郎出行仆役成群，就算任性离寺，也断不会独自驭马到了这里。”
“我……”芸婕瑟缩。
“是谁派你来的。”
京中人人皆知他每年今日会上䧿山祭拜，这女子说是去云泉寺，走的却是他上下山的小路。
他近来在查一些往事，攸关京中几大世家的利益，也触碰到了不少人的痛脚。
他与那些人朝中争锋多年，狗急跳墙想要他命的也不是没有。
是谁家探了他的行踪，以蒋家女郎的名目过来，想要兵行险招近他的身？
楚炎眸色冷戾：“老实招了，留全尸。”
蒋芸婕顿时惊慌：“我真的是蒋氏女，我没有骗贵人，我只是一时迷路才到了这里……”
楚炎垂眸看着地上吓得发抖的小姑娘。
稚嫩如花苞的脸上满是刮伤，一双杏眼哭起来时红彤彤的沁血，蜷缩成一团像极了受伤的小兽，他却毫无怜悯，“杀了。”
“小白眼儿狼，想害我家主子？”
刚才还满脸关切的沧浪一把就掐住她脖子。
被勒死那瞬间的恐惧袭上心头，蒋芸婕伸手抓住车辕扑腾在地：“督主饶命！”
“哦？”
车舆上似是冷笑，楚炎居高临下，“不装不识得本督了？”
明明只是轻飘飘一句，芸婕却觉得下一瞬就会被扒了皮：“我无意欺瞒督主，只是刚开始没认出您……”
“现在认出来了。”
“我…”
蒋芸婕头皮发麻。
楚炎轻笑了声：“怎么，怕本督？”
他褪去戾气像是脾气极好的人，可芸婕却是喉间绷紧：“没有，我只是听人说督主喜静。”
“哪儿来的谬言。”
楚炎像是听到什么有意思的话，撑在窗牖边薄唇轻翘，
“本督最喜欢热闹，特别是活剥人皮时，血肉翻滚混着求饶的惨叫，悦耳动听至极，那皮子自头顶而下，一整张剥下来，甚美。”
“……”
见她血色全无，楚炎哂了声，眉眼骤冷，
“把她扔下去。”
第2章杀她就杀她，凭什么说她丑？
蒋芸婕怎么都没想到楚炎说翻脸就翻脸，上一刻还言笑晏晏，下一刻就要她的命。
被拽着胳膊拎起来时恍觉大祸临头，蒋芸婕竭力想要冷静下来。
她还不能死，她还没让蒋家罪有应得，没问清楚他们为什么那么对她。
她死死抓着车辕整个身子撕扯着疼：
“容督主，我没骗您，我真的是刚刚才认出您，我以前只在宫中见过您一面，与您并不相熟，才会一时没认出您身份。”
“我不是坏人，我是真的迷了路，今天是我母亲冥诞，灵云寺上下都是见过我的……”
女孩儿被拖拽着离开，不住抓着地面求饶。
最初她还能冷静辩解，大喊着让他去求证，可后来大概见他冷性，渐渐崩溃嚎啕。
雨雾煞眼，瓢泼溅起乱泥。
楚炎抬眼淡漠看着，神色疏冷疲懒。
玄色狐裘遮住冷白下颚，那眼中漫出淡淡染霜的靡色。
直到沧浪将人拖到崖边，扯着要将她摔下去时，女孩儿身上裹满泥浆的毳毛斗篷挂落开来，一截红绳突然从她颈间坠了出来。
“慢着。”
蒋芸婕死死拽着手边断枝泣不成声。
楚炎微眯着眼撑伞走到崖边，蹲身捏着她颈间红绳用力一扯，便将那绳连带着下面挂着的半截断玉握在手里。
那玉颜色灰青，不似明玉通透，似蛇尾斩断后形状更是奇怪。
玉身是疏密不一的阴线，间或还掺杂着隐起的蟠虺纹。
“这玉是何处得来？”
楚炎目光垂落，眼尾凌厉刺人。
芸婕泪眼朦胧：“我……我自小就戴着…”
楚炎眯眼：“自小？”
芸婕哭得鼻眼通红，见过男人狠辣后不敢说谎：
“我小时候这玉就挂在我颈上，阿娘说是对我很好的一个姨母送给我的，她说这是她最珍贵的遗物，让我贴身戴着，还叮嘱我不能交给任何人。”
手中断枝在雨中摇晃，她哭得一塌糊涂，
“我……我没有骗你，我真的没有骗你，你相信我……我…”
啊！！
断木支撑不住，攸地朝下掉落，蒋芸婕整个人尖叫着坠了下去。
就当她以为自己死定了时，却被一只大手抓住胳膊拎了上来。
身子跌进染了霜寒的怀里，有人掐着她下巴。
楚炎仔细瞧着手里那张满是泥浆混着血的脸，脑子里却是很久以前，那跟在他屁股后面，圆乎乎胖嘟嘟，跟只汤团粉子似的又娇又软的小孩儿模样。
“怎的，这么丑了？”
蒋芸婕被掐得脸生疼，浑身泥水混着血腥呛得她喘不过气。
身前的人漆发如云，狐裘连毛边都没湿，她却狼狈得像是连毛都没褪，被人摁在水里翻滚了几次的落汤鸡。
险死还生的惊恐，重生后来不及庆幸的惶惶，还有上一世受尽委屈被绞死的不甘和恐惧，都在楚炎满是嫌弃的一句“丑”后再也压抑不住。
