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文薛京哈月小说全文阅读-(日偏食)薛京哈月美文欣赏

时间:2023-05-20 11:14:34   热度:37.1℃   作者:网络

翌日绥城扬沙,尘土遮天蔽日,室外可见度不到五米。
这么恶劣的天气,从凌晨开始,窗户就时不时被飞来的小石子击出一阵阵哗啦,但薛京睡得特别安稳,犹如狗熊冬眠,窝在床上纹丝未动。
他会醒,完全是被手机催命似的电话铃声闹醒的。
头脑清醒后的第一件事是张嘴骂了句脏话,两只手展开,他颦着眉,胡乱摸到枕边的手机接起电话,另一只手则在床上摸到了空气。
意识到床上只有自己时薛京立刻坐起来,不是梦,因为昨天所有被扔到地上的衣服都被重新叠好放进了行李箱。
电话那头“喂”了好几次,薛京才缓了口气重新把手从被子下抽出来。
来电人是薛京的半个同窗加室友,周双。
之所以说是半个,因为周双和薛京并没有上过同一所学校,也没有租过同一间房屋。

19 年年中,薛京在蓟大得到了那个去耶鲁访学的 offer,同期正在念斯坦福的周双和一位在耶鲁读弦乐的法国女生开始进行网上约会。

半年后,当地疫情大规模爆发,网恋还未奔现,法国女生便在家人安排的下匆匆坐上避难包机回国,而周双和薛京一样,因为错误计算了疫情的严重程度而被滞留在国外。
20 年中段,各国封关严重,回国机票千金难求,学校停止线下授课,大多项目都在线上完成,在加州住宿的周双突然接到女友的电话,希望他可以到自己在纽黑文的出租屋内查看一下她的财产情况。
据她所说,与她一起承租的男生也是耶鲁的学生,中国人。
一开始她离开后,两个人还有短暂的通讯联系,但是近一个月以来,无论是 Facebook 还是 ins 上,对方都不再查看她的私信,打了几次电话也都无人接听。
她在耶鲁还是新生,并没有什么深交的朋友,再加上她的租约不在房契,脾气暴躁的美国佬拒绝因为她的诉求而在特殊情况下上门叨扰租客。
所以她恳请周双可以替她去一趟纽黑文,亲自看一下,对方是否趁乱将她的所有行李财物打劫一空。如果是,还需要他帮忙报警善后。
4843 公里,斯坦福到耶鲁,从美国最西部前往美国最东部,时差整整三个小时。
周双二话不说,转天便戴着双层口罩和一次性防护衣坐上了 6 个小时的经济舱。
下了六个钟的飞机再去挤两个多小时的火车,冒着被感染的风险只身跨越美国不只是因为那时候周双还憧憬着以后过上:白天在纽约证券所敲钟,晚上去卡内基音乐厅看艺术家妻子演出的生活,更因为他是个一生要强的中国人。
他要向小自己四岁的外国女友证明,他们中国人并不是会趁火打劫的势利小人,20 世纪前半段西方电影那套刻板印象很是害人。
她的中国室友一定是有难言之隐,或许是被当街枪击已经横死也不一定。
事实上,周双的预测大错不错,在他终于用不正当手段撬开了女友的房门,她小卧室里聆郎满目的奢侈品一件没少,而躺在大卧室里,裹着所有衣服,高烧不退的薛京虽然没有被任何极端人士迫害,但确实也离死不远了。
后来的情况他们两个都很少再回忆。
那段日子苦得像是含着一把甘草,两个年轻人对明日的太阳是否会照常升起都失去了希望。
周双出于蓟城人特有的假客气提出留下来照顾薛京一周,再后来,他没走成,也感染了,又轮到薛京用微波炉加热速食鸡汤照顾他。
