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里方圆三里的动静都逃不过你的耳朵,今日我大摇大摆的进了屋你都没发现,看样子这次果真伤得厉害。”
屋内没有点灯,暗暗沉沉,君莫离说话间又多点了几盏灯,屋子里这才亮堂起来。
灯光下她被鲜血染红的裘衣愈发骇人,陆念雪只是默不作声的揭开斗篷,将伤口呈现在他的面前。
这世间没有神医君莫离治不好的伤,所以每次出任务,为了达到目的,她都会不顾生死的豁出命去。
药粉落在伤口上时,像是千万只蚂蚁啃噬,陆念雪咬着牙别过脸去,终于开了口。
“府上来了个女子,莫离你可知她的来历?”
君莫离上药的手微微一颤,停了片刻后才将这段往事娓娓道来。
原来这少女是骁勇将军府的独女陆韵雪,因将军常年征战在外,自小便被寄养在摄政王萧淮言的府上。
十年前她突发顽疾,被萧淮言亲自送去君莫离的药王谷治病,如今病愈方才回来。
说起陆韵雪,君莫离向来冷淡的脸上,也难得的浮现几抹笑意。
“那小丫头,最是古灵精怪,在主子府上时便十分讨喜,上到主子,下到府中下人奴仆,没有不喜欢她的,在我的药王谷,连那群整日只知钻研药罐子的师弟师妹们,也被她收服得妥妥帖帖。”
室内静谧,陆念雪捶在身侧的手指被捏得发白。
君莫离却像是打开了话匣子,说起陆韵雪来便滔滔不绝。
“这世间女子,也唯有她一人能让主子上心,当年她不慎落入水中险些丢了性命,我从未见过主子如此愤怒,当下便杖毙了跟在她身边伺候的下人,又命人填平了池塘这才罢休。”
“你与韵雪的确长得有八分相似,当年主子带你回城中的时候,我差点以为是韵雪换了衣服来捉弄我,直到看清楚那双眼睛时,我才知晓你不是她。”
“念雪,我说这些是想告诉你,放弃吧,不要去肖想那些不属于你的人或是事。”
话到此处,他的意思已经再清楚不过。
原来她对萧淮言的心思那么明显,连君莫离都能轻易的探知,聪明如萧淮言,他如何不知。
苦涩蔓延,如今她才明白,这些年为何萧淮言那么在意她这张脸。
韵雪,念雪……
甚至连她的名字,竟然都是他因为思念陆韵雪而取!
她不过是替身而已,如今正主归来,难怪萧淮言会忽然让她离开。
自从那日和萧淮言复命后,陆念雪再未见到过他。
身边的暗卫不断接到任务出城,可唯有她,像是被萧淮言遗忘了一般,就丢在府中不起眼的小院子里。
倒是府中不时有关于陆韵雪的消息传来。
譬如昨日萧淮言为了能让陆韵雪睡得安心,特意将府中最大最豪华的园子挪给了她用,又譬如向来不苟言笑的他,在看到陆韵雪一曲惊鸿舞后,当场为其弹琴伴奏,好不恩爱。
下人多半是想看陆念雪的笑话,才传给她听,可她听着那些传言,却平静得好似个局外人。
她的手因为常年握剑,手中早就磨起了无数的茧子,她不会弹琴更不会跳舞,除了杀人她几乎一无所长。
一个是天生清冷,让人不寒而栗的杀手,一个是温软香玉,惹人怜爱的千金小姐,也难怪萧淮言会喜欢陆韵雪。
陆念雪觉得无趣,转身回房时,长廊拐角处忽然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第三章======
在众多下人前呼后拥的追赶中,陆韵雪一路小跑着冲到陆念雪的面前。
身后的下人跑得气喘吁吁,一面紧张的大喊。
“韵雪小姐!那里住的可是活阎王,去不得啊!”
陆韵雪停下脚步,瞪着一双乌黑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她。
“是像,下人和我说府中有个和我长得一样的姑娘,我还不信,今日一见果然是像极了。”
陆念雪背靠着大树,穿着一条素色的简单长袍,和眼前珠光宝翠的人相比格格不入。
见她不说话,陆韵雪又笑了笑。
“下人们都说你是活阎王,可我看你分明是个和我差不多的小姑娘。”
陆念雪淡淡勾唇:“你知道为什么大家叫我活阎王吗?因为我杀人不眨眼,没有人可以活着从我刀下离开,小姐还觉得我和你一般吗?”
分明是恐吓的话,陆韵雪却并未被吓到,她只是笑着点了点头:“那你武艺一定很高强,我和淮言哥哥说,让你当我的贴身护卫吧!”
说完她不由分说的拉着陆念雪往萧淮言的主屋跑,大门紧闭着,她也毫不在意,一脚便踹开了房门。
“淮言哥哥!你把陆念雪赐给我当护卫吧!”
