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过半，将军府灯火通明。
床上的甜甜悠悠转醒，她坐起身，揉了揉胀痛的头。
她环顾四周，好一会儿才认出这是将军府的西苑客房。
“吱嘎”一声，门被推开。
一个丫鬟端着药走进来，见甜甜醒了，稚气未脱的脸上浮起抹轻蔑。
她将药直接塞到甜甜手里：“将军吩咐，若是姑娘醒了，喝完药后去前厅见他。”
甜甜愣住，原本平静的心又起了波澜。
她将苦药一饮而尽后，在丫鬟的带领下往前厅而去。
借着廊上烛火，甜甜端量被修缮过的府邸。
一切都还如旧，只是比她还在时更加安静了……
前厅。
李良晟站在厅内，轻抚着手中甜甜的剑，不觉想起太师府外那个自称甜甜的女子。
明明是两张毫不相同的脸，为何眼神却有着让他说不清的熟悉感。
身后传来脚步声，李良晟在敛去思绪放下剑。
“将军，人带来了。”
丫鬟行了礼后便告退。
偌大的前厅，只剩甜甜和李良晟两人。
“你是谁？”
低沉的嗓音骤然响起，让甜甜心底泛起涟漪。
她看着面前挺拔的背影：“甜甜。”
李良晟转过身，如刀剑般锋利的目光刺向甜甜：“你可知‘甜甜’是什么人？”
甜甜神色微滞。
甜甜是他的妹妹，也只是能是他的妹妹……
李良晟踱着步，冷毅的侧脸在烛光中更添几分威严：“这些年来，冒充姝宁亲戚的人不少，但自称是姝宁的人，你是第一个。”
甜甜欲言又止。
前世今生这种事听起来太过荒诞，她不知道该怎么跟甜甜解释。
半晌，在李良晟探究的目光下，甜甜缓缓开口：“我叫甜甜，是苏州城南晏员外的女儿。”
闻言，李良晟怔住。
甜甜望着他，轻声道：“我梦见甜甜将军，她说她一直都很挂念你和晏老将军，她还说她很自责，没能好好跟你道别。”
“荒谬！”
李良晟目露愠色，俨然将她的话当成了无稽之谈。
甜甜望向桌上的剑，继续说：“那把剑是晏老将军送给她的，姝宁将军带着它出征建州，在坚守数月后，倭寇军首领上野平趁夜用火炮偷袭，她带领剩余将士拼死守城，最终战死……”
一字一句，犹如烈火灼烧着李良晟的心。
他凝着眼前的女子，恍惚间，那张脸陡然变成了甜甜。
李良晟无法控制双腿，朝甜甜走近：“姝宁？”
他抬起颤抖的手，带着丝胆怯，小心触碰着那无数次出现在梦中的脸庞。
脸颊传来的摩挲感让甜甜眼眶一热，险些落泪。
纵然她选择放下，可那浓烈的不舍让她难以自拔。
她好想告诉李良晟，她就是曾经的甜甜，那个爱他至深的“妹妹”。
“哥哥……”甜甜哑声唤了句。
这一声像是唤回了李良晟的意识，他愣了瞬后立刻收回手：“时候不早了，你先在府里休息一晚，明日再说。”
话落，候在厅外的丫鬟走了进来。
李良晟背过身：“带她下去。”
甜甜眼神复杂，但最后还是跟着丫鬟回了西苑。
待脚步声远去，李良晟才开口：“来人。”
一个侍卫应声而入：“将军有何吩咐？”
李良晟眉目微拧：“你速派人去苏州，查一个叫甜甜的员外女儿。”
“是。”
侍卫拱了拱手，转身退下。
李良晟垂眸看着还残留女子余温的掌心，慢慢握紧。
一夜未眠。
天刚亮，甜甜便收拾包袱准备去祭拜晏老将军后便回苏州。
丫鬟云荷端着早膳，门也不敲地走进来：“姑娘请用早膳。”
虽是敬语，可言语间毫无恭敬可言。
甜甜扫了眼她手里方盘上的饭菜，清水般的粥，发黄的小菜，怎么看都像被人剩下的残羹冷炙。
她本就没什么胃口，也没有计较：“多谢，但我还不饿。”
云荷将早膳放在桌上，鄙夷的模样扫量着甜甜：“不是奴婢多嘴，这些年想入将军府的女子多不胜数，像姑娘这种小门小户是入不了将军的眼的，姑娘也没必要……”
话还没说完，甜甜便背起包袱看向她：“我出身的确不高，但家里的下人没一个像你这般爱嚼舌根。”
这话犹如一记耳光打在云荷脸上：“你！”
她想反驳，却被甜甜不合年龄般的凌冽气势压的不敢开口。
甜甜也懒得同云荷计较，背着包袱就往外走，不想竟见李良晟站在门外。
李良晟面色微沉：“你要去哪儿？”
甜甜捏着袖口的手紧了紧：“姝宁将军托梦给我，让我替她来看将军的事已完成，不过此次进京没来得及跟爹娘说，而且我留在府上多有不便，所以准备请辞。”
听了这话，李良晟眉宇间闪过抹微不可察的不悦。
看着甜甜病容未褪的脸，他冷硬的嗓音温和了些许：“待你病好之后，我会让人送你回去，这几日在这儿安心住下。”
许是怕她多想，李良晟不自然地补充了句：“你既和姝宁同名同姓，又能梦见她，许是有缘，放心，我不会为难你。”
