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云若每次侍驾后都按时喝过避子汤,也不知是为何,偏就有了。
陛下闻知喜讯后连忙赶来,围着裴云若上下转悠,手足无措,甚至有些焦虑,他不停地问太医,「这肚里真的有个孩子吗,会不会是诊错了?」
太医听得都有些不高兴了,「微臣虽医术不佳,但喜脉断断不会诊错。」
陛下蹲在裴云若身前,将头贴在她的肚子上,竟是流泪了,「这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
裴云若一下一下地抚摸着陛下的脖颈,「是啊,陛下,这是我们的孩子。」
阖宫上下都很高兴,我也高兴,费尽心思地为裴云若整治饭菜,希望她哪怕害喜严重,也能吃下一些。
因裴云若有孕,陛下便给她晋了位分,择了荣为封号,迁居青鸾殿。
那些日子的赏赐源源不断,我由衷地为她感到高兴,「陛下这样开心,来日娘娘若是生下皇子,只怕封后也是想得的。」
裴云若轻叱道:「不许胡说。」
但我能看到她眼中的坚冰已经融化,想必这个孩子生下后,她与陛下便能真正地以诚相待了。
我知道裴云若有多爱这个孩子。
她或许不爱陛下,但必然爱他们共同的这个孩子。
裴云若亲缘淡薄,父母双亡,只能流亡千里至京城寻求亲戚庇佑。
她虽然不说,但我能看出来,她是想有一个自己的孩子的。
有个休沐日陛下拉着她胡闹后,她本是要守着规矩喝下避子汤的,但陛下黏糊糊地贴上来,「别喝那劳什子了,给朕生个小皇子不好吗?」
从来恪守规矩的裴云若犹豫一瞬后,当真就迷迷糊糊的忘记了。
想来正是那一次后,有的这个孩子。
太医确定她有孕后,裴云若半天都不敢动弹,直到我忍不住笑出来,「娘娘,小皇子没有这么脆弱。」
裴云若这才小心翼翼地站起,走动,手足无措,神情中却满是惊喜。
她坐在临窗大炕前给孩子绣小衣裳时,陛下就陪在她身边,玩着绣筐里的丝线与绸缎,日光如水一般倾泄在他们身上,岁月美好的几乎静止。
这样的美好叫裴云若也迷了神,她会情不自禁地叫出,「阿照,帮我拿下丝线。」
阿照,是当今陛下的名讳。
这话脱口而出时,裴云若猛然惊醒,她连忙起身要赔罪,陛下却笑着将她按回,「叫个名字而已,也吓成这样?」
我能感觉到,那一刻裴云若的心是真的软了,陛下若是这时向她求一份真心,她定然会给。
可惜的是,这个孩子没能生下来。
饶是我已然严防死守,裴云若近身的人和物也一再小心,这个孩子还是没了。
怀到四个月的时候,突然有一天裴云若就倒下了。
太医诊脉诊了半天,最后只能说一句,「许是盛夏母体孱弱,难能保胎,娘娘与这孩子,没有缘分。」
裴云若初初知道时,只是呆滞,双眸无神,陛下只能流着泪将她抱在怀里,一直唤她的名字,才能将她的神唤回来。
裴云若自入宫以来,情绪从未有过大的波动,再生气也是笑盈盈的,此刻窝在陛下怀里哭得撕心裂肺,闻者伤心。
陛下一直抚慰她,「我们还会有孩子的。」
因为共同孕育的这个孩子,他们多了一层斩不断的联系。
也因为同时失去这个孩子,他们的悲伤一起共鸣而愈发亲近。
裴云若小产的那个月,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陛下便一直陪着她。
我知道,陛下哪怕什么都不说,只要陪着裴云若,她心里就会好受很多。
但陛下终究不是她一个人的陛下,他还有天下万民。
那年徽州水患,庄稼全烂在田里,几十万人流离失所,张着嘴等朝廷的救济粮,陛下再心痛也必须打起精神去处理政事。
裴云若一直是个清醒的人,唯有这一次她越了界。
她攥着陛下的手哀求,「陛下让臣妾待在明政殿吧,只要离陛下近一些就好。臣妾不会打扰陛下的。」
从来对裴云若千依百顺的陛下第一次拒绝了她,「没有后妃进明政殿的规矩,你听话,朕处理完政事就来看你。」
裴云若不肯放手,陛下便蹲下来,手覆上裴云若的脸,轻轻地拍了拍,冷冷道:「荣妃,你越界了。」
一句话叫裴云若陡然清醒。
她放开手,陛下走掉了。
事后她很自责地对我说:「姑姑,是我错了,他是陛下,我怎能要求他为我抛下苍生。我怎能做这样的蠢事。」
陛下很长时间没有踏入青鸾殿。
这也算是陛下给裴云若的一个惩罚。
裴云若再不曾越界。
陛下不来的日子,她就替他好好打理后宫。
只有每月月初月尾,例行向陛下禀账时,才去见他。
因着裴云若治理有方,二月后宫无人受到苛待,却节省下近一万两开销,陛下合上账簿赞许的点点头,伸出手亲自将裴云若扶起,「爱妃辛苦了。」