屋内还有探子跪在地上复命,见到陆韵雪出现赶忙躲到一边,即便是打搅了萧淮言的正事,他也并未动怒,只是挥一挥手示意探子先行离开。
“你既然喜欢念雪,那便让她保护你吧。”
时隔三个月,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萧淮言,他白衣飘飘,看向陆韵雪的眼神是她从未见过的柔情。
她跪在地上:“主子,我不愿意。”
屋内气氛顿时冷得像是结了冰,萧淮言低头眼神扫过她,语气多了几分凉薄。
“这是命令,不遵守命令的奴才,我留着有何用?”
奴才……
在他心中,她终究不过是个地位底下的奴才罢了,不过是因为他养了自己十年,她怎么敢生出那些觊觎的心思来。
陆念雪低着头,不知自己是如何沉重的答出遵命二字。
此后的几日,她便形影不离的跟在陆韵雪身边。
在陆韵雪身边待得多,自然见到萧淮言的时候也多了。
她从来不知道,自家主子,原来可以如此温柔耐心。
一惯闲人免入的书房里,他挽着陆韵雪的手,在宣纸上一笔一划的写下她的名字。
天边乌云阵阵,滚滚雷声带着闪电,像是一杆银枪锐利的划破天际。
陆韵雪被雷声吓到,扔了毛笔,惊慌失措的钻进他的怀里。
他搂住陆韵雪,轻拍后背。
“怎么这么大了,还和小时候一样害怕打雷?”
陆念雪转过身去,回想起当年雷雨天时,萧淮言也是如此一般将她护在怀里。
第一次杀人时,便是在雷雨天,她吓得手脚发颤,鲜血的红衬得她脸惨白,结束时萧淮言搂住她带她从窗边跃下,伸手温柔捂住她的眼睛。
那时他说:“念雪,别怕,你做的很好。”
曾经,她那样害怕雷雨,可如今愈是雷电交加的天气,愈是她杀人的良机。
大雨能冲刷血腥,雷电能掩盖刀剑戳破皮肉的声音,刀光剑影里,她可以毫不留情的一剑戳穿敌人的心脏。
五月天晴,陆韵雪出城踏青,因不喜欢下人们跟在身后,她只带了陆念雪一人。
好巧不巧,当天便遇到了陆念雪十年来人数最多,武功最强的一次剿杀。
======第四章======
若只是她一人,想要脱身倒也不难,可陆韵雪手无缚鸡之力,杀手一剑刺过来,她便脸色发白,吓得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杀手来招凶狠,一刀一剑直奔取人性命,陆念雪一边护着陆韵雪一边出招,已经有些支撑不住。
身后一人瞄准时机,一剑朝陆韵雪刺来,陆念雪来不及还手,只能以自己身体替她生生挨了那一剑。
利剑穿腹而过,陆念雪身体越来越沉,黑色的外衣早已被鲜血染透。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杀手已经被她斩杀大半,而城中援兵终于到来。
萧淮言骑着黑马奔驰在队伍最前方,狂风吹乱了他的发髻,他最是冷静自持,可看到陆韵雪脖子上的伤口后,立刻方寸大乱。
陆韵雪嘴里呼喊着陆念雪,她持剑艰难跪倒在两人面前,勉强回应安好二字。
这时陆韵雪才终于昏了过去,可萧淮言身子一颤,眼中出现像是失去天下最宝贵的东西一般的彷徨。
他将她抱上马车,临了也未看跪倒在血泊中的陆念雪一眼。
其实陆韵雪的伤口并不严重,只是出了些血看起来吓人,在床上躺个几天吃些滋补的药便也就好了。
可架不住萧淮言心疼,城中所有医士都被调入府中不说,连君莫离也被安排守在她的床边,寸步不离。
陆念雪就躺在漆黑冰冷的别苑里,瞪着一双眼睛,空空的看着屋顶。
床榻上的被子被血染湿,伤口大抵是恶化了,她连痛也不曾觉得。
回府时曾有同僚替她给萧淮言求情,求他指派一名医士给她治伤,可他神色淡然,眼里没有半分波澜。
“王府容不下不能护主的护卫,你若要给她治伤,便将她带出城,此生休要踏进城中一步。”
她自然不愿,陆韵雪是在她的保护下受的伤,受惩罚是她应得的。
从十年前那个雪夜,她被萧淮言救下起,她这条命就是他萧淮言的。
要生要死,她绝无怨言。
只是,曾经他说她是他最好的一把刀,如今这把刀真真是被他彻底舍弃了。
三日后,在陆念雪烧得糊里糊涂时,君莫离终于出现在她这间房子里。
清理伤口,又把药拿给她喝以后,她才清醒过来。
“莫离,可是主子让你来替我治伤的?”
君莫离神色凝重,久久沉默后方才开口。
“是。”
得到心中所期盼的答案,陆念雪大喜,掀开被子便要下床去找萧淮言谢恩。
君莫离不忍,伸手用力拉住她的袖子。
“陆念雪!你可知今日我为何来替你治伤?”
她停下脚步,捂住渗血的伤口缓缓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