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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23-05-16 23:19:07   热度:37.1℃   作者:网络

谢云止看似满面春风,心里的苦涩恐怕只有她自己知晓。
自谢翀事件以后,谢云止似乎又觉得我也并非一无是处,时不时便会将我叫到景阳宫里亲自教导。
我也因此才得见这位端庄仁厚的娘娘的真实手段。
这些年,宫里涌入的莺莺燕燕不在少数,但大都如流星般转眼便静悄悄地暗淡了去。
也时不时会有承宠的女子报出喜讯,可都在谢云止睁只眼闭只眼的默许宫斗下,接连落去。
甚至面对李焺略带责备的发问,她也能回答的从善如流,将并不无辜的自己摘得一干二净。
李焺一气之下接连好几个月都未再踏足谢云止的宫中,惹得前朝后宫诸多猜测。
已经六岁的李承泽在风言风语中感到了些许不安,跑到我跟前向我打问。
都说外甥像娘舅,李承泽当真像极了谢翀,也像极了我。
倒真像是我生出来的一般。
我望着那双小鹿一般惊慌的眼睛,轻柔地将新制的香囊系在他瘦弱的腰间,一边整理着他起了褶子的衣角,一边柔声交代道:
「你父皇近日里与你母后生了些嫌隙,但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母后定然能处理得极好,你无须为大人的事情过多忧虑。」
「如今你学的许多功课十分精深,我读书不多,也不甚理解。若再有像从前那般不明白的地方,多去请教你父皇。」
「你父皇若见你课业做得这般好,也会念起你母后的好的。」
李承泽少年早慧,将我的话完完全全听了进去,并当即践行开来。
李焺终于见识到了李承泽的聪慧与勤奋,也忍不住夸其天资卓越,非常人能比。
更不顾政务繁忙,将其带在身边亲自教导。
因为李承泽的缘故,谢云止与李焺的关系缓和了许多。
在李焺父子低头凑在一处博古论今争得面红耳赤时,谢云止只含笑着将亲手熬制的汤羹盛送到跟前。
李焺连日来渐渐暖起来的双眸,在看到谢云止温柔小意一副寻常人家贤妻良母的样子时,再次泛起了些光亮。
谢云止故作视而不见,柔声说道:
「听闻淑妃宫里的安常在也有了身子。」
「我身为中宫之主,照顾好她的身子责无旁贷。只是如今齐儿与安乐已经让我手忙脚乱自顾不暇。唯恐照顾不周有所疏忽,再让皇嗣受损。」
「所以我斗胆建议,让淑妃妹妹受些累,帮我分担一二。」
「淑妃与安常在毕竟住在一处,朝夕相处间,对彼此的生活习性更为熟悉。由她照顾安常在和安常在肚里的孩儿,我甚放心。」
「淑妃也是府里出来的老人了,时至今日还未孕育过皇嗣。不如就将安常在与安常在肚里的孩儿,一并交到她手里,也可全了她做母亲的愿望。」
李焺一怔,他甚至怀疑先前对谢云止的怀疑和指责都是出于他的多疑,谢后还如他初识时那般冰清玉洁贤良淑德。
他拉过谢后的手,让其坐在身侧,眼中既有愧疚,也有欣慰。
「难为你考虑得如此周全,倒是朕先前误会你了。」
谢云止笑得温柔端庄,嘴里却说道:
「你我夫妻之间本该荣辱一体,哪里需要说这般生分的话。」
同时伸手将汤碗捧在手上,轻轻吹凉后,一口口喂进李焺嘴中。
李焺喝着谢云止喂来的温热的参汤,整个人从头暖到了脚。
那颗如铁石般僵硬冰凉的心肠,也柔软了七分。
李承泽将这些学给我听的时候,我正倚窗看雪。
白歘歘的大雪让天地都变得模糊了,辨不出原来的真实模样。
「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冷呢,都说瑞雪兆丰年,来年定是个极好的丰收年。」
李承泽也顺着我的话看向窗外,却叹息道:
「南边递上来的折子说好多处地方遭了雪灾,饿死冻死的人不知道多少。」
我看他小小年纪,已经不再满足于书本上的见识,谈起民间疾苦时也眉头深锁,好像也能尝到其中苦楚滋味般。
我想,若是他将来做了皇帝,也不会比李焺差多少吧。
随着李焺与谢云止的关系缓和,景阳宫又重新热闹了起来,连洒扫的奴才脸上都是带着笑意的。
可被叫在门外恭候着的我,心却在发紧。
阴沉沉的天,凄凄然的我。
我知道谢云止是不会轻易让旁人的肚子生出能与她子女争宠的皇嗣的。
果然,她将一包不知是何处得来的药粉递给了我,让我借着与李淑妃的关系,将安常在肚子里的冤孽无声地解决了。
我不动声色地瞟了一眼她桌上空了的药碗,低眉顺耳地将药粉接了过来。
望着手中包裹严实的药包,顿感它似有千斤重,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来。
这包夺命的堕胎药,也会是我的催命符。
她知道,我明了。
先前许多次的宫斗落胎之事,没有一桩是被轻易揭过去了的。
总要寻着源头见了血,才算真正地了解了。
谢云止这是让我去当炮灰,送我去死。
可身为谢家棋子和谢云止提线木偶的我,并没有说不的权利。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我望着冬日里秃然一片的花园,心中一片凄然--我的好日子又要到头了。
可蝼蚁尚且要偷生,我活生生一个人怎会甘心去送死!