死就死，凭什么要说她丑？！
她眼中彻底红了，一把推开楚炎，
“我丑怎么了，我丑吃你家米粮了，我丑想要碍你眼了？”
芸婕怒吼，“我只是误入这里，我只不过是走错了路而已……”
“你权倾朝野杀人如取乐，你随便就能定人生死，可是我从来都没有得罪过你，你不想救我任我摔下去死了就好，为什么要救我起来又把我推下去，为什么要一再地戏弄我……”
“我做错了什么……”
“我做错了什么？！！”
惊惧和不安让她几乎忘了眼前人是谁，蒋芸婕眼泪大滴大滴滚落。
她本是蒋家二房嫡女，母亲是故去太傅荣迁安的长女。
荣太傅共有两女，长女嫁给了蒋国公府的二公子蒋熙，次女嫁给了铖王。
蒋熙夫妇早亡，只留下蒋芸婕这么一个女儿，虽无生父母庇护，可身为蒋家二房独脉，又有铖王妃这个护短至极的姨母，加之荣太傅留下的余荫，连皇帝都对她这个少时失怙的孩子颇为怜惜，芸婕的身份在京中可谓尊贵至极。
她自小与皇后母家的侄儿，也是陆氏的嫡长子陆执年订亲，又有府中大房长兄蒋瑾修和铖王府的表哥谢寅护着，过的是恣意快活，可是蒋姝兰的出现却打破了这一切。
半年前，三叔蒋覃外出办差，从安州带回来个楚楚可怜的女孩儿。
蒋芸婕刚开始只以为是府里谁人的表亲对她极为和善，可谁想几日后三叔却说，那女孩儿是她父亲蒋熙年轻时在外留下的风流债。
蒋芸婕一时间怎能够接受，她那跟母亲恩爱至极的父亲会有别人。
可是大伯认了这事，三叔也说他亲眼见过父亲跟那女子相好，就连祖母也在蒋姝兰的眼泪之下，劝说她好歹是父亲的亲骨肉，是她血脉相融的姐姐。
蒋老夫人劝她，只是将人养在府里，给她口饭吃。
阿兄也跟她说，他的妹妹只有她一个，绝不会让蒋姝兰越过她去。
年少的蒋芸婕单纯如纸，听了他们的话将人留了下来，还照着蒋老夫人他们的吩咐帮着蒋姝兰遮掩身份，对外只说蒋姝兰的生母是她母亲身边的良奴，早年被父亲收用后留了血脉，只是因以前体弱留在京外养着。
一个外室女充作庶女，她也成了蒋二小姐。
蒋芸婕原以为只是府里多了个不喜欢的人，可谁想到蒋姝兰抢走了阿兄的疼爱，抢走了表哥的注目，抢走了她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婿。
而她却毁了容貌，残了腿，被困在那暗无天日的废院里犹如蛆虫苟延残喘，最后还被人活活勒死。
“你们为什么都要欺负我，为什么？”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让你们这么对我……”
蒋芸婕一直强撑着的心里崩塌，眼泪大滴大滴滚落，脸上斑驳的雨血遮不住满是绝望的眼。
明明她才是蒋瑾修的妹妹。
明明她才是陆执年的青梅竹马。
明明谢寅是自小疼她的表哥。
她什么都做过，她从来没有伤害过任何人。
可是他们为什么总是护着蒋姝兰来斥责她？
他们说她不懂事，说她不够宽容，说蒋姝兰身世可怜过往活得艰辛，怪她享尽富贵，却丝毫不懂得怜惜蒋姝兰的苦楚。
可是不是她让蒋姝兰成为外室女的，那些她所觊觎的本来都是属于她的。
是蒋姝兰夺走了她的一切，毁了她的一生。
他们护着她温柔体贴，却斥她心肠歹毒。
可她又做错了什么？！
女孩儿声音如饮血哀泣，仿佛身处无处可逃的绝境里，从声嘶力竭的哭喊到低低啜泣的绝望，一点点地蹲坐在地上，伸手环着自己。
“我只是想好好活着……我只是想要活着而已……”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要欺负我……”
刺骨的疼让她喘息，她仿佛堕入噩梦泣声哀求，
“阿兄，我好疼……”
“阿娘……你救救我……”
楚炎呼吸微滞，好似被人掐着心脏。
他俯身想要探手，可他的碰触却让本就绷到极致的蒋芸婕如同断了弦，哭声一滞后，就直挺挺就朝侧边倒去。
楚炎长臂将人捞进怀里，狐裘裹上污泥。
见她眼睫紧闭昏了过去，楚炎抱着人朝着沧浪道：
“回别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