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底的悲悯虚伪而又得意。
我偏头看了眼沈萱的身后。
灯光隐绰下,那道颀长的身影映在墙面上,更显挺拔。
我知道是谁。
「沈萱,」我敛下眸子,表情似笑非笑,「除了靠男人,你还会什么?」
「皇姐倒也不必说这些来激怒我。」
沈萱瞥了眼身后的人,眼底笑意更浓。
她挥手示意人先离开,然后俯下身,嗓音轻柔得只有我一人听见:
「我的好皇姐啊,你可知我是如何拿到你那令牌的?」
未等我回答,她便先「吃吃」地笑了起来。
「是你那放在心上多年的人亲自送到我手上的啊!」
「哦对了,皇姐还未曾尝过他的滋味吧?真是可惜了。」
我并不意外。
那枚令牌自始至终我只给过裴景一个人。
而裴景作为我的贴身暗卫,背叛了我。
见我不曾气恼,沈萱也失了兴趣,说了几句后便难掩嫌弃地离开了牢狱。
当夜,我曾经的部下趁机劫狱,却被留守在外的裴景发现。
逼至悬崖时,又是裴景射出了最后一箭。
「殿下!」
可跌落悬崖时,我却隐约地听到了这人撕心裂肺的吼声。
啧,真令人恶心。
然而再睁眼时,我又重生了。
「蓁儿,你瞧瞧可有中意的?」
母后拉着我的手,点了点面前的一排少年,意有所指:
「这以后可是你的贴身暗卫,你莫要使着往日的小性子,可得好好地选选。」
——重回到我挑选暗卫那日。
2
一排排身着黑色劲装的少年站在我面前。
历代皇子、皇女成年之时都会有一个暗卫贴身保护,而如今便到了我选暗卫的日子。
母后担心我那选人只看脸的毛病又犯,故而特地提点。
「儿臣晓得。」
我缓过神来,扫了眼面前的少年,一眼便瞧见了裴景。
他的确生得一副绝佳的容貌。
尤其是前夜受了罚,脸色苍白,身姿却更加挺拔。
上辈子我便是老毛病犯了,一眼便相中了裴景。
此后又对他极好,日日地带他在身边,不需他贴身保护。
年少时只是喜欢那副皮囊,但日后却是动了真心。
可裴景还是背叛了我。
分明是我的暗卫,却在遇刺时下意识地舍身护着沈萱。
——沈萱?
我一愣,敏锐地注意到面前的裴景虽依旧面无表情,可余光却不经意地几次瞥向同一个地方。
我寻着望去,正好瞧见了站在父皇身边的沈萱。
啧。
感情人一开始就是奔着沈萱去的,还是我棒打鸳鸯了。
我心中冷笑,只觉一阵恶心。
「可有瞧上的?」
见我看了过去,我那父皇这才抬起头,意思地问了句。
只是还没等我回答,他就又低头问着沈萱:「那萱儿看看可有想要的?」
今日分明是我挑选暗卫的日子。
父皇这话一出,绕是冷静端方如母后,也忍不住变了脸色。
「今日是三皇姐先选,萱儿不敢僭越。」
我瞧着沈萱抬头看了眼裴景的方向,然后快速低头软声地说道。
她这模样引得父皇龙颜大悦,直言若是有看上的,先选了也无妨。
母后铁青着脸。
我无言地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抚,然后视线滑过裴景,落在了最后一个人的身上。
3
和先前的暗卫相比,这人明显地邋遢了许多。
满脸胡子杂乱,瞧不清真实面貌,吊儿郎当地站在那儿,甚至都不像是一个暗卫。
可偏偏那双琥珀眸子干净澄澈,看着人时自带几分笑意。
——怕不是一个假暗卫吧?
