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内一片死寂。
喻母宛如晴天霹雳,胃里不停翻滚,心一阵接一阵的绞痛。
怎么会呢?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
她红着眼,嘴唇微颤:“为什么?”
纪庭珺舒了口气,原本沉稳的声音无比暗哑:“火势太大了,她为了救一个小女孩,没能走出来。”
喻母绝望的按住心口,哽咽着喃喃:“这样啊。”
纪庭珺仰起头靠在沙发上,抬手按住眼眶。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可电话却被挂断。
……
纪庭珺坐到深夜月上枝头时,才起身洗漱。
他缓慢的躺倒床上,睡在平时涂汐禾睡的那边。
熟悉的气味瞬间激起了脑子的回忆。
当时两人去买床的时候,涂汐禾拉着他,非要在床上躺一躺。
他皱着眉看她,涂汐禾笑着说:“不躺躺,我怎么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
纪庭珺被她说的没办法,索性陪着她躺下。
两人躺在床上,涂汐禾握住他的手:“长期训练会对身体造成很大的负担,所以床一定要选好。”
“嗯,看你喜欢。”1
纪庭珺说着,闭上眼仔细感受。
她们就这样在店里睡了过去,店员也没来催过,反而关上灯让他们休息。
涂汐禾一觉睡醒过来,当即就决定就是这个了。
她笑着结账,将家里所有的东西都布置好。
没一件纪庭珺都有参与,但他并没有做什么,每次都是静静的在边上看着。
到了决定的时候,只需要说:“好”或者“不好”。
可他的沉默寡言从没让涂汐禾的热情退却。
家里的所有事情都被她安排的井井有条。
纪庭珺想着,侧身埋进枕头里。
他的思绪四处飞散,一夜未眠。
第二天天际泛白时,纪庭珺起身去接了喻母。
按照惯例,牺牲的消防员要举行送别仪式。
喻母要去消防队里,拿回涂汐禾的骨灰。
纪庭珺站在门口,敲门的手举起又放下。
此时,门从里面打开,
喻母身形佝偻的走出来,手上还提着一桶保温盒。
两人相顾无言。
纪庭珺往日那些安慰家属的话就卡在嘴边,咽不下也说不出。
他忍住心里翻涌的情绪,扶着喻母上车。
一直到队里,他们都缄默不语。
进门,纪庭珺就看着队友们都穿着火焰蓝的正装队列在操场上,满脸的悲伤和肃穆。
这时,国歌响起,沈漾手捧盖着国旗的骨灰盒走向他们。
喻母泪如雨下,她原本佝偻的身体更加蜷缩,整个上半身都缩成一团。
人生的苦仿佛全部压在了这个老人身上,这已经是她第二次接过相同的盒子。
十年前她失去了丈夫,十年后同样的原因,她失去了女儿。
纪庭珺红着眼接过盒子,小心翼翼的抱进怀里,不停用手抚摸。
“请大家记住英雄的名字——涂汐禾!”
喻母强撑着身体上的不适,将手里的保温桶提给沈漾:“这是韫韫最爱喝的汤,现在她回不来了,你们喝吧。”
沈漾颤抖着手保温桶,打开盖子,猛喝一口后传给队员。
队员们含着泪喝下汤,朝着喻母抬手敬礼。
“希望你们每次出任务,都能平安归来。”
喻母苦笑着说完这句话,猛的朝地面倒去——
纪庭珺看着喻母在自己眼前倒下。
他左臂死死抱住盒子,右臂艰难的去扶喻母。
沈漾伸手去帮忙,被纪庭珺厉声斥责:“滚开!”
他顿时愣在原地。
纪庭珺看都没看他一眼,马不停蹄的将人送去医院里急救。
沈漾呆愣片刻,随后静默的跟在其后面。
看着喻母被送进急救室,他才松了一口气,去拍纪庭珺的肩膀:“会没事的。”
“我叫你滚开!”纪庭珺沉声吼道。
沈漾看着他,垂下手道歉:“对不起。”
闻言,纪庭珺温柔的放下涂汐禾的骨灰盒,而后扭动手肘,转过身对着沈漾的脸就是狠狠一拳。
纪庭珺一点力道都没收,下了狠手。
沈漾的脸上顿时红肿了起来,他的手紧握成拳。
“这是第二次了,沈漾,我他妈的当时就该让你停职!”