恰逢时局动荡,不同阶级对抗严重,满大街都是抗议游行,激进分子到处都是,两个年纪相仿的青年在那间出租屋里一躲就是四个月。
期间他们减少了很多不必要的外出,小组作业都是在靠线上视频,就是这样,还是反复感染了两三次,直到社会秩序逐渐恢复正常,周双接到学校邮件,动身回到斯坦福领取毕业证。
至于周双的法国女友?即便是不少国家相继宣布疫情结束,因为种种原因,她最终还是没有回到耶鲁复学。
人和人的相遇本身就是一种奇迹,在时运不佳的年份尤甚。
周双最后一次得到她的消息时是由即将启程回国的薛京转述的,那时她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妈,身材像是沾了烤奶酪的牛角包,头顶贝雷帽,左手夹着香烟,右手举着加了烈酒的咖啡,用嘴巴指挥着司机把所有香奈儿装进路易威登的硬箱里。
周双在爱情上一直没有什么运气,遇人不淑是人生常事,薛京的那位法国室友在和他网恋期间经常带不同男生回房间过夜取乐,根本不是什么腼腆的新生。
不过大哥不笑二哥,渣女收割机周双在赚钱能力上拥有一流的嗅觉,这一点薛京必须承认。
回国后他赚的第一桶金就是在国内黑天鹅开场时,重仓互联网明星公司,一年为客户净赚 20 倍利润,佣金拿到手软。
之后牛市封顶,人民币下行,他又及时抽身把目光投向网络流量变现,现在搞知识付费才不到两年已经在圈子里混得风生水起。
近一年来,实体经济萧条,老百姓不出门,总要上网搞娱乐,大批量借势互联网暴富的新阶层涌现。
排着队想跟他合作的 KOL 不少,但他有自己的格调,近几个月,他主做的板块是艺术家,现阶段算是薛京的半个生意伙伴。
“薛儿,晚上下飞机直接回家?用我派人接吗,这几天怎么样,累不累?”
“要不我提前约个医院理疗的按摩师上门给你按按脊椎?针灸扎不扎?我还认识个盲人老中医。”
周双是蓟城大院儿出身,爷爷,父母都是中央话剧院的资深演员。
按理说在这种艺术氛围浓厚的环境长大,他多少也得沾点文艺范儿,但周双没有子承父业,从小就爱倒腾钱,初中时为了追求喜欢的女孩儿把他爸收藏的邮票全都拿到网上拍卖。
不到三句话,他就绕回老本行,搞钱。
“周一上午群里有个一对一的连线活动,咱上个月出的课程可算是火爆了,这次直播四个小时,付费问答三分钟,价格就定个 588 的门槛,一场下来又是大几百。”
“这不比写书强多了?要我说你别跟那些老东西混了,混不出花儿来,写不写不就那么回事儿嘛,人活一辈子,赚够了钱去享受才是主要目的。”
“你名儿也有了,死要钱得了!多简单呐。”
“写不出来就再等等,别那么为难自己。你这么逼自己,容易给自己逼坏。”
两个人熟,非常知道对方生命里那些不堪的笑话,说话也很随意。
薛京张口就是一句:“别跟我套瓷。”
“我还不知道你,关心我是假的,扎老子身上吸血是真的。我忙正事儿,哪有时间做直播,行程改了,你要真拿我当个人,叫你助理去我家多收拾点儿行李给我寄过来。”
“地址发你。”
“我明天先不回了。”
电话那边的周双一听就不乐意了,这可是大几百万的真金白银,一篇可有可无的破报告能比这个重要吗?
眼睛咕噜一转,他敲了敲耳边的听筒,琢磨着薛京这是下本书终于来灵感了?