9
本要回宫的我,只安排侍女去将小厨房里炖的上好雪燕带来,我要去李淑妃宫里走一趟。
李淑妃见我很是稀罕,拉着我进屋一顿盘问,好像我突然而至是带着多么见不得人的目的似的。
自府里挪到宫里后,我们这些老人尚且安然地也没有几个了。
见惯了宫里你争我抢血流不止的争宠后,李淑妃将她骄蛮的性子收敛了许多。
只是见到我时总免不了讨些头口上的便宜。
我恭喜完她即将免费升级为人母后,侍女便带着炖好的燕窝来了。
「哟,宁嫔竟也有这么上好的东西,还舍得带来给我分一杯羹,可真是稀奇了。」
我已经习惯了她话里的夹棍带棒,并不计较,只笑着反驳道:
「姐姐错了,你我都没有那个口福。这是专为安常在炖的,我全宫上下也只有这一碗而已。」
她揶揄了我几句,便懒懒的带着我去了安常在的偏殿。
我不曾注意过安常在这号人物,今日一见也不过尔尔。
貌不出众,胜在年轻而已。
如今更是仗着自己有孕在身刻意拿乔作势,见我们进来了也未曾起身,只假模假样地动了动肩膀,便被身边的嬷嬷大叫着按了回去:
「小主莫要乱动!太医吩咐过,头三个月最为关键,不能有丝毫马虎。快快躺回去。两位娘娘都是知书达理的,定然能体谅小主怀着身子的不便。」
嬷嬷虽是含笑说道,但滴溜溜转的眼珠还是出卖了她的精明和市侩。
这种不知礼数不懂规矩的奴才,拖出去杖杀了也不为过。
可打狗还需看主人,这安常在如今正是被捧在手心里娇贵着的时候,何必去招惹她。
我惦记着后面的大事,也不想多生事端,便也随了她。
甚至对被激的有几分怒色的李淑妃也使了使眼色,暗示她莫要冲动,忍一时风平浪静。
李淑妃不满地瞥了我一眼,便自顾自找了位置坐了下来。
我道明来意后,和我一样没什么见识的安常在,便两眼放光地盯着我那盅上好的血燕。
见丫鬟不为所动,她便怒不可遏地破口大骂,还顺手将旁边的一碗热茶扔在了侍女的身上。
侍女被烫的跳脚却也不敢造次,忙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告饶。
安常在见有外人在场,到底收敛了几分,没敢大闹。
只恶狠狠地吩咐着丫鬟赶紧将热燕窝盛给她,若是凉了吃对肚里的皇嗣有个好歹,定要了一屋子贱人的狗命。
我学着李淑妃的样子,只低头拨着碗里的粗茶,不入口也不抬头。
坐了片刻,她将一盅血燕喝了个干净后,我便起身告辞了。
在与李淑妃分开时,她却突然叫住了我,满肚子的话最后只道了一句「多保重!」
皇宫真是吃人的地方,连李淑妃那般鲜活的人儿,也稳重的老气横秋。
我含笑点头,领受了她的好意,然后转身而去。
也说不清此时此刻的心情,是轻松还是沉重,亦或者二者兼备。
傍晚时分便传出了安常在动了胎气的消息,李焺亲自带着太医前去看顾。
我拨了拨油灯,紧了紧披风,临门而望,等着传召。
在等待的时间里,我想了很多,从出生到如今。
可又像什么都没想明白,不懂为何总被旁人拖着往前走,每一步都不由自己。
可我又安慰自己,熬过去就好了,毕竟我也不算输。
果然,不足半只香的功夫,李焺的贴身内侍带着一大帮子人将我堵在了屋里,到底顾忌着我妃嫔的身份,只将我请到了皇上跟前。
我跪在他面前渺小如蝼蚁,他目光冰寒恨不能将我千刀万剐。
端坐在一旁的淑妃为我求了情:
「事情还未查清楚,陛下万万不能冤枉了宁嫔。且看太医作何结论。」
安常在的哀嚎声不绝于耳,但好在太医很快便传出了好消息:
「虽动了胎气,但并无大碍,好生调养可保无虞。」
李焺不置可否,眸子里光亮晦暗不明。
