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初并未掩藏,她将瓷瓶轻轻地放在桌上:“偶感风寒,大夫开的药。”
闻言,程飞禹漠然收回视线:“既然身体不适,就早些安歇。”
黎初点点头,起身给他宽衣。
才褪下鸦青色织锦长袄,一块粉色的手帕无声地落在她的脚边。
手帕一角绣着梅花,俨然是女人用的。
程飞禹眸色一变,拾起将其扔到一边,责怪道:“你的帕子怎么不好好收着?”
黎初垂眸:“我的手帕上只绣竹。”
她想他应该又忘了。
他曾说,竹的品质高洁,中通外直。
所以自己所用之依誮帕从来都绣的是竹。
程飞禹面色微凝,却没有半分被拆穿的愧疚,径直走向内室。
余光却不觉落在那白瓷瓶,冷语似刀:“一点风寒而已,何必惺惺作态。”
黎初心底一抽,喉间哽若被塞入棉花,难受不已。
深宵,房外风卷着雪,吹的窗户微微作响。
黎初躺在程飞禹身旁,伸出手想抱他,却被他再次推开。
她眼眶一涩,无奈垂下手。
望着程飞禹的后背,她艰难地扯着嘴角:“我最近听到一些谣言,说你对大臣动用酷刑,屈打成招,可有此事?”
“既是谣言,你还信?”程飞禹不耐地冷嗤一声。
黎初怎会听不出他语气中对自己的不满。
她强忍着心中的刺痛,转身看着被风吹起的床幔,自言自语着:“皇爷爷对你我不薄,你也曾说,考取功名只为忠君报国,可如今……”
她话还未说完,程飞禹便冷冷将其打断。
“你自以为成了郡主,就能对本司指手画脚?你即是一介妇人,就该做好妇人该做之事!”
话毕,他阴沉着脸起身,大步离开了房间。
重重的摔门声像是砸在了黎初的心上,让她久久回不过神。
……
程飞禹这一离府,几日都没有回来。
而京城之中再起谣言,说他日日入宫同丽贵妃在一起。
黎初自然听到了这些话。
那每个字都像一把刀在她心上划着血淋淋的口子。
可她又只能选择承受。
这日,赵公公进府传旨,皇上宣她入宫。
黎初换了身衣裳,跟着宫人一同进了宫。
养心殿。
还未踏进内室,黎初就听见沙哑的咳嗽声。
她一愣,只见皇上躺在卧榻之上,神情倦怠,白发苍苍。
不过几日,他仿佛老了数十岁。
黎初鼻尖莫名酸涩:“皇爷爷。”
皇上见她来了,朝她招了招手,屏退伺候的太监。
“我乖孙来了。”
语中的爱怜让黎初想起程飞禹所做之事,愧意顿生。
皇上似是不在乎,如枯树皮的手轻轻拍着她的手背:“皇爷爷怕是坚持不了多久了……这大魏国不能没有后继之人,朕想了很久,朕要立你为皇太女!”
黎初眸色一怔,连忙跪下推辞。
“你是朕这一脉唯一的子嗣,务必答应朕!”
皇上执意如此,她再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
直到出了内室,黎初才面露难色。
从大魏国开创以来,从未有过皇太女的先例。
如此一来,会不会动摇民心?
黎初心绪愁楚,可不想偏偏在正殿遇上了萧颜。
萧颜想着方才听到的一切,眸色暗沉。
黎初对她并无好感,行了礼便准备离开。
转身间,却听萧颜低声道:“郡主,自古帝王皆无情,你以为皇上是真的疼你吗?你可知你养父真正死因?”
第五章 诏封
黎初脚步顿住,转身看着萧颜:“不知娘娘此话何意?”
萧颜走至她身前,附耳细语:“你养父是被皇上亲自下令处死的!”
闻言,黎初瞳孔皱缩,满眼不可置信。
她怎么也不无法相信疼爱她的皇爷爷会做出如此狠心之事。
见她怔住,萧颜又笑道:“你若不信,可以去问萧寒。数日前是他奉诏秘密处决了你父亲。”
黎初身形一晃,连萧颜何时离开的都不知道。
她只觉原本疼痛着的心又霎时沉进了冰窖,寒意入骨。
回府路上。
黎初坐在摇晃的马车中,耳畔不断地回荡着萧颜的话。
再想起之前父亲离奇的死,她心更是一阵锥刺般的疼,泛红的眼中满是苍凉。
风雪不消,时已二更。
正厅内只点着几盏红烛,照的周遭多了分寂寥。
程飞禹一回来,又见黎初呆坐在厅中,不由烦闷:“你在此作甚?”
黎初目光空洞:“今日皇爷爷召我入宫,说要封我做皇太女。”
闻言,程飞禹一愣,片刻后却嘲讽道:“皇上如今老眼昏花,女子怎能称帝?”
黎初心头一窒。
程飞禹当着她的面都如此放肆,可想而知,他在朝堂上的所作所为。
她苦叹一声:“女子不能称帝,那我请问,奸臣可能?”