按日子算,除了那些薛京出品的报告,他从硕士毕业那天起,就没有正经创作一个属晚.晚.吖于他自己的文字了。
几本还在陆续出版的小说,都是旧存货。
前几年,薛京和哈月分手后有多才思泉涌,近些日子,他的灵感就有多枯竭。
无论怎么找状态,到处采风,还试过喝酒发疯,可除了抱着马桶吐,新的东西和新的故事,他是一本也写不出来了。
他不再恨哈月了,相对的,因为愤恨而涌现的作品也离他远去了。
就算勉强下笔,也总是在重复以前的老调子。
三十岁是作家的坎儿。
余华三十三岁写出了《活着》,卡夫卡三十岁写下《变形记》,菲茨杰拉德二十九岁创作了《了不起的盖茨比》,这些男作者的清单况且可以源源不断地拉下去,更不要说女性作家,萧红二十四岁便看清了《生死场》。
都知道江郎晚年无佳句,可“畅销书”作家薛京还不到三十岁,在他引以为傲的事业上就开始走起了下坡路,还不是断断续续的慢曲线,哈月昨晚口中所谓的才华像是被拔掉插座的破电器。
这件事和他合作的出版社不知道,那些隔着网络追捧他的读者不知道,帮他包装新书的策划人和编辑也不知道,文学批评家们充其量觉得他的书越来越呆板,刻意迎合市场的成分很重,大约已经放弃写真正想写的东西。
只有周双知道,商业化是薛京的下下策,如果下笔有神助,哪个傲骨文人又真的愿意卖课教别人写作呢?他近期捧起来的那些艺术大咖没一个是真的还在用心创作的,向公众展示够了有趣的灵魂,必经之路便是带货赚钱。
写文学报告是薛京最后自救的求生圈,自讨苦吃,唯恐业荒于嬉,日子久了真的一个字都打不出来。
右手给办公室外面的助理拨了个内线,告诉她现在去趟薛老师家,周双嘴里反问他:“不就一万多字吗,这么费劲?你之前写那几篇不是挺快的。糊弄糊弄呗。网上搜搜,东拼西凑。”
“这报告你要是真难办,我找人帮你写。”
“这周不回,下周回吗?开个会,讨论一下课程内容。咱们得趁热打铁,出个进修研习班。”
“还得安排影棚给你拍几张硬照,新课程得有新包装。”
“你说他们这波立志当网络作家的小孩手里到底能拿出多少钱啊?上千的话是不是有点儿多?咱们敢把这个价格顶到头吗?”
“嘶,说到这儿我想起一事儿。”
“这帮买你课的孩子应该都成年了吧?不存在用父母的钱超前消费课程的问题吧。哎呀,这个我可得记下,回头跟法务讨论一下。咱可是正经赚钱,别再闹出官司。”
“我臭了到没事儿,换个壳子接着干,主要怕对你影响不好。”
薛京现在靠脸吃饭,总不能再整容换张脸。
周双在电话里纯属是自问自答,想一出是一出,脑子里的点子蹦得比 ADD 患者还快。
薛京听着,烦着,眼睛落在自己手机的充电线上。
线应该是哈月走前帮他插到手机上的,他一想到昨晚,心里就很焦虑,不只是对待哈月该怎么办,还有他自己到底要如何自处。
薛京小时候的语文老师是一位略懂心理学皮毛的中年未婚女性。
那时候他特别崇拜对方的授课内容,连带着也很把这位老师说的话奉为圣旨。
她每次在班会上讲到家庭教育关系,都会告诉同学们,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孩子会打洞。用以警示:家长的行为对孩子的养成至关重要。
所以打那时候起,薛京就特别害怕听到那句:儿子长大后像父亲。
他决计不想变成薛连晤那种人,所以记忆里自从有了分辨是非的能力开始,他的一切所作所为都是跟他爸背道而驰。