沉思良久,久到我都将初次见他到如何走到当下,都一一回顾一遍后,他才沉声道:
「安常在身边所有的奴才有一个算一个,皆送入慎刑司严刑拷打,看看还有多少人怀有不轨之心。」
「宁嫔身边一众内侍一并送入慎刑司,势必问出个一二来。」
「至于宁嫔,禁足储秀宫,交给皇后处理。」
我没有喊冤,也没有求饶,只对着李焺重重磕一个头,然后头也不回地回了储秀宫。
我突然想起落水的那天,李焺像从天而降般坠落在我眼前,对沉入水底的我伸出手时,那双眼睛又大又亮,像春日里的暖阳般,让我整个人由内而外地感到了热烈和暖意。

那是他带给我的唯一的亮光。

冬季的晚风尤其锋利,削得我面颊生疼,刮得我睁不开眼,豆大的泪珠冰凉又倔强,砸了一路。
谢云止来到我宫里的时候我已经褪去珠翠,只着素衣,等着迎接她的雷霆之怒。
果然,她一进门便不分青红皂白对我破口大骂:
「蠢货!」
「刚从我宫里走出去就直接去对安常在下手,你是生怕旁人不知道是谁指派的你吗?」
「还是你故意为之,就是要拉我给你陪葬。」
「你如此大胆行事,也不担心还在谢家院子里的你那个奴仆娘有什么下场吗?」
我只端坐在桌边,不发一言,只在她提起我娘时,我紧握的指甲刺穿了皮肉。
「姐姐何必动怒,饶是有断头之灾,我一力承担即可,定不会牵扯上姐姐半分。」
谢云止冷哼一声,美目冰冷:
「一力承担?你承担的了吗?」
「莫不是忘了你头上顶着个谢字。你死不足惜,可谢家呢?谢家却因为你的愚蠢被沾上污点。」
「这些年我睁只眼闭只眼容你在宫中存在至今,也当全了同出谢家的情分。往后有个万一,莫忘了今日所言,也别忘了谢家还有个半老奴仆指着你安享晚年。」
说完她便大手一挥转身要走。
「姐姐且慢!」
「储秀宫我是无缘出去了,只求姐姐能念着往日情分,将这几个随身香囊带给大皇子。还有这尊玉菩萨,是我费了些心血才找来的,捎给我姨娘,让她晚年有个寄托。」
我抱着一盒子早就收拾好了的东西,殷切地跪求着谢云止。
她到底不想将路走绝了,垂眼扫视了一眼,便示意内侍接了过去。
我心满意足地对她磕头谢恩:
「如此姐姐便可彻底高枕无忧了。」
从前储秀宫就不热闹,如今被大换血后更是冷清得厉害。
那些不知是被谁派过来的内侍丫鬟们,只低头干着自己手里的活儿,彻底无视了我这个大活人。
慎刑司的动作很麻利,不过是一天两夜,便将所有真相查了个水落石出。
安常在的见红和我那碗没有加药的雪燕并无关系,是她待下人太过苛刻惹得众怒不止,才被悄悄在汤里加了红花。
奴才并无人指使,只是在非打即骂,甚至动辄喊打喊杀中见不到活路,才铤而走险选择了一条共赴黄泉的绝路。
我储秀宫的丫鬟内侍更是一无所知,被打的不成人样也倒不出一句我的不是。
实在被折磨得不行了,他们便求着行刑的人:
「您想让我如何编排宁嫔我照做就是了,求您行行好,给我个痛快吧。」
这一切都逃不过李焺和谢云止的眼。
但是他们在斥责了安常在后,仍然处决了她身边的那些丫鬟内侍。
而已经没有利用价值的我,很可能成为谢家的污点,也顺带被谢云止抛弃了。
于他们这种高高在上的人而言,丫鬟奴仆的贱命如草芥,根本不值一提。
这样看来,他们才是真正的绝配,骨子里的高人一等和不可一世藏都藏不住了。
我虽被洗刷了冤屈,却因为无人为我申诉,便被无止尽地关在了储秀宫中,煎熬着我的大好岁月。
我望着即将过去的冬天,心里却没有生出一丝暖意。
10
在我被囚禁在储秀宫里四个月以后,安常在还是在不顾劝阻地去御花园观赏皇后刚搜罗来的蝴蝶兰时,在她必经之路上失足滑入湖中,最终落得个一尸两命的下场。
