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能老生常谈地说道:「想想你的家,叔叔阿姨看到你这样多难受。」
「还有顾淼,那个女孩子是无辜的啊。」
陈延将脸埋在膝盖中,默默流泪,说不出话。
郑梁却有些生气道:「你既然不喜欢她,那为什么要和她在一块儿呢!」
「……因为她像。」
陈延浅浅嗫喏出一句。
缓缓抬头,通红的眼睛盯着郑梁,然后转头,望向窗外的夕阳。
「那天我步行街看到她的时候,以为是她回来了,茫茫人海,我一眼就看到她的背影,我认定那是她,我就追啊,追啊……」
「我一边追,一边大喊沈泠秋,你猜怎么着!」
陈延回忆着,惊露出一抹惊喜又痛苦地微笑。
「她回头了。」
「你懂吗?郑梁?她回头了!」
陈延揪紧郑梁的胳膊,不断摇晃。
企图他能够理解那一刻他抓住了怎样的救命稻草。
怎样的曙光来到了他的生命中,给了他那足以续命的假象。
就连郑梁都没办法再站在道德点上去指责什么。
只能叹息道:「那你就把她当成她,对她好,自己也慢慢振作,不好吗?」
陈延闻言松开手,将眼角的眼泪拭掉。
恢复了那副拒人千里的静默。
「可她不是沈泠秋。」
「没有人能替代沈泠秋。」
他说这话的时候,顾淼就在门口。
手里拿着来给他送的外套。
陈延话音落下的时候,她已站不住。
背靠着墙慢慢滑落,捂着嘴巴,不准自己哭出声。
她狠狠咬着自己的手,想将情绪压住。
可是压不住,泪水就像破堤的洪流。
陈延起身往外走的时候,她躲到了厕所。
把自己的脸洗干净,妆补好。
然后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去找郑梁,问陈延去哪了。
郑梁眉头紧蹙,低头道:「往往这种时候,他都会去泠秋父母家。」
顾淼连连点头:「哦!我知道,那我回家等他就好。」
她知道。
我不解地目送着她佯装坚强地笑着,迈着轻快的脚步离去。
为什么,爱一个人,可以卑微到这样?
「太傻了。」
郑梁摘下眼镜,惋叹着,眼里也被感染出一层忧伤。
8
我跟着陈延,回到了自己家。
这地方,我通常是不敢回来的。
我怕看到爸爸妈妈难过的模样。
也不想这个家里有任何我的能量。
我希望所有人都把我忘掉。
可是,怎么能忘掉?
「你怎么还敢来呐?!」
妈妈看到陈延的时候,就气得浑身发抖,发火地将他往外推搡。
「妈,别这样。」
陈延状态也不好,却像个犯错的孩子一样哄着她。
搂着她的肩膀进了屋子,朝他们的卧房张望。
「我爸呢?最近天冷,他腰痛该犯了。」
妈妈仍旧在发火:「这是我的家,请你离开,我们的死活与你无关!你有你自己的父母,管好他们就行了!别再来打扰我们老两口!」
爸爸确实腰痛病又犯了。
他扶着门框出来劝架:「哎呀,老梁,你不要为难他了,他只是想替泠秋照顾照顾我们,尽自己的孝,你干吗老这么对他?」
妈妈哭了,盯着陈延道:「我不用你替,你把我的泠秋还给我,你把我的女儿还给我就好!」
「我那么相信你,把她放心地交到你的手上,可你呢!」
「就连她死了都不让她安生!还找人做法事想封印她,让她永世不得超生!」
陈延自己也非常痛苦。
在郑梁面前,他几乎是奄奄一息的模样。
可此时此刻,他却连母亲的那一份痛苦也生生抗下。
情绪稳定地承受着她落在胸口的拳头。
柔声安抚:「妈,我错了,你别气坏了自己的身子,别让泠秋担心了。」
陈延还是被赶出了我家。
母亲对他说尽了这世间最恶毒的话。
说得最多的便是:「你怎么不替她去死啊,死的为什么是她而不是你啊!」
这句话,陈延也无数次地说过。
在我的坟前,抱着我的墓碑,不断把头往上面磕。
不断地哭诉:「死的为什么不是我啊。」
那时候,我就很庆幸死去的人是我。
因为这样的别离,活着的人,才最痛。
9
陈延从我家出来时,天已经黑透。
他失魂落魄,漫步在大街上。
酒精的作用好像才刚刚泛出,他东倒西歪,走不好路。
偏偏这时候,连天空也要欺负他,下起了雨。
顾淼没有走,一直跟在他身后。
甚至飞快地跑着去了趟便利店,买了把伞想打给他。
可就买伞的工夫,陈延走到了街道中央,站在那,一动不动。
而对面,一辆大货车在雨中闪烁着大灯,想减速轮胎却一直在雨中滑。
「陈延……」
远处顾淼震了一下。
「陈延!」
「不要——!」
她撕心裂肺地嘶吼,丢掉手中的雨伞和外套。
用着常人平素不能有的爆发力和速度跑到了陈延身后。
一把推开了他。
——嘭!