他爹坏到骨子里,他就要好给他看。
他爹拿规则界限当笑话,他就要守着自己的四方块。
可昨天晚上,他一失足成千古恨,还是做了一件特别不道德的事情。
他不清不白的和前女友躺在了一张床上,没名没分。
问题是,过程中他还一边痛一边快,体验得很极致。
人要是真能糊弄得了自己就好了,装纯良,装无谓,装特成功,装得二五八万,装成才华横溢的大艺术家,生活要是纯靠演戏,弄虚作假,那这辈子什么事儿都不那么难了。
就像他父母,演了一辈子戏,在外人面前也活得挺光鲜。
关键是他不能,他这人就是拧巴。
他既没有薛连晤和冯韵那么假,也没有周双那么真,对金钱的追求到底不能成为他人生的唯一目标,他的一辈子还有那么长,像是望不到头,他还想要些震耳发聩的热爱。
而这些热爱里,兜兜转转还是包含着哈月。
一个不那么好的人,却也不足够坏,像是硬币的正反面。
鼓足勇气起手将硬币抛向空中,拂去前尘,再落下时,还是真诚占据上风。
所以薛京答应了一声,语调很淡却很稳,“是,一万多字肯定不够写,绥城这么好的山乡素材,要深挖起来,东西还是很多的。我想打底要几十万,再加上风力发电行业潜力很大,为了调查研究,我明天得先去考个高空作业证。”
至于考证,没两三个月是下不来的。

?装点儿动物
周一,文化局的赵主任接到了一份由薛京亲自配送的超额惊喜。
一早,赵主任还没到单位,薛京就已经他的办公室门口等候多时,第一眼见到薛京,赵主任表情还很臭,恨不得把白眼翻到天花板上,可是等到他粗略翻了翻薛京带给他的报告,脸色立刻回春。
十五分钟后,他捧着手里的文件夹爱不释手,反复咂舌称叹,“哎呀小薛,你这开头写得很不错嘛!”
赵主任说着,想要拍他的肩膀,可是手臂举起很重,落下时却非常轻柔,似乎是生怕惊动他的思绪那样在他的肩膀上掸了掸道:“才一周就写了这么多?还这么深刻?这是打算扩大篇幅吗?”
薛京笑着点点头,三好学生望老师一样乖顺,其实装订好的文字哪里花费了一周,这两万字是他昨天在酒店里熬出来的。
窗外刮了一天的沙尘暴,连窗台内的地毯上落了一层黄色的尘,可薛京完全没被恶劣的天气和刺鼻的味道影响,坐在书桌前整整打了十二个小时的字。
中途短暂休息颈椎,饭都不吃,还是对着笔记本电脑,喝着廉价的茶包来回推敲造词遣句。
上一次他有这种迫切要完成作品的冲动,是哈月咬伤了他的手腕。
那个夏天,他右手裹着渗血的绷带,花费十天就完成了《午后天台》的初稿。
手指像是上了发条,完稿后立刻患上了急性腱鞘炎。
看到薛京点头,赵主任苦笑参半地吸了一口气,来回踱步一圈,又有些为难地坐回了办公桌后,“可是咱们之前那个价格……不能再高了。”
报告的内容确实是很好,出于私人欣赏的角度,他倒是想为学弟多做些什么,但是局里的事儿,丁是丁卯是卯,已经定下的费用,不能再多申请,这是规矩。
“哎。”将报告搁在桌上,赵主任叹了口气。
“也不瞒你,咱们局里的情况就是这样,说是文化局,但系统改革后广电旅游才是大头,市里也没有在经营的出版社,主管的下属单位,就是一个便民图书馆。”
“不怕你笑话,那规模怎么说呢?连大城市随便的一家星巴克都抵不上。藏书都是求爷爷告奶奶找企业捐的。”
“所以你看,就算是你这边扩大篇幅,字数变更,交稿过来也是按当初和作协订好的价格。不能再按字报价了。”