说完，他睨了眼满脸仓皇的云荷：“若下人有不敬之意，你可告知我。”
甜甜没想到李良晟会留下自己，等回过神，李良晟已经离开。
云荷也把早膳端了下去。
甜甜缓缓坐下，心不在焉看着李良晟离去的方向。
每每看到他，她的不舍好像更重了……
让甜甜没想到的是，她这一住就是七日。
李良晟偶尔来看看她，告知她苏州的父母已经知道她在这儿，让她不必忧心。
甜甜坐在房门外，看着院里枝叶繁茂的桂树出了神。
李良晟不仅留她在这儿，连她出门都要派人跟着，似是将她当做半个犯人一般。
“姑娘，茶来了。”云荷端着茶走来。
自被李良晟警告过后，她对甜甜也不敢再轻慢。
甜甜看到云荷，忽然想起这些日子在府里，除了丫鬟，她着实没见着李良晟的妻妾。
“云荷，将军不曾娶妻吗？”甜甜问道。
云荷想了想：“我不清楚，自打我进府当差，府里就将军一个主子。”
甜甜脸上掠过丝不解。
皇上不是已经下旨让林婉蓉和李良晟成婚吗？
不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云荷又道：“不过我听总管说，当年将军愿用所有军功求皇上准许他不娶妻，真不知道为了什么。”
闻言，甜甜心不觉一沉。
不娶妻？难道李良晟不愿娶林婉蓉？
这时，负责清扫西苑的小丫鬟芳儿气喘吁吁跑了进来：“晏姑娘，云荷姐姐，太，太师给将军送美人来了！”
书房。
李良晟摩挲着剑，看了眼来回话的侍卫。
“查清楚了吗？”
侍卫恭敬回道：“回将军话，苏州城南的确有个叫晏天元的员外，他有一独女名叫姝宁，十六岁，不过半月前留书出走了。”
李良晟眉目微拧。
世上真的有这么巧的事吗？同是苏州人，甚至连名字都一样。
想起那几声久违“哥哥”，他心绪渐乱。
见李良晟沉默，侍卫接着道：“属下还打听到一个月前，甜甜一个月前不慎从阁楼上摔下，听晏府的下人说，自她伤愈后性情就变了些。”
李良晟手一顿，耳畔不觉想起之前甜甜说的话。
难道……
李良晟未来得及思考，便有小厮来传话：“将军，太师府送了好几个女子过来。”
闻言，李良晟愣住。
他放下剑，微沉着脸朝前厅去了。
行至厅内，幽幽胭脂香便让李良晟心生反感。
平日冷清的前厅站着八九个身着锦缎的女子，她们个个身姿婀娜，眉眼艳丽，让人不知该看哪一个。
见李良晟来了，她们眼神一亮，纷纷行礼。
李良晟阴沉着脸，看向太师府的管家：“这是何意？”
管家将一封信交给李良晟：“将军，太师告老还乡，临行前让老奴将这个转交给您。”
李良晟接过后展开一看，只有寥寥几句。
无非是让他为晏家香火着想，他虽立誓不娶妻，但可纳妾，劝他不要让晏老将军因后继无人而不安息。
他睨了眼面前一群浓妆艳抹的女子，只觉厌烦。
厅外。
甜甜藏在柱后，悄悄望着厅内快被一群女子包围的李良晟。
躲在不远处的芳儿眼睛都快看直了：“她们长得怎么都那么好看？”
说着，她用手肘撞了撞身边同样看呆的云荷：“云荷姐，你说咱们将军府是不是要热闹了？”
云荷木讷点点头。
甜甜抿着唇，吃昧似的地捏着拳。
她看着李良晟，悬着的心有些烦乱。
若李良晟真的纳她们为妾，自己还能继续留在这儿吗？
李良晟忍着不耐：“请管家回去转告太师，他的心意平澜领了，人就不必。”
闻言，管家面露难色：“将军，太师特意向皇上请示，皇上也点了头，您还是考虑一下吧。”
李良晟眉越拧越紧，正想再回绝，却瞥见柱后的甜甜。
甜甜一惊，连忙缩回了头，只露出一抹桃色衣角。
李良晟眸色渐深，在所有人诧异的目光下径直走向厅外的红木柱。
他长臂一伸，把满脸窘迫的甜甜拉到身旁：“我已有妾室，劳烦管家把她们带走吧。”
此言一出，众人皆愕然。
管家打量着甜甜，这姑娘模样倒可人，但岁数看起来比自己带来的人都要小。
李良晟虽英武不凡，但到底是四十有五的人，跟这姑娘站一块，怎么看都像父女。
甜甜看着身旁人坚决的侧颜，震惊不已。
管家见李良晟不容拒绝的模样，只能无奈带着人告辞。
直至所有人都离开，甜甜才缓过神。
她看着丝毫没有松手意思的李良晟，磕磕巴巴开口：“哥……将军，您……”
没等甜甜说完，李良晟深不见底的眸子犹如鹰爪般抓住她的目光。
“姝宁，你可愿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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