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野眼中渗着红,又哭又笑,疯了一样。
……
那时,我们都还年轻,二十出头,好面子,又心高气傲。
如今六年已过,他自然该是成熟稳重的成年人。
我自然也是。
「人终究会被年少不可得之物,困扰一生。」
我在看到这句话的时候,总会不由自主地想,世事总是无疾而终,哪有那么多圆满可言。
人间别久不成悲,能够困扰一生,只能说明失去得不够多罢了。
池野从小到大,家境殷实,人生一帆风顺,没栽过跟头。
唯一栽过的跟头,大概便是我了。
这也注定,他耿耿于怀。
成年人的对弈夹杂着年少时的恩仇,点燃了那段不体面的过往。
而我无能为力,注定要向他低头。
佳创是我全部的心血。
当初开公司时,还只是我和美珍、秦师兄三个人。
嘴上说着奋斗容易,那些熬过的日日夜夜、掉过的头发不容易。
后来,公司陆续增加了几人,我们一起做软件,接合约,一步步做大。
在开发了一款可服务于大型企业的 PLG 类型产品时,却因融资方问题面临生存困境。
没有足够的资金和资源去运作,便是死路一条。
永丰电子的徐总倒也愿意帮我们,但他条件太苛刻,更想将佳创据为己有。
除了永丰,最有能力救我们的便是东铭。
东铭是海上旗下公司。
所以他们的执行总裁可以决定我们的生死。
我没有退路。
美珍和秦师兄前期垫资,把婚房都给抵押了。
社会和现实总会教我们做人,挫去一个人的骨气和锐气。
我不想输,所以如同当年池野求我一样,跪在了他面前——
「池总,求您帮忙。」
池野大概没想到我会真的跪,一瞬间的愣怔过后,一把将我捞了起来,恼怒道:「谁让你跪了?许棠,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池总,我想清楚了。」
「什么?」
「本着不伤害任何人的前提下,如果您执意,我愿意和你睡。」
3
池野带我去了一家私人会所。
三楼包厢很高档,暗调的灯光下,有人在品酒笑谈,有人在梭哈打牌。
见他过来,很快有人让出了位置——
「哥,你来了?」
牌桌上那几人,吞吐着雪茄,身边皆有美女做伴,耳鬓厮磨,言笑晏晏。
池野坐下后,我便也老老实实地坐在了他旁边。
桌上堆着纸牌和筹码,他们却没有继续玩,反而将目光落在了我身上,调侃道——
「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阿野竟然带了个美女过来。」
「哥,别怪我们没提醒你啊,待会儿温晴姐要过来,被她看到又要红眼圈了。」
「嘿,温大小姐红不红眼圈的,他不一定在乎,小周助理哭起来才好看,他指定心疼,上次酒会阿野喝多了,小周助理来接人……」
几人谈笑间,我沉默不语,池野冷冷地瞥了他们一眼:「闭嘴。」
他们仿佛这才反应过来什么,看了我一眼,纷纷将话题又扯开:「打牌打牌,加筹码!」
高档私人会所,有钱人的聚集地,富家子弟云集。
这不是我该来的地方。
诚然这些年我很上进,和美珍及秦师兄一起把公司开得有模有样。
但也仅是有模有样罢了,佳创摆到他们其中任何一人的面前,都是不值一提的。
寒门即便贵子,阶层跨越也难如登天,需要好几代人的努力。
我很早之前便意识到,我和池野不是一类人。
他们打牌,动辄几十万的筹码。
而我十六岁那年,却要因为九千多块钱,被我妈掰开嘴灌百草枯……
人活着真不容易。
许是喝了池野那半瓶白马,我后知后觉地感觉脑袋有点懵,有那么一瞬间,看着热闹的牌桌,灯光交错,记忆恍惚。
身处喧闹之中,却不知自己究竟在何处。
出神之际,池野突然伸出了一只手,握在了我的手上。
我们距离很近,我穿着简约的半身裙,原是将手放在自己腿上的。
他就这么也跟着把手放在我裸露的膝盖上,继而又堂而皇之地翻过我的左手,十指紧扣。
我抬头看他。
他坐姿慵懒,身子微微后仰,拿牌的那只手搭着桌子,衬衫袖子卷到小臂,露出小截流畅漂亮的线条。
面上是一派满不在意的模样。
见我看他,眉头挑起:「怎么了?」
「没事。」我摇了摇头。
他接着看牌,很快便松开了我的手。
我刚松了口气,没多时他手机又响了起来。
面上有些不耐,他把牌往我手里一塞,起身出去接电话了。
轮到我出牌时,桌上的人都在看我,我有些尴尬:「不好意思,你们这个,我不会打。」
「没事没事,那就先不打,大家聊聊天,妹妹你看着很眼熟啊,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我去,江晨你胆子贼大,阿野带来的人你也敢勾搭。」
「滚蛋,谁勾搭了,是真的眼熟。」
「晨哥,待会我哥要是打人,我们可不帮你啊。」
「滚,老子缺女人吗,犯得着惦记他的?」
……
那名叫江晨的男人,是池野的发小。
眼熟是必然的,因为在我还是池野女朋友时,与他见过不止一次。
他认不出我了,也是必然的。
这些年,我变化挺大。
大学时是齐耳短发,细碎的刘海,戴着一副近视镜,满满的书卷气。
池野那时总说我是书呆子,又说我长了一张娃娃脸,太过乖巧,看上去就很好欺负。
也很想欺负。
如今的许棠,蓄了长发,摘了眼镜,很瘦,还会化漂亮的妆。
总归是变成了成熟的大人,与从前比,当真判若两人。
但若仔细看,总能认出来的。
如江晨这般的花花公子,认不出来只能说是乱花丛中迷了眼。
他们这些人总是这样的,没什么奇怪。
「在聊什么?」
池野回来后,说笑间牌局继续。
我将手中的牌还给他,他没有接,而是坐下点了根烟,手指从容不迫地敲在桌上,抬了抬下巴——
「你打吧。」
「我不会。」我轻声道。
他笑了一声,换了一只拿烟的手,接着身子朝我靠拢过来,以半环抱的姿势伸出右手,从我手里抽出一张牌。
「出这个。」
这姿势,几乎是胸膛贴着我的后背,将我整个人揽在怀中。
低沉的声音在耳边擦过,若我侧目,定能看到他近在咫尺的脸。
熟悉又陌生的气息,耳旁抚过的温热触感,我只感觉面上一烫,定然是红透了耳根,像个煮熟的虾米。
他比谁都清楚,我怕痒,最怕别人在我耳边呵气。
果不其然,那男人轻笑,低低地啧了一声——
「出息。」
我愈发面红耳赤了,极力正色,拿牌的手微微用力。
他仍保持着半环抱的姿势,握住了我的手,又在我耳边低声道:「别紧张啊木头,哥哥教你打。」
瞬间,我脑子有片刻的空白,记忆中有似曾相识的画面袭来。
那是当年我与他谈恋爱期间,有次因为琐事置气。
冷战几天,依旧是他先低头,晚上打了电话过来,可怜兮兮地哄我——
「木头,我喝多了,来接我好不好?」
「真不要哥哥了?我头好疼啊,你快来好不好,我想你,你带我回家……」
我拿着外套出门,到了酒店,看到他在和几个朋友打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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