程飞禹当即明白她是在说自己。
此刻他再压制不住心底的怒火,走至黎初面前:“你说什么?”
黎初看着他浸满愤怒的眼眸,手不觉一紧。
从前,他看她不是这样的。
“今日,我见着丽贵妃了。”黎初强装平静道。
一听她提及萧颜,程飞禹自知对不起她,又按下了怒意:“你不用理会外面谣言。”
而黎初充耳不闻,只自顾自地说:“她说,我父亲之死,是皇上下令,你亲自执行。”
话毕,厅中一阵死寂。
程飞禹望着黎初苍白的脸,欲解释,心中却隐隐多了个结。
他冷硬地移开视线,一字字道:“你养父身份低微,我让他自缢而亡,不仅留他全尸,更为你保全了名声!”
黎初听了这番话,眼底只有震惊。
她忽然扬起手,将一耳光重重落在程飞禹脸上:“你可还记得当初你进京赶考,是谁给了你盘缠?”
“又是谁在你差点被贪官斩首的时候,冒着被处死的风险将你偷偷放出监狱?”
“程飞禹!”黎初含泪的眼眸带着一抹恨意,“你怎能埋没了自己的良心?我父亲他虽是牢头,可他救我,救你……他一生没有任何过错,你怎能恩将仇报,让他死于非命!?”
左脸颊火辣辣的痛意让程飞禹愣在原地,他从未见黎初动手打人。
许久,他冷笑一声:“你真是不可理喻。”
说完,转身便要离开。
“我是比不上贵妃善解人意。”
黎初带着些许自嘲的话被风卷进程飞禹的耳中。
他背影一僵,快步离去。
入了三更,冬夜的凉意渗进了黎初心中。
她不知自己怎么回的院子,只觉院内一片孤冷凄清。
程飞禹自前年起,就很少回府,更少跨进这院子。
这一夜,黎初一人躺在冰冷的床上。
她辗转反侧至清晨,才浅浅睡下。
梦中却并不平静,父亲生前与死时的面容像画卷般慢慢展开。
黎初惊坐而起,喘息间,她摸着被汗湿透的绣枕,眼眶一热。
而此刻,外头正紧锣密鼓地敲打着。
皇上病重,无法亲授皇权,封诰便直接传至府上。
黎初穿戴好,着一袭金黄锦缎蟒袍被宫人领着走至府外。
原本空阔的府门乌泱泱站了一片,上至丞相,下至宫女太监,通通低着头。
总管太监周全立于众官之前,尖声宣读着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念嫡亲一脉无子,为固魏国苏山社稷,封皇孙女永昌郡主黎初为皇太女!钦此!”
第六章 狠戾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伴着震耳欲聋的礼炮声,黎初接了圣旨,心中却仍旧不敢相信。
她已不是有名无实的郡主,而是一国皇储!
众臣齐拜黎初,高喊着:“太女千岁!”
黎初眼神微暗,众官中唯独不见程飞禹。
而离府邸二十丈外的街角,程飞禹立于枯树下,眸色深邃。
梁左相佝偻着起身,朝黎初作揖道:“臣请太女,即刻下令斩杀奸臣程飞禹!”
此话一出,其他老臣纷纷附和:“求太女,即刻下令斩杀奸臣程飞禹!”
对他们来说,女子继位远没有程飞禹专权严重。
只要除去程飞禹,他们宁愿屈居于黎初之下!
黎初身形微怔,说不出话。
他们只知她已是皇太女,可程飞禹却还是她的夫君。
这时,暗中目睹这一切的程飞禹忽然走了来,狭眸扫了眼跪在地上的大臣们。
他唇角微扬,目光却满是狠戾:“诸位大臣,可否再说一遍方才的话?”
众臣听见程飞禹的声音,顿时汗如雨下。
他们听说今日他不在府内,才赶着带太监来颁布圣旨。
也好让黎初下令诛杀程飞禹,没想到他竟在暗处等着。
其中几个胆小的大臣腿已抖如筛糠。
他们素知程飞禹心狠手辣,朝中官吏只要进入天牢,即使能出来,也只剩一口气……
程飞禹见他们不敢说话了,转身走至黎初身旁。
他轻笑道:“恭贺夫人成皇太女。”
梁左相见他这般轻浮无礼,忍不住呵斥:“程飞禹,你该跪地参拜!”
闻言,程飞禹凤眸微眯:“从古至今就没有丈夫跪妻子的道理,来人!”
他一声令下,不知从何处涌来一群侍卫,将这些官吏团团围住。
黎初脸色一白。
未等她说话,程飞禹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左相昏聩,胆敢诬陷本司,关入天牢!”
话音刚落,不少官员连忙磕头求饶:“大人饶命……饶命啊!”
梁左相被两个侍卫死死架着,沙哑的声音中满是愤恨和不甘:“皇太女,您看到了吧,您万不可手软,留下这乱臣贼子!”
声音越渐远去,黎初面容煞白如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