我心里嘀咕,但下意识地朝着那人走去。
可还未走至几步,袖口便被人扯住。
是裴景。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抬手,可做出这动作时神色却是少有地茫然。
「殿下……」
他低低地唤我,手中力道加紧。
「放肆!」
未等他把话说完,我便皱眉厌恶地开口:「谁允许你碰本宫的?」
「殿下,匕首。」
那最后一人又适时地递上一把匕首。
于是我也不等裴景主动地松开,扬手便断了那袖口。
「殿下!」裴景猛地睁大了眼。
只是他还未来得及做什么,便被守在一旁的暗司首领重重地责罚。
带着尖刺的长鞭打得他鲜血淋漓,可裴景愣是一声不吭,执拗地盯着我的方向。
倒真是奇了怪了。
我懒得理会,转身径直地朝着先前递给我匕首的那人走去。
而身后沈萱已经在开口替裴景求情了。
我撇了撇嘴,抬眸看向那人——
待走近了才发现,这人站直了是真的极高。
我有些不适地倒退了几步,问道:
「你叫什么?」
「卫寂。」
先前倒是未曾注意到,这人嗓音清朗,是我会喜欢的。
可这名字倒是有些许耳熟。
我一时想不起倒也不在纠结,于是指着卫寂对着母后开口:
「那我便要他了。」
话音刚落,半跪在地的裴景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4
我做了个梦。
或者说那是我上辈子的事情。
夺位失败后,我先是被沈萱禁锢在冷宫。
冷宫地偏,宫里的人又惯来捧高踩低,更何况那时更是恨不得离我远些。
故而我的一日三餐是由一个小太监送的。
有时那小太监会隔着墙同我聊些话。
他说他叫卫寂。
——卫寂?
我猛地惊醒过来。
殿外夜雨,雷声大作。
我顾不上穿鞋匆匆地往外赶去。
「卫寂——」
要说的话顿时噎在喉咙处。
我拧眉看着跪在我殿外的人。
大雨早已将那人衣裳淋湿,混合着血水流了下来。
而卫寂正持剑站在他身侧。
见我出来,那人眼睛一亮,却又很快地黯淡下去。
他嗓音发颤,近乎哀求:
「殿下……为何不选我?」
5
这个场景似曾相识。
当年行宫遇刺时,沈萱正站在我身侧。
分明是习过武的皇女,却在此刻慌乱无措到紧扯着我的衣袖,柔弱地唤着我「三皇姐」。
行宫护卫多,戒备森严。
可偏有一贼人能从众多护卫中脱身,手执匕首刺向沈萱。
我下意识地想带沈萱避开,却被她大力扯得站在原地停滞了一瞬。
这反倒是给了那刺客拉近距离的机会。
原本被几个贼人缠住的裴景急忙抽身赶来想要挡在我们面前。
却没想那贼人狡猾,扬手用袖弩朝我连射几枚弩箭。
不知何时沈萱原本扯紧我袖口的手松开,人被裴景护在身后,遮挡得严实。
被弩箭射中时,我瞧见裴景面色慌张地试图过来接我。
而身后,沈萱脸上还带着未曾散去的得意笑容。
之后裴景因护主不力受罚,被关在暗司水牢里三天三夜。
他出来那夜亦是这般风雨大作。
裴景也是这般跪在我殿前,大雨冲刷着他身上还未曾处理过的伤口,混合着血水淌了一地。
我问他:「你可知沈萱身边自有她的暗卫在护着她?」
父皇极宠怜贵妃。
因此在一众皇子皇女中,沈萱是最为得宠的。
而沈萱身边的暗卫,更是父皇身边曾经最厉害的影卫之一。
我看到裴景身子颤了一下。
这人便是受了伤淋着雨跪着的时候,背部依旧笔挺。
他目视着前方,只说了一句「是属下失职,请殿下责罚」。
「裴景。」我蹲了下来,突然伸手用簪子扯破了他身上的布料。
白皙精壮的身上血痕累累,而胸口一道狰狞的伤疤更是几乎横亘了裴景整个上身。
从左上划到腰间,穿过心脏。
这并不是我第一次看裴景身上的这条疤。
但却是第一次不顾他的阻拦伸手摸上。
「殿下!」
裴景近乎失态地叫了我一声,脸上原本冷静的神色逐渐地被一种慌张所取代。
也不知是否是夜风冻人,我指尖触碰到的躯体在隐隐地发着颤。
「裴景,」我好脾气地朝着他笑了笑,但声音却凉得过分,「这道疤会是你的免死金牌,但不是永久。」
裴景曾救了我一命。
他那次差点儿就要死了。
「若有下次,本宫会亲手要了你的命。」
我其实原本还想耐着性子问问裴景,若是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会选我还是选沈萱。
可瞧着裴景这般倔强不肯低头的模样,我突然就失了兴致。
这也是我第一次在裴景面前露出真实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