绥城虽小,但赵主任毕竟也算是文艺圈里的人,他开会开得多,茶余饭后道听途说也多,知道有些名气的作者都是怎么跟出版社握拳交易的。
作家经纪人在国内还不算成型的职业,但是版税阶梯制已经成为业内不成文的共识。
他自己是学文化的,也认同作家的作品花了心血,应该得到理所应当的报酬,现阶段国内市场版权意识这么差,他势必需要为作者群体多出点力,但很遗憾,这种水涨船高的合作方式,在绥城文化局不存在。
局里是真清贫。
人往高处走,没有好待遇就没有好人才,这也是为什么经济发展差的地方总是留不下常住人口。
长此以往,恶性循环。
说完这些话,赵主任推了推眼镜,又叹了口气,从座位上起身,收拾起即将去往临城开会的物品。
会议本,钢笔,笔记本电脑,茶杯和枸杞依次搁进包内。
他笃定,薛京这篇待完成报告是要泡汤了,学弟撂挑子,他还得赶紧去联系下一个能接活儿的作者,毕竟流水的临时工,铁打的硬指标。
地球少了谁都能运转。
不能因为一次约稿失败,他在文化局的工作就不再开展了。
万般没成想他刚拎起自己的公文包,后面的薛京就说了一句让他非常吃惊的话。
薛京说,他写这篇东西并不是为了赚钱,如果局里经费困难,他愿意免收服务费。
半小时后薛京同赵主任一起坐上了去往临城的考斯特。
原本赵主任周二就已经将薛京与会的名额报上去了,所以也不算强行加塞,一道同去,还能聊聊文学,加深感情。
两人在车内相谈甚欢,喜气洋洋。
尤其听说薛京有意留在绥城创作自己的新小说。
这一回,赵主任除了绥城的文化建设,还敞开胸襟,跟薛京聊起了那些自从他工作后在文化局的所见所闻。
大到最近文艺创作的指导方针,小到文艺工作者之间的文人相轻。
尤其是说起上一次绥城文化局接待作协成员,在当地进行采风的活动中还闹出一桩巨大的桃色新闻,赵主任眉飞色舞,讲得那是一个绘声绘色,跟单田芳老师在世时有的一拼,连金子都跟着在前面拍案惊奇。
赵主任有些岁数在身上,常年出差开会,精气神有限,再加上薛京捧哏捧更得太卖力,车程还没走到一半,他就说得口舌疲乏,头疼目眩。开始有晕车的迹象,捂着口鼻频繁做呕。
吃下一粒薛京备用的晕车药,赵主任摆摆手放倒靠背开始闭目养神,薛京这才趁着加油下车上车的空挡,换了个位置,坐到了副驾驶贴近金振梁的位置。
后半程赵主任在车里放声打鼾,薛京没睡,他负责和金子聊天,话里话外,一来一回,用来帮助对方维持思维清醒。
大部分长途车司机喜欢有个人跟自己说话解闷儿,不然瞌睡虫很容易在逼仄温暖的空间内传染,影响行驶安全,金子也是一样。
他肚子里没有太多墨水,以往坐车的领导们很少会和他交流。
再者,除了生活化的对谈,剩下他们聊得那些关于政治文化和思想的事儿他就算用心听,也一知半解。
初始,他看到薛京坐到副驾驶,还有点害怕自己会说错话,或者不懂接人家文人的话茬。
可是聊着聊着,薛京眼底带笑的样子实在太如沐春风,他紧张的心情很快放松了,何况薛京向他打听的事情他再熟悉不过。
这位薛老师要在绥城常住两三个月写作品,总住酒店也开销太大,他预备在当地人口密集的居民区租一间房,除了房子之外,他还准备买一辆二手车开。
来回往返于风力发电厂和市区之间,打车还是不太方便。
“那您是想要个什么类型的车?轿车还是越野?价位大概是多少?”
“高新区附近就有个挺大的二手车市场,回头我带您逛一逛?”
