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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本督恶名遍野，谄媚于圣前，人人都道秦贼奸佞，弄权于朝堂。”
见小女娘满脸茫然，他伸手摘掉她发间不知何时落下的叶子，收手时神色慵然。
“这当奸臣的自然有当奸臣的体面，若是连掘几株花木都得惧人说嘴，那本督这些年岂不是白活了。”
若柠瞬间窘住：“阿兄。”
她又不是小孩子！
做什么拿话逗她。
秦佫喉间溢出些笑，侧头瞧她乌眼圆圆：“只告诉你喜欢就拿着，本督还不至于为着几根花木就栽了跟头，我既能让人送出，宫中自有分寸。”
花鸟司的人手脚本就极为利落，见着秦督主居然亲自过来，手中速度又快了几分。
秦佫见日头太盛，唤了若柠去了一旁凉亭。
惜春和念夏送了点心茶水过来，他瞧着送完东西就快速退下去的二人，朝着若柠问道：“这新来的婢女如何？”
“挺好的。”
或是因为心情好，若柠说话时尾音上翘，染着几分沁人的绵软。
“她们都是家中获罪受了牵连被贬为奴的，先前受过一些罪，为人谨慎知礼，也极为懂规矩，而且昨夜我与她们谈过，除却惜春和念夏，奉秋和忍冬都是学过管家的。”
“我正想要人帮着我整理一下我外祖父和阿娘留下的遗物清单，而且等跟沈家那边掰扯清楚后，我还得将阿娘他们留下的产业跟沈家做个切结，银钱之上绝不能让他们多占分毫，也不能落人话柄。”
沈家没教过她管家的事情，姨母往日倒是提过，可她那会儿光顾着想要讨好陆执年，学那些没什么用处的琴棋书画，对于姨母先前送来的账本账册只学了个半吊子。
沈家将她养得清高不沾铜臭，就连陆家对她好像也从未要求过这些。
她以前只以为他们疼她，舍不得她受管家之苦，可后来经历许多才隐约明白，他们或许本就有意养废了她。
他们觊觎外祖父和阿娘留下的东西，陆家也从未想过要一个精明的儿媳，如今她既要离开沈家，也已经决定与他们从此再无干系。
那无论是本该属于二房的家业银钱，还是属于阿娘和外祖父的东西，她都得一分不少地拿回来。
秦佫眸色宽纵：“可要我让人帮你？”
若柠摇摇头：“先不用，阿娘留下的东西都有清单，二房产业也有契书，沈家那头做不了假的，我想先自己试试，若是有不懂的再找阿兄。”
“可以。”
秦佫手中杯盏落在桌上，抬眼看着若柠：“你可知沈家老妇的手废了。”
若柠“嗯”了声：“知道。”
前两日的事情闹的那么大，秦佫又是胁迫太医署，又是与御史当朝对峙。
那位御史台的何大人被生生打断了腿，却还得拖着病体让人抬进宫中“跪在”殿前受戒。
据闻今早刚扛过十鞭子，那何大人就吐了血，若不是陆家的人请了大半个太医署齐聚何家问诊，指不定那口血真就把人给吐死了。
“怕吗？”秦佫抬眼看她。
若柠摇摇头。
“不觉得本督心狠？”
“为何要说阿兄心狠，是他们先存了歹意，阿兄护我才动他们，我又不是不知好歹之人。”
往日光听秦佫恶名，只道他杀人如麻歹毒狠辣，可若柠认识他之后，虽只短短几日相处却看得出来他并非嗜杀之人。
朝中之事她不太清楚，可沈家那边若非他们屡屡招惹想要逼她，他怎会下了狠手。
她又不是白眼狼，阿兄护着她，她却去帮旁人。
“你是我阿兄，我自然向着你，别说阿兄没错，就算真有错，那肯定也是旁人的错，是他们先来招惹阿兄的。”
“可你知道外间于我恶言者，不止一两人……”
“那又如何?”