我并不意外。
没有我,还有千千万万个像我一个的赵清云王清云,会为谢云止效犬马之劳,做她手上最利索的刽子手。
只是令我没想到的是,安常在落水后不久,李淑妃也传出了喜讯,并且已经怀孕三月有余,胎相极稳。
但转念一想,安常在动了胎气以后,李焺少不得隔三岔五往过跑,可有了身子的人如何能伺候他,也只有李淑妃可以代劳。
我为她感到高兴的同时,也暗暗为她捏了一把汗。
生怕她肚里的孩子像前面那么多的孩子一样,还没见到自己的娘亲便回归远处了。
可李淑妃毕竟是宫里的老人了,风风雨雨也见过不少。
其中凶险她比谁都清楚。
所以她在刚确诊有孕不久,便自己服用了小剂量的滑胎药。
那包滑胎药便是谢云止给我,让我解决安常在肚里孩子的那包。
只不过我转手便送给了李淑妃。
李焺细查之下,竟将所有证据都指向了中宫。
毕竟那样的药,不是人人都有。
而此时的我,已被关在冷宫一般的储秀宫里好几个月了。
谢云止想让我当那替罪羔羊,我也是爱莫能助了。
可李淑妃到底低估了李焺对谢云止的爱,他选择了无声地将此事揭了过去。
给了李淑妃贵妃的位份以作补偿。
目的达到又得了好处的李贵妃,也便不再死揪着不放,只求着李焺加强了防范,尽力护住她腹中的胎儿。
谢云止如果是这么容易便被打倒的,她便不会一步一步走到如今的位置。
果然,李淑妃怀孕不久,谢云止便亲自挑了位她娘亲母家的嫡女送到了李焺跟前。
据说那位祺嫔生的柔弱无骨娇媚十足,在李焺面前更是十分放肆大胆,赤裸裸地勾引不说,还明目张胆地从李淑妃宫里抢人过去。
祺嫔的霸道和张扬让李焺十分受用,他享受着被其他大家闺秀出身的妃嫔们敬重和仰望的同时。
也渴望着像祺嫔这般热烈的女子对其霸道的占有,和赤裸裸的爱。
李贵妃在祺嫔手里吃了几次亏以后,便学乖了。
主动避其锋芒,以感染疾病为由,将启祥宫的大门彻底关了起来,躲在宫里安安生生地养着胎。
没有了对手的祺嫔一时间宠冠六宫,不过入宫两个月,便破格被提到了妃位,被封为了丽妃,取自佳丽之意。
备受恩宠的丽妃渐渐便不受谢云止的控制了,尽管谢云止不止一次递消息给她舅家,皆如石沉大海般没了音讯。
我笑她活该,笑她「折了夫人又配兵」的同时,也静坐一旁等着上场的好戏。
丽妃与皇后的针锋相对已经被摆在了明面上了,后宫前朝议论不止的同时,也在纷纷站队。
谢太师与赵将军变得势同水火,互不相容。
可这一切都和我没有关系,我日日坐在廊下一针针为李承泽缝制着从头到脚的衣物。
我知道随着他日渐长大,这些东西便再也没有了用武之地。
可我没有歇下来,将我对他的疼爱和想念都一针一线地倾诉在衣物上,
转眼两年过去了,李贵妃所生的昌平公主也一周多了。
宫里选过一次秀,新添了许多面孔,但最受宠的还属长春宫里的丽妃。
可惜她承宠两年,也并没传出一丁点儿好消息。
想必在入宫不久便被谢云止赏了汤药。
李焺与谢云止的关系已经很紧张了,据说除了每月避无可避的初一十五,陛下鲜少再去翊坤宫。
端庄貌美,曾被誉为「京中第一美」的谢云止,也肉眼可见地憔悴了下去,甚至二十有四的她,竟生出了几分沧桑之态。
我知道斗了这么些年的她,不会就此打住的。
哪怕安生地守着她握在手中的后位,好好地将未来储君培养好,几十年后,她依然是这紫禁城里万人之上最尊贵的女人。
可她骨子的高傲不允许她低头,不允许任何人越过她去,她要继续斗下去。
李贵妃自生了昌平公主以后,彻底退出了斗争的阵营,打算就守着自己的女儿安顿余生。
