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靳安说得如此不容置疑,程淼的心已是凉了半截。
她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攥紧:“我父一生征战无数,一片铁血丹心,岂会与魔族有染?恳请帝君派人彻查此事!”
“好。”薄靳安面冷如冰,沉声开口,“就让你那义兄郎殇去查,他若敢对苏烈有半点袒护,同罪论处!”
薄靳安拂袖而走,留下程淼心乱如麻。
此事若稍有差池,则苏氏一脉灰飞烟灭。
程淼坐立不安,无法入眠。
她起身散心,竟莫名走到月老阁。
迟疑片刻,程淼踏入月老阁。
月老半睡半醒间瞥见程淼的身影,惊得翻身坐起,忙不迭见礼:“帝后……”
程淼微微抬手:“不必多礼。我来是想请月老解惑。”
月老恭敬点头:“臣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程淼举起右手,露出皓腕上系着一根红线。
那红线竟如蚕丝般孱弱,仿佛下一瞬便会寸寸断裂。
这红线不过半尺,系着的却是她和薄靳安的姻缘。
情深,则光华夺目;情浅,则黯淡无光。
程淼垂眸,目光定在那早已灰暗的红线上:“月老,你说……为何会如此?”
月老却只是道:“缘起缘灭,只能听天命,顺天意……”
程淼摇头:“月老,你并未解我的惑。”
月老见她眼眸微红,不忍道:“这不是惑,乃是结。帝后,您与帝君之间……或许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
共枕千年,彼此了解如斯,哪会有什么误会?
无非是倦了,冷了,乏了,腻了。
再长的情,终也不抵光阴的消磨。
程淼怔怔离开了。
走到林边,她终是压不住心头刀绞般的痛楚,一口鲜血自喉中涌出,沾满了她素白的罗裙。
她一步步朝着忘忧宫走,如一截没了魂灵的枯木。
仙人结缘,许以来生。
她当年和薄靳安结缘时,对着天地许上了所有,换这一份抵死情深。
如今失了情,也难怪仙魂要散去……
“九儿,九儿!”一道声音遥遥传来。
程淼回过神,一道熟悉的人影从天边而来,却是义兄郎殇。
郎殇乘仙鹤而来,目光焦灼,一见她就道。
“九儿,帝君忌惮苏家势大,栽赃义父与魔族有染。铁了心要灭苏氏一脉,你且速速随我离开这仙宫,若留在此地,恐也会被薄靳安所害!”
程淼一怔,连连摇头,只觉难以置信:“薄靳安若真想灭苏氏一脉,又怎会派你去查此事……”
郎殇急切打断她的话:“如今的薄靳安,早已不是那个大荒之地的被废储君,他是高高在上的帝君!我拿到手的证据全是苏家谋反铁证。九儿,趁暗卫还未发觉,快同我走!”
他牵住程淼的手就想把她带上仙鹤,就在此时,四周突然亮如白昼。
程淼脸色煞白,这才发觉手持仙器的暗卫已将此地团团围住。
“九儿,走——”
郎殇拼命将程淼推上仙鹤。
然而话音未落,一柄利剑从天际而来,穿透郎殇胸口。
剑上寒芒震荡仙魂,那是薄靳安的万诛剑。
当初郎殇用万古白木,造出了这世间唯一一把能诛仙的万诛剑,赠予薄靳安。
薄靳安凭着此剑,从大荒之地杀回仙宫,成为一代帝君。
如今,这剑却刺进了郎殇的胸膛。
“不——!”
程淼满手皆是郎殇的血,那血如此滚烫,一如郎殇曾经的满腔赤诚。
第四章 一线生机
程淼的眼泪不停砸落,却冲不散那浓浓鲜血。
“薄靳安,你为何要杀他?!”
薄靳安手中万诛剑上,血迹未干。
临空而立的他,俨然一个冷血无情的帝王,当初大荒之地那少年的影子,早已消散于无。
他薄唇微动,冷沉至极:“因为他该死!”
程淼不可置信的看着他,怀中郎殇声息渐无,她心痛如绞。
这一刻,她终于明白,郎殇说的竟是真的!
程淼恨声质问:“郎殇做错了什么,我苏氏又做错了什么,你竟要如此狠心绝情?你可还记得是谁为你征讨魔族,捐躯疆场,马革裹尸!”
面对她的声声泣血,薄靳安一字未答,只侧目冷然吩咐:“帝后受惊,胡言乱语。来人,送帝后回忘忧宫!”
“胡言乱语……”
程淼抬眸,一行血泪顺着清瘦苍白的脸颊滑落。
“薄靳安,接下来你是不是打算连我也一起杀?”
眼前这个一身华服的薄靳安,那张熟悉的脸是那么陌生,陌生得叫她遍体生寒。
“若郎殇没有异心,怎会深夜闯入仙宫来见帝后,且还口口声声说要带帝后走?”一个娇柔的声音适时插嘴。
香芩站在薄靳安身侧,轻飘飘的一番话,似是无意,实则有心。
郎殇乃程淼义兄,二人青梅竹马……
闻言,薄靳安脸色更沉了几分:“郎殇夜闯仙宫,其罪当诛。帝后,你不要再胡搅蛮缠!”