若柠神色不变:“心思阴晦者向来三五成群，嫉妒阿兄的那些人肯定彼此认识，他们比不过阿兄，就只能私下勾结串联，一起说阿兄坏话。”
秦佫被她这番奇奇怪怪却又理直气壮的话给逗的眼睫轻扬，凛贵黑眸里染上笑意。
“你倒是帮亲不帮理。”
“谁叫你是阿兄！”
秦佫喉间轻笑，光影散漫间，如寒霜融于春光。
沧浪站在亭外瞧着自家督主笑盈于眼的样子，忍不住“啧”了。
这沈小娘子蜜罐子成精吧，嘴巴这么甜?
……
花鸟司的人专司花草，只大半个时辰就将院中打理妥当。
等送走了花鸟司的人，别院来人传信说先前发疯的那人清醒了些，秦佫便也没在棠府多留。
沈若柠留在后院里欣赏了许久还没盛开的海棠，瞧着那鼓鼓囊囊仿佛随时要绽开的花苞，想着待到三四月时满园海棠的美景心情好极了，只等用过晚膳听闻外间说沈家三房的人来了时，她脸上笑意瞬间就收了几分。
“来的是谁？”
“是三娘子。”
沈家三房有一子两女，嫡出的二郎沈瑾南在外游学，同样嫡出的四娘子沈鸢之跟随三夫人余氏回了外家，府里只剩下个三房的庶女沈茹。
这位三娘子生母出身很低，有孕也是因与沈覃一场意外，三爷沈覃并不喜欢她生母，嫌恶她血脉低贱，待到孩子生下她生母血崩，连带着对这个生来就带霉运的女儿也生了厌弃，只随意取了个名字就扔在了府里散养着。
沈茹性子怯弱，胆子极小，因不得人看重平日极少踏出房门，在府里更是没什么存在感。
若非今日突然过来，花芜都快要忘记了府里还有这么一位女娘。
见若柠拧着眉，花芜说道：“女郎，三娘子过来指不定是为了府里的事情，要不然奴婢让杭护卫将人撵走？”
若柠摇摇头：“不用，让她进来吧。”
外头月色清冷，沈茹有些害怕地掐着手指，纤弱身形被头顶灯笼的光照得格外苍白。
她小心看了眼身前高立的府门，忍不住生了几丝退怯之心，正当她犹豫着是不是要离开时，就突闻门前人唤她进去。
沈若柠在花厅见到沈茹时愣了一下，实在是进来的女娘瘦的有些惊人。
明明是国公府金尊玉贵的女娘，可身上衣衫洗的有些泛白，哪怕竭力穿着妥当，那裙腰也大了一截，松松垮垮遮不住干瘪身形。
“二姊姊。”
沈茹声音极细，带着几分中气不足，入内后就低着头含着胸，神情怯弱。
若柠对沈茹时不似沈家人那般浑身是刺，开口时温和：“这么晚了，你怎么过来了？”
“是打扰到二姊姊了吗……”沈茹揪着衣袖。
若柠见她紧张的手指都发了白，背脊也绷了起来，仿佛生怕她说一句打扰，她忍不住无声轻叹：“没有，只是外间天色已暗，你突然过来，我有些意外。”
“花芜，去替三娘子取些热茶过来，再取些点心果子，要好克化的。”

沈茹吓了一跳，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我只是过来看看阿姊。”

似是怕若柠误会，她小声说道，
“府里有些乱着，阿兄他们都顾不得我，我是偷偷出来的，父亲他们不知道……”
“我，我只是听说二姊姊昏迷不醒，就想过来看看，二姊姊既然没事，我就先回去了，免得父亲他们察觉。”
她声音细细小小，巴掌大的脸上带着紧张，朝着若柠福了福身子就想要离开。
若柠连忙叫住了她：“既然来了，做什么急着走，反正你也说了府里正乱着，多留一会也没什么。”
“可是……”
“别可是了。”
若柠朝着沈茹招招手：“你不是说你是过来探望我的吗，我正好也有些饿了，你陪我吃点东西吧。”
沈茹有些愕然，抬头时眼睛钝圆。