他们这才重归于好。
三月初七是陛下的二十岁生辰,自然交给裴云若来操办。
陛下是年轻人,不好那套咿咿呀呀的传统寿宴,裴云若便别出心裁的办了一个马球会,遍邀京中马球打得好的公子小姐,组队来赛一场马球。
这场马球新奇便新奇在,以男女两队对抗。
陛下想到那些娇滴滴的世家小姐便笑了出来,「这怎么打?」
裴云若便笑,「陛下可别小瞧了我们女子,要同臣妾赌一局吗?」
陛下欣然允诺,两人开了一个赌盘。
那日裴云若打扮得明艳大方,坐在陛下身边,光彩耀人,不少人的眼光直往高台上瞥,陛下瞧了便笑,「他们在看你呢。」
裴云若当时正给陛下剥着一粒枇杷,闻言只是笑笑。
马球开场,陛下忽然眼睛都直了,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我顺着陛下的眼光看过去,是一群英姿飒爽的世家小姐们,穿着鲜艳的马球服入场了。
其中最耀眼夺目的,是领头一位。
她姿态极佳,哪怕在骑马,上半身也挺得笔直,脖颈纤长。
日光下,面庞白得耀眼,杏眼大而清澈,全场瞩目。
御马追球时,目光专注坚定,进球后与同伴大笑欢呼,笑的眉眼弯弯,是宫中绝没有的活泼颜色。
「这是谁?」陛下激动地问道。
陛下身边的大太监上前答道:「这位是左丞相的千金。」
我听说过这位傅小姐,她从小便是丞相的掌中宝,看也知道,那样清澈明媚的眼神,若非万千宠爱于一身,又怎么养的出来呢。
陛下眸光大盛,他转过头去问裴云若,「荣妃,你看,她怎么样?」
裴云若剥枇杷的手一顿,笑道:「极好。」
其实陛下也不需要裴云若回答,他亲自走下高台,目光灼灼地将傅家小姐亲自扶起,初次见面便赏了她一件配在身上多年的龙纹玉佩。
那时我们都还没察觉到这意味着什么。
裴云若专宠的这些年,后宫并非没有新人,但无人能够撼动裴云若的地位半分。
直到陛下苦恼地问裴云若,「到底该怎样讨一个女子欢心?」时,我们才忽然惊觉,陛下这次,是真的,坠入情网了。
他富有四海,器宇轩昂,却唯独在傅舟舟身前,低下了高昂的头颅。
半夜陛下急诏裴云若去明政殿,裴云若甚至来不及梳洗,只得随手挽了个髻,披了件斗篷,原还担心陛下会嫌她失礼,却不想陛下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穿的什么。
她一进殿,陛下便迎了上来,双眼亮亮的,他说:「荣妃,快来替朕选一选,朕明日穿什么好?」
裴云若便认真地给他选了一身绛紫色银纹龙袍,银线绣制的祥龙栩栩如生,穿在陛下身上,将他衬得身姿颀长,英武不凡。
陛下很满意裴云若为他选的这一身,他说:「你说她会喜欢吗?」
「她?」裴云若不确定地开口问。
「对。」陛下陷在欣喜当中,全然不曾察觉裴云若,「朕从来没有这样喜欢过一个女孩。荣妃,你说,朕娶她做皇后怎么样?」
陛下背向裴云若在打量镜中自己这身新衣裳,我在他看不见的角度,发现一刹那间,裴云若眼中的亮光熄灭了。
我很想质问陛下一句,娶她做皇后,那这些年陪在你身边的裴云若算什么呢?
天子一言九鼎,你那时说的话便都如梦过无痕了吗?
但我谨记自己的下人身份,未敢开口。
裴云若脸上没有半分不满,甚至于笑盈盈地打趣陛下,「陛下何时这样心急了?」
陛下懊恼地垂下头,「你不知道有多少人喜欢她,如果可以,朕明日就想立她为后,把她藏在朕身边,不准任何人看到。
「这些日子朕总念着她,夜里都没有心思处理政事了。」
裴云若随意地拨弄烛火,「只要陛下愿意,一道圣旨下去,傅家小姐还敢抗旨不成?」
陛下皱眉,「朕不想强迫她。
「荣妃,到底该怎样讨女子欢心啊?朕在她面前,总怕说错了话做错了事,她回头就不理朕了,你不知道,她脾气有多犟。」
陛下看似抱怨,嘴角却扬着甜蜜的笑。
裴云若忽然被烛火烫到指尖,陛下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完全没有注意到裴云若。
她悄然将被烫红的手指拢进袖中,不动声色地笑道:「举凡女子,金银首饰、衣裳脂粉总是喜欢的……」
「太俗了些,她和你不一样。」
裴云若不知该再说什么才好。
她想了想,叫我取来一个小巧的栀子花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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