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恒,合欢宗的现任宗主。
姿容绝世,据说年轻时放浪形骸,出了名的不羁之人,如今醉心修炼,收敛许多。
合欢宗虽不是魔修,却因其宗派修炼方式难以言述,向来名声微妙,不入此界主流。
霍恒身为顶尖大能,怎么会对一个练气的小修士下手?
谜团虽未解,可我的冤屈算是暂时洗白。
长歌冷哼一声:「这是上次欠的,修仙之人断几根肋骨算什么?」
说罢急匆匆走了。
云期看了我一眼,一言不发跟着师兄离开。
那一眼格外复杂,如烙印入心,久久挥之不去。
冷意,探究,嗤笑,还有几分隐隐的恨。
我被抬回房间,苟延残喘。
没人在意我的死活,大家的心思都在别的地方,想尽办法和合欢宗那边交涉。
我直挺挺躺着,宛若已死之人。
可我不想死,我还没有复仇。
强烈的恨意让我又一次挺了过来,重新出现在众人眼前。
没有人对我道歉。
之前用恶毒言语咒骂我的人,此刻都默契回避,绝口不提,只满心担忧白露。
就在白露垂死众人惊惶不安之时,霍恒终于现身明辉殿。
「想要解蛊?好说。让这个死丫头把偷走的法宝还给我,我就给。」
长歌神情激动,即便对方是一根指头就能碾死他的大能,他也不管不顾地跳出来,就像曾经维护我那样。
「少栽赃!师妹连根草都不会拿人家的,怎会偷你的法宝?」
霍恒不恼,闲闲问:「哦?那她是怎么中的蛊?」
长歌语塞,一张脸涨成猪肝。
霍恒刚要开口,忽然神情微动,眸色骤深。
他环顾四周,看了一圈后,最终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
「把她给我几天,我就答应。」
4
霍恒漫不经心,莞尔一笑。
这一笑倾城。宗门皆非贪色之人,也被弄得手足无措,眼神迷慢。
长歌迫不及待求师父答应,云期则黑了脸没有说话。
师父沉默了很久。
「好。」
被「给」了合欢宗的宗主,下场如何,众人心知肚明。
然无人替我捏汗,他们只欢喜白露有救了,她醒了。
我遥遥看着白露的寝处。
那是一座富丽堂皇的殿,恢弘仅次于师父的寝宫。
宗门的人鱼贯而入,捧着他们最好的丹药与宝物慰问,通了灵智的灵兽也聚集那里。
白露就像蓬莱的神女,无论是人是兽,都爱她,围着她。
「你恨那个女人?」霍恒饶有兴味地问。
「你要我做炉鼎吗?」我反问。
霍恒笑得眼泪都出来:「你虽是美人,我却没这么重口味。」
我皱眉。
等他笑够,我又问:「白露拿了你什么法宝?」
霍恒勾起唇角:「红罗铃。」
「那是什么?」
霍恒讶然:「你们师父没有提起过?」
我摇头。
霍恒接下来的一句话,让我险些心神不稳。
「论辈分,你该叫我一声师叔。我与他同是红罗仙子的徒弟,他排第五,我排第七。」
我从未听过这个名字,更无法想象清冷如月的师父竟然和眼前这个妖孽是师兄弟。
他从不提自己的师父和同门,故而我们从没想过还有师祖,以及师叔伯。
他为何不说?
霍恒笑容古怪,又给了我一记重锤——
「她不仅仅是我们的师父,更是…你师父的道侣。」
霍恒告诉了我很多以前不知道的事。
我的师祖红罗仙子,是修仙界万年一遇的绝世之才。
容颜美丽,气运逆天,不到三百岁便修得大乘,飞升指日可待。
她收了七个徒弟,皆是男子,也皆是绝世美人。
七人容貌资质不分伯仲,然而她最为偏爱我的师父,把最好的都给他,引起其他人不满。
这也是为何她飞升之后,师门分崩离析互不往来。无非一个分赃不均。
据说两人早已私下结为道侣,只是碍于师徒身份不便公开。
修仙界师徒相恋,向来是忌。
渡劫前,红罗仙子和我师父约好,来日上界见。
「你师父一直不肯寻道侣,便是这个原因。」
最后,霍恒补充了这一句,欣赏着我的脸色。
我避开他的目光:「白露为何要偷红罗铃?」
霍恒刚要回答,忽然转过头,对着虚空挑起眉。
「师兄,你终于来了。」
5
光芒骤现,香气缭绕,师父渐渐露了面。
我慌忙退到一旁。
这是我回来后,第一次如此接近师父。
他的眉眼漠然无波,雪竹般身影在朦胧月华之中清丽无双。
师父向来不喜华丽装饰,衣物花纹样式都素净雅致,白色居多。
他站在那里的模样,让我恍惚想起一句话——
除却君身三重雪,天下谁人胜白衣?