“怎么，不愿意？”
“不是……”沈茹连忙道，“我，我愿意的……”
沈茹的性子是真的怯弱，一点儿动静就能惊的她不知所措。
她好像从不懂得拒绝，也怕让人生气，若柠轻易就将人留了下来，等花芜领着惜春她们送了点心茶水上来，若柠就见到她喉间咽了咽，却飞快移开了眼。
“陪我吃些吧，我一个人吃着不香。”若柠塞了一块酥饼给沈茹。
“二姊姊……”
“尝尝。”
沈茹小心看了若柠一眼，见她眼里是笑，这才放松了些，捧着那酥饼小口小口的吃了起来。
小姑娘动作很轻，吃的也很小心，明明是容易掉渣的酥饼，她却连细碎的饼屑都没落下。
她白得不见血色的小脸，衬得脖颈细的惊人，小巧的下巴尖尖，捧着酥饼时衣袖滑落，露出的腕骨都因瘦弱突起。
沈若柠看着沈茹有些唏嘘，她以前是从来没有关注过这个三房的妹妹，因着三叔不喜，三房嫡子女也厌恶，加之沈茹自己性子怯弱鲜少与人来往，就连府里有时候家宴都瞧不见她身影，满是“娇贵”的她自然也不会越过三房留意沈茹处境。
直到上一世她被关了起来，这个从不起眼的三妹妹却是沈家除了花芜之外，唯一一个真心问过她安好的人。
她不敢放她出去，也不敢跟沈瑾修他们交恶，她甚至不敢替她说一句话，她只是在花芜死后偷偷递几个馒头，悄悄说声“二姊姊你要安好”。
她每次从墙边的小洞扔东西进来时，那手腕都细的与常年不见天日苟且活着她一样。
沈若柠见她吃完一块酥饼，又递了块软糕给她：“慢慢吃，还有。”
第47章三叔是三叔，阿茹是阿茹
沈茹只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什么美梦里，一块接一块的糕饼下肚，饿得有些发慌的肚子充实起来。
沈若柠知道她向来少食，也不敢给她吃的太多，待两小碟点心空了后，见小炉子上的茶汤沸腾起来，她舀了些进杯子里放在沈茹身前：“点心太干，喝点茶汤润润。”
“谢谢二姊姊。”
沈茹脸颊浮出浅浅薄红，倒叫人没那么苍白。
她捧着茶杯偷看了一眼对面的二姊姊，明明她脸上敷着药，衣裙也无往日华丽，可无端却比她以前隔着墙角，看到的那个恣意笑闹的二姊姊亲近许多。
“二姊姊，你的脸…”
“我脸没事，用药养养就能好起来。”
沈茹闻言乖巧哦了一声。
若柠看着她：“府里现在怎么样了？”
沈茹迟疑了下，小声说道：“前日祖母受伤回去之后就一直高热不止，昨日本来已经好些了，可是大伯母因着阿兄被贬的事在府里大吵大闹，结果祖母也知道陛下摘了她诰命，夜里又发作起来。”
她像是怕若柠嫌弃她没用，捧着杯子脸色呐呐。
“我去不了祖母那里，父亲也不允我去侍疾，所以我也不知道祖母眼下到底怎么样了，我只是远远瞧见那边院中乱糟糟的，还去了好几位太医，大伯父在屋里砸了杯子，还将大伯母也骂哭了。”
别的她不敢打听。
若柠闻言倒是没奇怪太医署的人去沈家，毕竟秦佫不许人替沈家诊治的事情都闹上了朝堂，他要的只是沈老夫人一只手，旁的自不会落人话柄，太医署的人也都是人精，知道事情闹到圣前也不会明面再得罪沈家。
“二姊姊…”沈茹见她沉思的样子，犹豫了下问道：“你还会回去吗？”
若柠抬眼看她：“为什么这么问？”
“我…”她嘴唇嚅动：“我见阿兄去你院子里了。”
若柠眉心顿皱：“什么时候的事情？”
沈茹低声道：“就昨天夜里，我睡不着想要消消食，就遇见阿兄和大姊姊。”