皇宫果然是吃人的地方,鲜活明媚甚至带着些傲娇的李侧妃,也变成了如今会躲避斗争,审时度势的李贵妃。
被关在储秀宫里我,鲜少有人想起。
唯有李贵妃,念着当初的情意,月月送衣物用品过来,偶尔还纡尊降贵亲自过来坐坐。
顺便将我给李承泽的一应物品带了出去。
李承泽生长得极好,被李焺当作储君在培养。我心甚慰。
谢云止一心与丽妃斗个高低,对自己的儿女倒是陪伴的并不多。
李承泽是个温暖念旧的,每年我的生辰他都会托贵妃将礼物捎进来,并转告我要忍耐,要保重身体,他会放我出去的,让我等着。
每每这个时候,我快要死了的身心,才在这些阳光一样的温暖中慢慢缓过神来。
11
终于在我被关的第六年,谢云止奇迹般的再次怀了孕。
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欣喜不已,因为我知道我的好日子就要来了。
谢云止调理身子多年,便是要在这个时候扳回一局,赢过丽妃去。
可只有我知道,她赢的这一局是要拿余生所有的岁月做代价的。
谢云止这胎怀得极其辛苦,身子差的已经无力掌管后宫。
得了执掌后宫之权的贵妃,不仅要担负起照顾一应皇子公主的重担,还要时时提防着丽妃与皇后的斗争会波及到了皇后腹中胎儿。
所以在心力交瘁之下,她也病倒了。
这时候,被我捧在手心里长大的李承泽,在他父王面前提起了已经被人遗忘了的我。
相比于其他人,我这个李承泽的亲姨母,贴身照顾谢云止和谢云止的孩儿,比任何人都更合适。
李焺好像在李承泽的提议下,才渐渐想起了我这个人,想起来我被冤在储秀宫里蹉跎了这么多年。
但他不会承认自己的错误的,居上者什么都不会错,错的是我的微不足道的低贱。
在贵妃的附和下,我顺理成章地被放了出来,被安置在了谢云止身边贴身伺候。
她再见我时无悲无喜,理所当然的好像本该如此。
我将过往种种放在一边,一心一意伺候着憔悴到美貌尽失的她。
哪怕她含辛茹苦地为李焺孕育着皇嗣,李焺也不过是多了些流水般的赏赐,偶尔开恩般地陪她用顿饭,都是急急忙忙的满是心不在意。
色衰而爱驰。
她比我更清楚。
所以她越发的憔悴和瘦弱下去了。
我想她是心中最不该有的信念和盼头死了的缘故。
我想同情她的。
可当我跪求她,要将那其交到我在意的人手里的那个盒子,安安稳稳地扔在库房的柜子里时,我便连最基本的同情也没有了。
谢云止怀孕不久,便传来了谢夫人病倒的消息。
只是顾忌着谢云止的身子,我们将此消息捂得死死的。
可人多口杂,总有别有用心的人会使尽千方百计将这样的消息传到她耳里。
果然,在她怀胎不足六月时,从洒扫宫人嘴里听到了消息。
我虽第一时间将那多嘴多舌的丫头打了板子扔了出去,可也改变不了谢云止因此动了大动胎气得只能卧床静养的局面。
为让她安心,我求着李焺允许身子稍好的谢夫人进宫看看皇后娘娘,以求皇后安心,顺利生产。
李焺允了。
不久后,谢夫人入了宫。
谢夫人依旧穿戴华丽,只是苍老羸弱之态厚厚的脂粉也遮掩不住了。
夫家与娘家的势同水火,外甥女与亲生女的明争暗斗,让夹在其中左右为难的谢夫人两头失心。
不堪娘家与夫家的双向冷落与责备,这位总求体面的将军女、太师夫人颜面尽失时,急火攻心,突然大病不起。
饶是今日装扮体面的入宫见女儿,也是提前吃了参丹强吊着精神的。
谢夫人识大体,字字句句都是对谢云止的宽慰,丝毫不显露自己的委屈和病态。
可越是如此,谢云止愈发心如刀绞。
谢夫人前脚出宫,谢云止后脚便晕死了过去。
终于,又是一个大雪纷飞天,才怀胎七月的她,竟见了红。