世人都说霍恒是天人之姿,可两人站在一起,我的目光和注意并不能被霍恒分走半分。
当年我进宗门时,还是一个小孩子,师父便是这样,如今丝毫未改。
几十年过去,我虽和众人一样,在刚成年时便吃了定颜丸,如今却因为恨意,委屈,心酸以及受的那些折磨伤害,变得面目全非。
想到这,不由得心口一阵闷痛。
伴随一阵清脆声响,师父把一样东西掷在霍恒脚下。
是一串黄金手铃,点缀着鸽血红宝石。
明艳奢华,精巧繁复,令人遐想当年红罗仙子带着它时的绝美风情,心潮难平。
我有些茫然。这是师父道侣留下的宝物,为何他这般轻慢对待?
「你可以走了。」师父道。
「偷了东西,还回来就没事了?」霍恒耸肩。
「你想如何?」师父微微蹙眉。
霍恒眸光流转,语出惊人:「我想留在终雪峰游玩数月,到处逛逛。」
师父似是松了一口气:「好。」
我心中酸涩。
我知道师父在紧张什么。
他是害怕霍恒报复白露吧?
临走时,师父看了我一眼,却并没有说什么。
那一眼和明辉殿时的目光相似,平静,难以捉摸。
仿佛在看眼前的人,又仿佛在看远处的山。
我的心,一点点沉入谷底。
他满心记挂的是白露,担心着刚刚逃过一劫的她。
而我是否会变成炉鼎药渣,他不会去想。
曾经把我放在心尖上的师父,如今已经不顾我的死活了。
霍恒留在了终雪峰。
师父命大家以贵宾之礼相待,然而他只是偶尔出现在我身边,平时不见人影。
霍恒自始至终并未轻薄我半分,宗内却开始传起了我和他的夜间韵事,绘声绘色,露骨放肆,令人面红耳赤。
本就不喜我的同门们,看到我便背后啐一口,避如蛇蝎。
我独来独往,枯寂无闻,只知拼死修炼。
没了朱雀剑,我便以心为剑,待磨砺出锋,便是偿债之时。
原本怕痛怕死的我,放弃了四平八稳的修炼方法,为了早日进阶不惜剑走偏锋,修炼风险极大苦痛极多的秘术。
可不知是否是心境出错,无论我如何努力,境界始终一动不动,灵气也不见涨。
这是怎么回事?
我慌了神,找霍恒求助。
师父身为宗主事务繁忙,其他人我信不过。眼下能帮我且愿意帮我的,只有他了。
霍恒似乎并不意外。
「放弃修炼吧,你这辈子无法再精进了。」
我仿佛坠入了冰冷沉重的湖,动弹不得:「为什么?」
霍恒眼神怜悯:「我不想惹祸上身。只能提醒你一句,你惹了不该惹的人。」
6
这是什么意思?
霍恒是大陆顶尖的修士,还有他也害怕的人?
不,他这个人好开玩笑,一定是逗我的。
我不肯信。
焦灼的我冒着丧命风险尝试自损经脉突破法,可失败了。
吐了一地的血,险些碎掉金丹倒退修为,境界和灵气依旧纹丝不动。
我觉得天地万物变暗褪色,喘不过气来。
屋漏偏逢连夜雨。
就在我焦虑至极之时,白露筑基成功了。
她因祸得福,原本极差的资质,被剑蛊刺激后焕然一新,竟成了罕见的极阴圣骨,修炼起来事半功倍,速度飞快。
大家都欢呼雀跃,为她高兴。
就连一向不喜高调的师父,也破例吩咐筹备盛大的庆典。
听到这个决定,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才不过是筑基而已。最粗浅的境界之一,全宗筑基的人如过江之鲫,居然如此兴师动众?
就因为筑基的是白露吗?
我恍惚想到了当年我筑基的时候,只是师门内部庆祝。
师父亲自下厨,做了一桌我喜欢的菜,还有桂花糕。
长歌送了我一只很难抓的火球鸟,而云期则送我满满十二箱流光织金裙,让我每天换着穿不重样。
曾经衷心为我高兴的人,如今全都去了别人身边,给她更多的好,把我践为脚下的泥。
为了庆贺师妹筑基,长歌出灵力,云期出灵石,两人合力做了一艘奢华精美的百花楼船,送给了白露。
白露欢喜无限,跳起来在他们二人腮上各自香了一口,两人红透了脸。
当着我的面,她邀请师父和长歌云期泛舟云湖:「全师门同欢共乐,何等美事?」
说罢,白露美眸微转,扫我一眼。
我面无表情,心中却酸涩至极。
无人反驳她的话,看来大家对这句话并无异议。
原来在众人心中我早就不是师门之人,不过厚颜虚占名额。
夜晚,百花楼船流光溢彩,与湖面相互辉映,美得让人目眩神摇。
我听到有人放声高歌,歌喉婉转动听,想必是志得意满的白露。
我站在湖畔,看着那如梦似幻的光景,裙摆被露水沾湿也毫无所觉。
师父他们都忘了,今天是我的生辰。
或许他们记得,只是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