纪庭珺满腔怒气,看着他的眼里尽是恨意:“还手啊。”
沈漾紧握的手缓缓松开,他低下头,心里的懊悔都快要溢出来。
“还手啊!”纪庭珺揪住他的衣领,压低声音嘶吼。
沈漾握住衣领上的手,一动不动的凝视他:“当时如果你是她,你会进去吗?”5
纪庭珺眼里的恨意丝毫未减,但却也没继续动手。
“如果是我,我也会做出和喻医生一样的选择。”沈漾自顾自的说,“我也会选救我的妈妈,我要拼尽全力,救下所有我能救的人。”
“纪庭珺,换做是你,你也会和她一样的。”
沈漾说着,眼眶又开始泛红:“自从我们踏上这条路开始,就做好了随时会牺牲的准备,灾祸是无情的,没人能在它面前例外。”
纪庭珺慢慢松开手,他转身抱住涂汐禾的骨灰盒,蹲在身埋头痛哭。
那哭声隐忍又绝望,路过人纷纷侧目,为之动容。
两人就这样守在病房门口,一直到急救室的灯光灭掉。
医生疲惫的出来通知:“送来的很及时,病人已经抢救了过来,渡过危险期后转到普通病房静养就好了。”
纪庭珺阴沉的表情微松,他枉顾众人各异的眼光,抱着盒子去缴了费用。
接下来喻母住院的这几天里,纪庭珺一直守在医院里。
顾父顾母来探望了几次,看着他这样心疼不已。
顾母更是每天都做饭送到医院,把饭碗放在纪庭珺眼前劝说:“人死不能复生,知韫也不想看到你这样。”
纪庭珺沉默的吃饭,一言不发。
他把自己封闭起来,对外界充耳不闻。
仿佛这样就能遗忘悲伤。
“等亲家好转,我们就给知韫办葬礼吧。”顾母说着,不停的打量儿子的表情。
他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是抱紧了盒子。
顾母暗暗叹气,给蓝染打了电话。
蓝染来时,纪庭珺已经在医院睡好几天,他眼底乌青,脸上满是胡茬。
纵然蓝染从小和他一起长大,也从没看过他这幅样子。
她放轻声音,在纪庭珺身边坐下。
纪庭珺头也没抬,目光空洞。
她伸手去摸涂汐禾的骨灰盒,被纪庭珺一手挥开:“不准碰她!”
蓝染愣住,她深吸了口气,看着自己发红的手臂陷入深思。
片刻后,蓝染伸手拍了拍纪庭珺,男人毫无反应。
接着她再次触碰骨灰盒,纪庭珺的反应比上次更加激烈。
他站起身,面色阴沉的看着蓝染:“你到底想做什么?”
蓝染的心一沉,她深吸气:“想告诉你,这只是一盒骨灰,你该让她下葬!”
纪庭珺的手紧握成拳,话里满是警告:“蓝染,这话我不想再听见第二次。”
他说完,就将人推出病房。
蓝染站在门外,思绪几经辗转之后,才给顾母打去电话:“阿姨,阿泽他……现在很可能患上了心理疾病。”
寂静无声的病房内。
纪庭珺躺在涂汐禾的骨灰盒边,喃喃自语。
“我真的很后悔,那天要是我没有走,是不是你就不会死?”
他的手轻柔的摸过盒子上的每一个纹路:“或者我早些让你离职就好了。”
纪庭珺哭诉着,眼前又浮现出涂汐禾的影子。
她的一颦一笑,每个举动都在自己眼前回放。
“阿泽,我没有怪你。”
涂汐禾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纪庭珺难以置信的环顾四周。
可屋子里空荡荡的,除了他没有任何人。
纪庭珺垂眸自嘲:“是幻觉吧,你怎么可能会原谅我。”
他继续自言自语,似是要把这些年来没和涂汐禾说的话,全部说完。
……
与此同时,蓝染将事情告诉过顾母后,立即回了家。
她猜测纪庭珺是创伤后应激心理障碍,于是找出以前相关的心理书籍,快速翻阅。
这种心理疾病通常发生在天灾人祸、地震、车祸等重大的应急事件后。
纪庭珺自从在工厂救火,发现涂汐禾死去后,就出现情绪、行为紊乱的症状。
而这个症状主要包括创伤情景在大脑里反复出现,高度警觉性,对跟创伤有关的情境、事情、人都会回避。
蓝染忧心忡忡,纪庭珺要是真的是创伤后应激心理障碍,那他就干不了消防员了。
他已经失去了爱人,要是连幼时的梦想都不能再继续坚持,她担心他会接受不了现实。
想到这,她果断打车回到医院。
不料刚到就遇见了顾父顾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