“阿兄饮了好些酒，醉醺醺地喊你名字，后来大姊姊不知说了什么，阿兄就动了气跟她吵了嘴，我有些担心他们出事跟了一会儿，就见他和大姊姊去了你院子里。”
若柠瞧着瘦的皮包骨头的沈茹，不信她会大半夜起来消食，沈茹十之八九是又被人克扣了饭食夜里去找吃的，结果撞上了沈瑾修他们。
只是沈瑾修和沈姝兰去她的世安苑里做什么？
沈茹显然是不常说人坏话，胆子也极小，像是怕沈若柠会追问，说完后就将茶杯放回了桌上。
“二姊姊，我出来很久了，该回去了。”
“我叫人送你回去……”
“不用。”
沈茹急声拒绝后，见若柠皱眉连忙解释：“我是偷偷出来的，只是想看看二姊姊是否安好，府里现在乱着，要是让他们知道我来了积云巷，二姊姊会麻烦的。”
“我自己回去就好，二姊姊好好养伤……”说完她顿了顿：“谢谢二姊姊的点心。”
小姑娘说话跟蚊吶似的，不仔细甚至听不清她后面那句道谢。
沈若柠只觉得她胆子实在太小了些，原是想要人送她，可沈茹说什么都不愿意，最后若柠只能放了她离开。
花芜送了人回来后脸色就有些奇怪：“女郎，三娘子竟是一个人走着来的，身边连个下人都没有。”
沈家好歹是国公府，府里无论是郎君还是女娘，身边都是配的有仆役的，就如沈若柠，她身边原也还有两个丫环，只是先前因卖主讨好沈姝兰被她撵了出去，但至少还剩下个花芜。
可沈茹倒好，身边竟是连一个人都没有。
沈若柠皱眉：“有让人跟着吗？”
“奴婢跟杭护卫说了，他会派人送三娘子回去，女郎放心吧。”
花芜扶着若柠回了后院住处，待到替她将外衫褪下，才忍不住问：
“女郎，你说三娘子来找你到底干什么来了？咱们往日里跟她也没什么往来，女郎在府里住着时也从没见她上过门，一年到头都说不了两句话。”
三房跟二房的院子相隔的有些远，加之沈茹很少去其他人院子，花芜还是去岁中秋时远远瞧见过沈茹一回。
她伸手替若柠将脸上的药洗净，一边替她重新上药，一边说道：“三娘子该不会是帮着府里来打探消息的吧？”
“应该不是。”
脸上有些刺疼，若柠吸着气说道：“她想必是听了外面的话，以为我吐血晕厥，所以来看看我。”
花芜手上动作仔细，只是神色间满是怀疑：“三娘子会这么好？”
脸上药全部敷好，等刺痛被清凉盖过，花芜仔细看了一遍没有疏漏之处，才端着水盆过来拧了帕子一边帮着若柠擦脸，嘴里却还絮絮叨叨。
“大娘子就是三爷带回来的，要不是府里也乱不成这个样子，三娘子不帮着三爷就不错了，还能特意来看女郎？”
现在老夫人一品诰命没了，只留了个最低等的孺人，满京城是个命妇都能比她高上一等，大郎君更惨，说是被发回翰林院修身养性，可陛下没给他任何官职。
那翰林院本是帝心所在，大郎君却无处立脚，去了翰林院无事可做，被人嘲讽，不去翰林院那就是对圣上不满，去不去都遭人羞辱。
秦督主为着自家女郎毁了大郎君前程，沈家那边现在恐怕恨不得撕了女郎。
沈若柠闻言却道：“三叔是三叔，阿茹是阿茹，而且她也不单单只是来看我。”
“啊？”花芜茫然。
沈若柠抿抿唇，她上一世勉强算是跟沈茹相处过一阵子，也知道她性子。
沈茹懦弱胆小，卑怯怕事，她从不敢违背沈覃他们的意思，却也是真正的心善。
就如她知道她被沈瑾修他们所害，不敢放她出来，却能偷偷背着所有人给她送吃让她好好活下去，她今日过来也应该是看到了什么，不敢与她直言，却又怕她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