程淼心寒,泪如雨下:“是,他有罪……罪在万死不辞,罪在劳苦功高……”
狡兔死走狗烹。
郎殇已死,接下来就是她的父亲苏烈。
怀中郎殇的尸首化作流光,飘扬天际。
上仙陨落,仙灵必化作和风细雨,滋养一方地土。
程淼强忍锥心之痛,站起身。
“说吧,你到底要怎样才肯放过我苏家?”
那单薄的身影在月下近乎虚无,似被风一吹就能消散,苍白的脸上是一双哀切的眸。
薄靳安不语,只是冷冷盯着她。
程淼苦笑:“或请帝君除去我父仙将之位,叫他交出兵权可好?”
薄靳安不语。
程淼心下明了,自己终是想得太过简单。
勾结魔族的罪名都已扣上,若不严加处置苏氏一脉,薄靳安如何自圆其说?
父亲交出兵权,对他来说还远远LJ不够。
她强忍着才没再落泪,眸光黯淡却决然:“若我父负荆请罪,帝君能否饶他一命?”
伏低做小,尊严尽失。
这样,父亲可有机会活下来?
“好。”薄靳安沉默过后,终于颔首,“若苏烈前来请罪,孤可饶他不死!”
血泪滑过程淼苦涩掀起的唇角,缓缓滴落:“谢帝君不杀之恩……”
回到忘忧宫,她当即写了一封信,交给信任的仙卫。
“务必亲自送到我父亲手中,要他按照信里说的去做,这是苏氏一脉的最后一线生机!”
仙卫接过那信,出了忘忧宫,匆匆朝苏家仙邸而去。
与此同时,九霄殿内,满头珠翠的香芩吩咐身边人:“速去截了那信,断不能给苏家留活路!”
第五章 元神溃散
入夜,忘忧宫。
程淼坐在偌大的窗前,定定看着宫外冷雨。
虽寄了信,但她心中总隐隐不安。
“母后!
一道声音在宫门口响起,一道挺拔的身影从雨中走来。
程淼吃了一惊:“舜儿?”
凌舜是她与薄靳安的独子,先前一直在下界历练。
虽还只是个小小少年,但眉宇间已有了与薄靳安如出一辙的逼人英气。
“母后,父王怎么会将郎殇叔父斩杀?”凌舜眸中满是不解和愤然。
程淼上前,拉住凌舜的手。
她苦涩开口:“此事说来话长……舜儿,母后要你去向你父君自请放弃帝储之位,你可愿意……”
凌舜一时愣住,但回过神却道:“母后,儿臣愿意。”
程淼听着儿子毫不犹豫的回答,心中酸软。
凌舜眼中却满是对程淼的心疼:“儿臣明白,母后是为了我好。”
程淼看着懂事的儿子,心中却不知为何越发慌乱。
待凌舜回去没多久,殿外传来沉沉的脚步声。
程淼一抬头,殿门被大力推开!
薄靳安满脸沉怒,将一封急函扔到程淼脚下:“这就是你口中的请罪!苏烈现已率兵攻打天门,你可真是孤的好帝后!”
程淼听得大惊失色:“不可能,我父亲忠心耿耿,怎会造反……”
薄靳安怒目:“事到如今,你还想狡辩?”
程淼心急如焚,顾不上解释,只苦苦哀求:“事发突然,定有内情,我愿亲自去天门劝降我父……”
天门外,云海汹涌,厮杀声此起彼伏。
程淼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父亲苏烈。
他手握长戟奋力厮杀,曾同他浴血奋战的仙兵仙将,现在却刀刀刺向他的要害!
可他铱驊分明只有独自一人,哪里来的率兵攻打天门?
“设剑阵,绞杀叛贼苏烈!”薄靳安一声令下。
剑阵白芒大作,寒气煞人。
“不——”
程淼的心痛得窒息,扑向那剑阵,却被仙卫死死拦住。
她眼睁睁看着那些白芒如逐光之蛾,猛地朝父亲身上飞去……
白芒过后,一柄长戟独立,半跪的苏烈一动不动。
只有染血的白发被猎猎寒风吹起。
他盔甲下的脊梁始终笔直,此生再不曾有过半点卑曲。
程淼疯了似的挣开仙卫,扑到苏烈跟前:“爹——”
苏烈抬起双手,颤颤抚向女儿满是泪痕的脸:“九儿……爹没……没救得了你……”
“爹!”程淼跪倒在地,泪如雨下,“爹,求你别死,求求你,别抛下女儿……”
苏烈眸光灰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叮嘱:“勿……信薄靳安,他……”
话未说完,一只长箭破空而来。
那箭乃仙气所凝,穿胸而过,立时击溃了苏烈的最后一丝元神。
“不要——”
程淼失声痛呼。
可父亲那轻抚她脸颊的手已然颓然落地。
“爹——!”
程淼的眼泪夺眶而出,一滴滴砸落,却温暖不了父亲逐渐冰冷的身体。
她仓皇抬头,遥遥望向那高台之上。
薄靳安面色阴沉,而他身旁的仙卫,正收起手中弯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