太医提着医盒赶到时,她下身已经一片血红,气若游丝的她还不甘心地念着那个人:
「陛下呢?」
我忙差人去叫沉迷在丽妃处的李焺。
可李焺还没来,谢云止却血崩了。
只是这才她再也没能侥幸。
不仅成型的男胎胎死腹中,她也在血流不止之下意识不清。
太医一头汗水,施了针后便吩咐我尽量与谢后多说话,莫让她昏睡过去,以求得见皇上最后一面。
待众人退出房门时,我拿了一床崭新的棉被,将她血流不止的下身盖了去。
然后跪坐在她身侧,贴着她的耳朵问道:
「姐姐莫要贪睡,皇上很快就来了。」
谢云止听到皇上二字时,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却已开不了口。
我帮她轻拭着额头的汗珠,漫不经心地随口说道:
「姐姐可曾记得我送李承泽的那只虎头坠?」
「那时候我针线做的极差,但还是耐着性子亲自上的手。」
想起那只别扭的虎头坠,我不由得也笑出了声。
那时的刚开始做针线,却是很蹩脚,若放在如今来看,当真是极丑极丑的。
「我知道你最是看不上那些丑陋的东西,也知道你自闺中便会将刚丢弃的物件扔在床头的梨花木箱子里。」
「所以那虎头锥子里,我加了些活血的药。」
我垂眼见她极力想睁开眼,但已经力竭,无力抬起厚重的眼皮,便接着喃喃说道:
「但你很幸运呢,还是顺利产下了双生子。可到底还是伤了身子,也算遭了些报应。」
「你说你已经什么都有了,为何还要去争去搏命生子?握着手里的荣华富贵不好吗?」
「你又为何始终放心不下我,一而再地想推我去死。难道我这些年的鞍前马后和听话顺从,换不来一个安稳的余生吗?」
我紧了紧手中的帕子,红着眼眶垂首追问着。
见谢云止睫毛微颤,便知她能听到的,便又接着问道:
「你肯定以为我看不穿你的伪善吧。在谢家时你默许的那些下人欺辱我的行为,我又如何不知?」
「你求着你娘亲让我在你跟前做大丫鬟,时时被你践踏尊严,日日被你消磨意志,让我彻头彻尾地甘心被你使唤。我都知道。」
「我还知道你以此为荣,以此为乐。连谢翀都是被你挑唆的故意处处找我麻烦,处处想让我身败名裂,我都知道。」
「旁人只看到你才貌双全,端淑贤良。只有我知道你的伪善和道貌岸然。」
「你这副好皮囊下尽是肮脏和丑陋。你甚至坏到连自己最爱的男人都下绝子药。」
「我知道,我都知道。他是活该。如今的你也是活该。」
我听到了院中匆忙的脚步声,也知道李焺到了。
收了满面冷意,瞬间泪流满意哽咽着声音哭喊道:
「你放心,我会拿我的全部心思待李承泽好的。」
「定然不会负你所托。」
李焺带着一身冰凉俯在床边,厚重的衣裙落在了我的裙摆之上。
他紧握着谢云止的手,双唇颤抖的一句话也睡不出。眼眶通红,布满惊恐。
「你……你不是要与我携手白头的吗?」
「怎的,怎的说话不算数?」
我看着他的悲切和恐慌,听着他十分可笑的发问,心下一片嗤笑。
「朕命令你不许睡过去,赶紧醒过来!」
李焺本想端着他九五之尊的架子,朝谢云止发出最后的命令,可在面对谢云止如死灰般的样子时,便也只说着说着便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哗啦啦的泪水滴满谢云止的手背。
谢云止似乎有所感应,极尽全身之力睁开了疲惫的双眼,可也只是微微睁开眼,连眼中的神色都难以分辨。
可她还是微微伸出一指指向我,嘴唇颤了颤,却发不出一字之音。
我忙凑上去,将她枯黄的手死死捏在手里,言辞切切泪垂满面道:
「你放心地把李承泽交给我吧,我不会辜负你所托的,定然将他好好培养出来,做大越最好的王。」
我话音刚落,她便适时地绝了气息。
大越最尊贵和贤德的皇后,薨了,享年不过二十又七。
谢云止死后,李焺倒想起了谢云止的千般好来,将我整理出的谢云止的物品摆放在一起,日日又抱又看,以寄相思。
这时候,不识相的丽妃还凑了上去,擅自将谢云止的物品挪了位置。
惹得李焺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将动手挪动物品的奴才都砍去手指扔出了宫外,丽妃也因对已故皇后的不尊,被贬成了贵人。
一时间整个皇宫人人自危,噤若寒蝉。
皆不敢在皇帝面前发声,唯恐犯了圣上的忌讳。
我与贵妃携手料理着宫中的一切,全权负责起了几个皇子公主的饮食起居。
待李焺渐渐恢复清明时,又记起了皇后的临终所托,不顾朝中大臣以「谢氏乃庶出之身」的阻拦,执意要将我封为皇贵妃。
我父亲谢太师,已失一名爱女,再不能大权旁落。
在谢夫人尸骨未寒之际,便将我母亲抬为了平妻,给了我嫡出的身份。
曾经被人人践踏,被世人看不起的庶出之女,如今也一步登天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贵妃。
但这并不是我的目的,我将谢云止有意立李承泽为太子的遗愿告诉了李焺,李焺只经过了一夜思考,便将年仅十三岁的李承泽立为了储君。
12
谢云止死后,李焺好像被抽去了魂魄一般,犹如行尸走肉。
如今所有的事都有了交代,更失去了活下去的指望,日渐委顿衰落。
不过两年功夫,便大病不起,撒手而去。
他人生的最后两年大都与我待在一起,日日听我讲述谢云止子小到大的事迹。
我皆捡着谢云止高光时刻的事迹讲给他听。
他听得很是高兴,好像从我的嘴里他又能配谢云止成长一回。
只有一天,他意识模糊,在我与他喂药之时,他突然用力地握着我的手,问我:
「云止及笄那日,你落水前与谢翀起了争执,你说
——太子殿下那般如天上明月般的人物,我连仰望的勇气都没有,更不敢肖想半分。
是真是假?
他问的突然,我恍惚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搅着碗里的汤药柔声回道:
「太久远了,记不清了。」
他暗淡的松开了手,乖乖的一口口吃尽了碗里的汤药。
李焺弥留之际,破格封我为后。
这着实让我有些吃惊,毕竟我自己为自己准备的封后圣旨已经藏在养心殿里。
可他当着众人的面,言辞诚恳坚毅,容不得旁人置喙。
我心下有些动容,但我知道这是靠我熬出来的,并非他对我的情谊。
就又释然了。
难以置信的太后,不顾前朝后宫的顾忌,大动干戈地对李焺的病理和汤药进行了检查。
她大概是不信,正值壮年的李焺怎会在突然之间病倒,以至于药石无医的地步。
而全宫上下获利最大的便是我这个名不见经传的谢家女。
可惜的是一顿惊天动地的搜查以后,她并未有所收获。
她哪里能知道,谢云止的绝子药,配上李承泽的香囊,才是他油尽灯枯的根源。
我枯坐储秀宫,日夜不停缝制的每一针每一线,都是李焺的催命符。
李承泽继位了,我成了紫禁城最尊贵的太后。
他对我极为尊重和孝顺,我真正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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