10
顾淼没有死,但是重伤。
我清晰地看到她的灵魂游离在肉体身边,昏沉不清。
看着她那具沾满血又泛着微弱光芒,如同旋涡的躯体。
我不由自主地靠近……
就在这时,一只冰凉的手拉住了我的灵魂。
「你找死!」
是白无常。
他穿着白色的燕尾服,好看的眉眼因为生气都变得凌厉。
「你知不知道你这么是扰乱阴阳两界的秩序!会下地狱!」
「还有一年你就可以投胎了,我已经帮你找了一个很好的家庭,别做傻事。」
我轻笑,十分感激:「谢谢你。」
「谢谢你这些年帮我赶走那些臭道士。」
「但是,我不能让陈延死。」
说完,我一把将他甩开,冲进了顾淼的躯体。
11
我醒来的时候,陈延已经醒了。
他脸上也带着伤,头上包着纱布,紧张焦灼地看着我。
此刻的我,是顾淼。
睁开眼的那一刻,我忽然在想。
如果顾淼那个小姑娘看到陈延这样紧张地看她,一定会特别高兴。
可是下一秒,陈延便对我怒吼。
「谁准你这么做?」
他甚至揪着我病服的衣领,愤怒的好似想要把我吃掉。
「谁让你这么做!」
他的情绪失控,嘶吼声穿透病房。
引得护士们纷纷上前来拉扯。
「陈先生,顾小姐的伤很重,您不能这样,请您冷静!」
陈延崩溃了。
他跌坐到地上,放声大哭,狼狈的模样让我心痛。
他捂住脸,捂住头,蜷缩在一旁。
不住地颤抖。
我知道,他是害怕。
他太痛。
我将他推开死去的那一幕是他常年的噩梦。
当这一切再度发生,他根本不能承受。
而那一句:「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却也未必是说给顾淼。
而是说给我。
沈泠秋,你为什么要那样做。
「那你呢?」
我的声音很微弱,可是在安静的病房,还是足以被他听到。
他凝住。
「如果是你,会义无反顾地救我吗?」
他缓缓抬头,对上我的目光,有一瞬的恍惚。
那一瞬,他几乎把我认出来了。
我明确地看到他眼中有一种错愕,就好像时空穿梭。
他深刻地感觉到问他问题的人是沈泠秋,而不是顾淼。
可人总会被眼睛蒙蔽掉。
他已经不会再把顾淼当成我。
他甩了甩头,命自己清醒,冷笑一声,故意说道。
「不会的,顾淼。」
「我对你,从来没有爱过。」
「我之所以和你谈恋爱,就是因为你像沈泠秋,这是唯一的理由。」
说着,他起身,擦去脸上的狼狈与泪水。
冷冷道:「所以,我们分手吧」
「我的心,在沈泠秋死去的那一刻,就跟着死了。」
看着他绷着脸的模样,我不禁失笑。
因为每次他绷着脸放狠话的时候,都特别像个跟大人赌气的熊孩子。
每次看到,我的心都会融化,都会想笑。
都会捏捏他的脸,说:「小宝宝又生气了。」
然后他会因为我肉麻的话而害羞,不好意思再闹。
「说什么死不死的话,日子,还是要过。」
我的身体很虚弱,也不大适应。
丢了这么一句就昏睡过去。
可在闭眼前,我看到了他的错愕,与动容。
那眼神仿佛在问:「是你吗,沈泠秋。」
12
陈延才没有他表现得那么冷漠。
他是一个负责的男人。
顾淼很无辜,又为他受重伤,他不会不管不顾。
他每天都会来医院,住在病房照顾我。
一日三餐,包括上厕所,每次都是他扶着我。
我想,人与人的灵魂之间,是会有感应。
以往顾淼与他牵手的时候,他总是很自然,又冷冰冰。
一副拒人千里,心如死灰的模样。
可如今他牵我的手,总是会有触电般的动容。
他总是感觉到了什么,可当看清眼前的人是顾淼时,又迫使自己清醒。
而我呢,总是不受控制地看他。
我……太久没有看到他了。
太久,太久没有感受到他的温度。
每当夜晚的时候,我都会偷偷苏醒,躺在病床上。
侧头看在另一张床上的他的睡容。
还和以前一样,像个小孩子。
和他相处得越久,越觉得,这个男人,就是个小男孩呀。
我没忍住,偷偷下床,轻轻抚摸他的面容。
阴阳两隔这么久,再次这样近距离的触碰,感受到他的呼吸,他消瘦的轮廓。
我不禁泪湿了眼眶。
泪水滚落,不慎滴落在他的下巴上。
他被烫醒。
看到近在咫尺的我,他惊得微微瞪大眼睛。
却在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像被什么东西勾住。
他深深地看着,看着,直至灵魂深处,变得恍惚。
「……泠秋?」
他刚刚苏醒,人亦朦胧。
他不确信这到底是现实还是梦。
只是看着我的眼睛,他惊喜万分地捧住我的面容,盯着我的眼睛。
「泠秋?泠秋是你吗?!泠秋!」
「你终于……你终于来我梦中了。」
他激动地不断在我脸上揉搓,大口喘息着,狂乱地吻我。
却又在吻到一半的时候,委屈地痛哭。
抱住我,不住地问道:「为什么……为什么你一次都不来看我?」
我不知怎么回答,垂下了眸。
他却在我的静默中,逐渐清醒。
他看清了穿在我身上的病服,猛地像触碰到什么脏东西一样。
一把将我推走。
他的力气太大,我猝不及防地跌倒在地上,没痊愈的伤痛得我头皮发麻。
陈延想到刚刚的亲吻,洁癖般的擦着自己的嘴巴。
懊恼地抓自己头发,冲着我怒吼:「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为什么要骗我?」
「我说了,你不要再装作是沈泠秋,你永远不可能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