薛京在蓟城生活几乎从不主动开车,他的时间安排非常自由,不必早九晚五地坐班,所以即便要出行也总是错开早晚上班族的高峰期。
他出门赴约,专门坐地铁,再不然就是搭乘公交,为得就是可以坐下来松散地观察所有与他擦肩而过的行人。
大学毕业那个夏天,他的处女作光是靠出版加印就赚了七百多万的版税,依法缴过个税后,剩下六百万被他换成一辆 17 款的宾利慕尚。
那车轴距长,在车流密集的蓟城开起来极笨重,除了 6.8T 的大排量能让车子在发动时,能把方圆百里的鸟都从树上自动驱逐外,在薛京看来,根本没有任何好处。
何况买宾利的人大多雇佣专职司机,财产所有人只需坐在后座享受舒适。
雇人开车,那是他爸妈偏好的劳务关系。
不说薛连晤的公司经营,薛连晤与冯韵的家中需要雇人做饭,雇人打扫家务,雇人打理园艺,甚至冯韵还雇专人给她到各大商场里选购东西。
薛京还没飘到那个地步,他又没有断手断脚,出门不需要专人载,所以那辆宾利至今还停在他家楼下的车库里吃灰。
时不往日,他考虑着,现在的自己已经不像当年买豪车时一掷千金那么浮躁了,更重要的是,再好的车也打动不了哈月。
所以薛京略微思索了一下道:“最好是能装点儿动物的。”
“动物?多大的动物呐,您还准备在这边养几条狗玩吗?”金子一听呵呵直笑,他们绥城人养狗的也不少,但是可不讲究那些名犬,几乎都是看家用的串子。
繁殖藏獒的犬舍倒是多,可是那狗太烈,都是看牧场用的。
薛京当然不能对金子说自己是对标两头猪的重量来买车,浅笑了一下又换了个说法,“口误,是货物。不确定未来预估重量,但三四百斤总归有的。”
他暂时还不了解哈月要在家里养猪的原因,但是不管是养着玩还是养着吃,那未来猪大了,肯定又要有拉走卖钱的一天。
再者猪和人一样吃五谷杂粮,生病看兽医也是难免的。
电动三轮车肯定没办法装下成年猪。
“那就买福特猛禽,拉个一吨货没问题。我这几天先发个朋友圈帮您求购一下,看谁手里有这车,二手贩子可以帮咱们去外地收。”
敲定了要买的车,薛京又循序渐进,和金子聊起住房。
薛京先是问他在哪里居住,周围环境如何,得知金子不推荐他家那片平房后,他又很诚恳表现出好奇。
“明白,你说的这片区域,是属于绥城的老旧小区?那估计我是不是也不太好融入,你家里周围的邻居,都是旧相识吧?”
薛京这话透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金子一听立刻摇头,“薛老师您别这么想,我们本地人没那么排外,主要是那边都是土坯房,冬冷夏热,这不马上入冬了,您要是住的话还要自己解决取暖问题。买锅炉啊,烧锅炉啊,还要买煤,都是累人的事。太受苦。”
“我们家那片的空屋子其实挺多的,条件稍微好些的老邻居都跟着孩子到外地养老去了,只有我们这种没出息的,还带着父母住在那边。”
“哦对了,上次用三轮车拉您的那个就是我家邻居,我哈月姐。”
说着,金子又呲着牙冲薛京笑,态度十分自豪,“但我姐跟我们不一样,她不是没出息,她是,她是……”
本来金子想说她是为了母亲的病情所以自愿回到绥城发展,是他们街里街坊口中的大孝女。
话到嘴边,金子又给咽下去了,他是个热心肠,但是为人处世方面还是很有一套自己的法则,尽管面前的薛老师看起来不是坏人,他也不该把哈月姐和赵姨的私生活拿出来当谈资。
生病,毕竟是人家的隐私,很多人都忌讳让外人知道家里有患者。
看到金子面上有犹豫,薛京手指曲起在膝盖上无声地来回乱敲,嘴上倒是耐着性子提醒他,“嗯,在听,她是?”
