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对我的牢骚嗤之以鼻:「呵,你懂什么叫信仰。」
年复一年,我和姐姐在一起的时光始终少之又少。
段无祁长到了十五岁,终于被允许上朝参与政事。
蛰伏多年,他的性子已然变得沉稳,不再是当初挨了打趴在我怀里哭的小豆丁。
有言官因上谏时有犯天威,皇上震怒,气急之下欲令杖杀,被段无祁当堂劝止。
言官当然是不能死的。说白了,皇上发完火以后,也等着有眼力见儿的人来劝。
本以为这个他从来懒得多看一眼的儿子无非就是摆出来祖宗遗训规矩体统那一套叽叽喳喳,他没想到的是,段无祁却说出了另一种理由。
「夫以天下之政,四海之众,得失利病,萃於一官使言之,其为任亦重矣。父皇今日杀一人,绝的是天下欲谏者之心,言官的『言』字,自此名存实亡。」
「人欲自见其形。必资明镜。君欲自知其过,必待忠臣。父皇英明,自有决断。」
陛下在殿上重新审视了段无祁一番,最后指着他,由衷赞了我爹一句:「朕这个儿子倒像是你年轻的时候,该谢你女儿,她可比咱们眼光都强。」
那天以后,陛下开始着手历练段无祁,交派的差事也越来越多。
我那小夫君不只会耍嘴皮子,办差更是利落。夙夜辛苦,终于得了陛下青眼,加封瑜亲王,威望与日俱增。
不过他这点风光不算什么,在后来的史书上,那一年着墨最多的是我姐姐。
康平三十年,敌国来犯,守城将领畏死投敌,而最后力挽狂澜带领众将士守土反击,却敌百里的——就是我那威武又迷人的姐姐。
咳咳,虽然不愿意承认……但确实还有我那憨姐夫一份功劳。
在京城听到这个消息时,我仿佛能听见远方她的战衣猎猎作响,那是她自由的朝向,也是我遥不可及的展望。
她要做天上的鹰,我便做翱翔的凤。
不管未来如何,我和姐姐总要同路。
我朝兵力积弱,已经多少年没有过这样一次大胜!圣上大悦,封了姐姐做开朝以来唯一一个女将军。
姐姐受封,圣上的赏赐如填海般送到我这里,甚至盖过了姐姐这个正主。
他怕恩宠太过,让姐姐夫妻二人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又怕过分薄待,会让这个原本就不受宠的皇子心生怨怼。
于是只能额外厚赏姐姐的家人,我爹已经是位极人臣,所以只好从我这个儿媳下手。
其实我觉得古往今来的皇帝都病得不轻,他们总是希望自己的儿子们既要争强好胜,又要兄友弟恭;不仅纯孝亲近,还要恪守君臣之别;既有治国的雄才伟略,同时又对皇位毫无觊觎之心。
这样的儿子,有一个都难,更何况他十几个儿子还都长的不是一个心眼儿。
有时候我真怀疑,就陛下这种状态而言,他到底是在选储,还是在养蛊?
可不管怎么说,陛下肯托付边疆,这份信任已是难得。
我们柳家死忠社稷,他愿意给予兵权,这便是明君与忠臣之间最好的回应。
而这份恩宠在皇后娘娘看来,就是越来越大的威胁。
她在我这儿吃过不少亏,姐姐那里她又实在鞭长莫及插不上手,就把目标对准了段无祁。
6
皇上的千秋宴上,或许是因为「瑜亲王」大名最近风头正盛,席间不断有人来恭维敬酒。
段无祁不胜酒力下场更衣,久久未归。我心下一紧,悄悄叫融春去打探。
她回来时脸色煞白,冲我摇头。我知道,晚了。
果然紧接着就有人慌慌张张来报,说瑜亲王在凤仪宫侧殿欲行不轨,逼杀人命。
宫里的下人都受过训练,陛下千秋寿诞,王公贵族齐聚贺礼,即使是天大的缘由也不该在这种场合公之于众,何况是如此丑事?
我看着那跪伏在地瑟瑟发抖的宫人,是谁能指使他如此不要命地喧哗?自然是这后宫之主。
我对盼夏微微做了个手势,她便在我们一众人去侧殿时趁乱退下。盼夏是爹给我的死士,有功夫也够机敏,她知道该怎么去查。
我们到时,段无祁神情恍惚衣衫不整,他旁边是个眼熟的宫女,满头是血,已经气绝身亡。
据刚才那个下人的证词,他目睹段无祁意图逼迫这个小宫女苟且,那宫女烈性不从,撞柱而亡。
我仔细分辨,才看出那宫女是皇后身边的侍婢,其父虽然官职微小,但她也是确确实实的官生子。
这件事情,可大可小。
关键就在于,事情出在皇帝陛下的寿宴上。
自己的儿子做出这种荒唐事,又被有心人当着百官示于人前,陛下焉能不怒?
陛下一脚将段无祁踹倒,大骂不止。皇后假意拦阻,好一副慈母做派。
段无祁终于清醒过来,知道现在多说无益,只能不断喊冤。
千头万绪之间,盼夏隐在殿门旁,用口型对我说了两个词:「宫女,有孕。」
我立刻下跪,挡在段无祁身前,泪流不止:「殿下,妾求您了,您就认了吧。无论陛下如何处置,妾都陪着您,求您认罪吧。咱们以后好好过安生日子,再不想别的了。求您认了吧……」
此话一出,不仅皇上停住了动作,连皇后脸色也不好了。
我帮着段无祁拒不认罪是一回事,我劝他认罪又是另外一回事,而我「求」他认罪,这就耐人寻味了。
段无祁怔怔看着我,随即下定决心,俯身叩首:「儿臣领罪,无可辩言。」
即使不知缘由,段无祁仍然信任我,毫无保留。
陛下扫视着我俩,由盛怒转为狐疑。
人就是这般,你高声叫屈时他疑你砌词狡辩;你痛快承认时他又怕你另有缘由。
总要作出与事实不符的判断,才能显出他英明果决,俯瞰一切。
皇上厉声道:「瑜王妃,你可知这是什么罪名?」
我置若罔闻,只顾得拉住皇后的衣摆,卑微如斯:「皇后娘娘,无祁已经认罪,事已至此,就请您发落吧。」
此情此景,谁看了不说一句我这是打落牙齿和血吞?
皇后是龇牙不成反被咬,偏偏又做贼心虚,抬手就给了我一个巴掌,急忙撇清:「放肆!你夫君做出如此龌龊事,你也敢来攀扯本宫?」
段无祁急了,忍不住顶撞,言语间却已经领悟到了我的意图:「儿臣已然认罪,如何处置悉听尊便,皇后娘娘何苦为难内子?」
我捂着脸,半抬起头,胆小无辜又纯良:「儿臣以为此事分属后宫,自当由中宫之主决断,不知母后……何以动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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