很快,金子嘴里的话也随着面前的路线拐了个反向转弯。
“她是我们绥城的高考状元!学习一直可好了,哈哈。”

?宿命论
周天天气差,街上没人,生意冷清,哈月正好趁着空挡在店内理货。
以前小卖部的生意全靠赵春妮一个人开着三轮车去批发市场进货拿货,她一个人的精力有限,又非常不善于和人打交道,所以尽管吃苦受累,亲力亲为,但小卖部所贩售的物品类目只局限于小孩子喜欢吃的那些零食和玩具上。
自从哈月经手小卖部后,她就主动在批发市场内寻求了几个经销商,敲定了合作,将零食玩具的类目精简,注重补货电厂工人会消费的物品。
从生活用品到副食粮油,所有商品定期会有经销商的员工开车到店里来补货。
年初开始,她办理了酒类经营许可证,固定从一家饮料酒水批发商进货。
来店买啤酒的客人多起来,再加上为了拿到每个月两百块钱的柜台陈列费,定期哈月会接受厂家的要求,对柜台上的酒水进行变更摆放。
上午,啤酒厂家出费用做了一笔价签和海报,来店里换陈列,哈月就在柜台后面清点货物的数量,顺便退回之前滞销的临期商品。
下午,店里卖的最好的洗脸盆和牙刷都没剩几个了,她给五金商发了个微信,告诉对方都需要什么产品,但对方久久未回,打电话过去一问,原来是家里老人摔断胳膊,老板在医院照顾,暂时没办法送货。
于是哈月关上店门,在狂风大作的天气里,亲自开三轮车去批发市场走了一趟。
和五金商的老婆聊了会儿天,饭点前哈月回到了春妮小卖部,把三轮车后面装着的十几箱货陆续搬进了店内。
等到干完所有琐碎的活儿,她拧开自己的水杯,喝了一大口凉白开,全身舒爽。
今天她的心情很好,干完一整天的活儿,头发里被吹得全是沙子,连指甲缝内都挤满了尘土,但她还腾出功夫坐下来,戴上耳机听了一会儿自己喜欢的音乐。
耳机里正在播放乐队翻唱版本的《初恋》,歌词写“我一夜失眠,影子心里现”,不过现实相反,昨天短暂一聚后,她的初恋在上午给她发了一句“安全到家了吗?”后,便重新安静了下来。
哈月觉得,自己和薛京如今背过身,互相招手的礼貌已经是最佳的结局。
过了今晚,薛京和她也可以正式道别了,她心里没有怨怼,一片平静,她很欣慰。
现在他应该坐飞机了吧?昨天晚上从酒店回家的路上,她用手机查了一下从临城回蓟城的航班,最近疫情反复,从蓟城往返边疆的航班数量急剧减少,最近三天里只有一趟回去的航班。
希望他一路平安,在蓟城鹏程万里。
打了个哈欠,哈月肚子里有些饿,捏着手机起身,歌单已经切换到下一首。
她脚步轻快,走到货架边,找出一袋日期不太好的泡面,隔着包装袋几下捏碎面饼,然后打开撒上半包调料。
这是哈建国教她的吃法,哈月隐约记得,小学在和父母彻底分床睡之前,哈建国曾遭遇了一次当地企业的裁员潮。
那年他在再就业上屡屡碰壁,游手好闲之余,重新动了开始做生意的想法,他想在哈月的子弟小学门口开家文具店。
但已经陪着他在婚前经历过一次生意失败的赵春妮坚决不同意他挪用家里的积蓄,她说那些钱是拿给哈月上大学的死期存款。
夫妻俩因为意见分歧吵了许多次,赵春妮态度刚烈,最后还是哈建国妥协,答应赵春妮不会再提起下海经商的想法。
赵春妮那时候有一份在当地大型超市做促销员的工作,新上任的主管并不喜欢她,所以除了朝九晚五,她还经常被迫加班。既然哈建国暂时没有工作,照顾女儿生活起居的任务自然而然的,就交到了他的手里。
但哈建国就像大部分年轻的父亲的一样,他既不会做饭也不太会为女儿梳理头发。
周一到周五哈月经常顶着乱糟糟的马尾上课,被赵春妮骂得太多,哈建国直接在一次接哈月放学回家的路上,骑着二八自行车带着女儿拐进了理发店,把她的头发一刀切成短发。
至于吃饭方面,哈建国是能凑活就凑活,上学日,他几乎都是去市场买熟食和凉拌菜回来给女儿吃。周六周天,父女俩就在街上寻找彩票店一坐就是一整天。
哈建国研究彩票研究得太入迷,没时间带哈月下馆子,就从隔壁的小商店买两包方便面,和女儿一起干嚼。
除了干嚼方便面外,哈建国还教给她花生米和豆腐同时放在嘴里吃,能品尝出猪肉火腿的味道。
哈建国在哈月记忆中就是这样,与其说是一位父亲,更像是一个浑身不着调的大龄朋友。
哈月那一年吃了太多的方便面,也在彩票店写了太多本作业,不过皇天不负有心人,哈建国在苦心钻研下竟然真的中了彩票。
三等奖,两千八百元,他大手一挥,眼睛都没眨一下,用来给女儿买了一张单人铁丝网床。
哈月坐回柜台,右手举着方面便的包装袋啃,另一只手接着从口袋里不时掉出方便面渣。
当年哈建国走后,赵春妮迫于一个人带小孩不能朝九晚五上班的窘迫,真的花掉了哈月的大学基金开了如今的春妮小卖部,而小学生哈月没有因为以后能免费吃辣条而开心,她每天晚上躺进被窝里,用手指扣着床边的铁丝,都会闭上眼睛默默流泪。
那时候她还小,总觉得哈建国之所以会出轨,都是因为自己的缘故。
如果她能不那么顺从,言辞拒绝陪父亲去彩票店,那么他爸爸就永远不会中彩票。如果她没有索要那张属于自己的床,那么他父亲也不会跑到家具厂,和老板的妻子进行婚外情。
不过这种想法只能困扰小学生,哈月自从上中学开始就不这样认为了。
因为她开始相信,她的父亲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赵春妮口中的人渣,他从来没有爱过女儿,也没有爱过妻子,他自私自利,根本不会爱这世界上的任何人。
一切令她怀念的过往都是一场海市蜃楼。
人从出生开始就被设定了结尾,而哈建国的角色,从来都不适合从一而终,所以她父母的婚姻从开始就已经走向了灭亡。
她没有做错任何事,非要说有人做错,那也是赵春妮在婚前没有识人的慧眼。
人应该有自知之明,所以她未来也不该找一个各方面条件都比自己优秀的伴侣。
宿命论可以让青少年迅速与过往和解。
哈月从那时候给哈建国贴上了不可救药的标签后,就再也不会避讳任何可能会联想起他的瞬间。
偶尔干嚼方便面,味道也不是特别癞。譬如现在,她吃得津津有味。
不过很快,她惬意的休憩和用餐就被一阵急促的视频邀请打断。
拨通视频电话的人是娄志云。
她于周六才拒绝他的追求,不过二十四小时,他便重新发起进攻,这似乎不合情理。
她连他的文字消息都懒得读,怎么会想要和他进行视频通话呢?
这是什么天煞的无效沟通。
被哈月拧眉拒绝后,娄志云锲而不舍,又发起了语音电话。
接连三次拒绝后,哈月对着垃圾桶拍掉手上的食物残渣,深吸一口气,打字时还在保持着相对礼貌的态度。
“请问什么事?”
对方丝毫不客气,文字虽短,但充满令人不适的强硬,“你接视频,我有话跟你说。”
“不好意思,不太方便。有事打字就可以。或者说还有哪次你买东西我又找错钱了?”
后一句话是反讽。
哈月刚才吃下去的那些方便面此刻在胃里硬成了一团,直往喉咙上反,她嫌恶地喝了一大口水把恶心的感受咽下去。
没想到对面的人竟然还在继续发送不礼貌的消息。
“你有什么不方便的。”
“现在又不是半夜。”
“你到底在装啥纯?”
看到最后这句话,哈月脸上黯白分明的眼珠已经有离家出走的冲动,以往那点对娄志云无感的情绪已经彻底变成了抵触,态度也开始变得直白,“你吃错药了?”
很快,娄志云给她发来好几张夜里拍的照片,地点是木兰街,而远处在一边走一边看手机的人是她。
“咋了,这个不是你?你不是说你不谈恋爱吗,意思你就只喜欢半夜和人去酒店睡觉?要是这样也算我一个啊,还是说你卖这个也要钱,你说个价。我看你值不值。”
哈月没来得及打字,他又发来一条。
“你这种女的我见多了,不就是喜欢贴有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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