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全的视线像一束冰冷的箭,直直朝着纪婉射了过来。
纪婉笑容顿时僵住,然后瞬间收了回去,转身接着讲课去了。
玩笑过后,张全再没有插嘴捣乱,而是听得很认真,求知的目光像冬日的阳光落到纪婉的眼里。
纪婉此刻深刻明白了自己上学时老师们为什么总是喜欢用粉笔或板擦打他们了。
那是因为生气的时候,手边只有这两样东西,用起来是真顺手呀。
自己上学时最讨厌老师这种行为,也曾暗暗发誓如果有一天自己当了老师,一定不会用这么激进的方式教育学生,而是要用自己满满的爱意来感化他们。
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还是步上了自己老师的老路。
用爱意感化?呵呵,我又不是基督,菩萨,玛利亚圣母。
这帮小崽子,只有武力才能够镇压他们。
纪婉讲解过后,就让张全自己将九九乘法表背诵下来,自己找个桌子趴着睡觉去了。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是迷迷糊糊中觉得自己好饿呀,下意识吧唧下嘴。
“你流口水了,老师。”
张全阴郁的声音在纪婉的脑顶响起,吓了她一跳,她一下弹了起来,满身警戒回头看。
当她看到是张全的时候,全身紧绷的神经顿时松弛下来,“要死呀!”
说着伸出手指在张全的脑袋上狠狠敲了一下。
“啊!”
张全叫了一声。
纪婉皱眉,“有那么疼吗?切。”
“那你也试试吧。”说着,张全也在她的脑袋上敲了一下。
这下换纪婉叫了,“啊!”
你打我一下,我打你一下,两个人扯平了。
纪婉忽然想起来刚才在朦胧之中隐约听到张全叫她老师了,自己刚才睡得太香了会不会听错了,她试探性开口,“你……刚才叫我什么?”
张全低着头,不知道在看着什么,无意识脱口而出:“老师呀。”
纪婉一滞,原来自己没有听错,这下她高兴了。
她笑嘻嘻看着张全,越看越觉得他可爱,这可是她第一个学生,也是第一次被人开口叫老师。
这对于她而言,不亚于被人叫妈妈。
张全正盯着自己发黄的布鞋,心里懊恼着早上出来的太过于匆忙,竟然忘记换双干净的鞋子出来。
这里可不是别的地方,是他一直向往的学校,在他的心里这间破败不堪的教室就是天堂。
他怎么能用脏的没眼看的鞋子踏入天堂呢。
真是悔不当初啊。
正当他十分懊悔的时候,无意间抬头看到了纪婉正用着充满母爱的目光慈爱地看着他,这让他不禁一激灵,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张全虽然从小爸妈出去打工,没有享受过几天父母的关爱,当时同村孩子被妈妈慈爱看着的场景他是看到过的。
纪婉看着他的目光比那些妈妈可浓烈得多了。
他决定找个话题分散下她的注意力,她要是在这么盯着他,他怕是会被冻死。
“我背完了。”
“嗯?”纪婉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过了好久才意识到他说的是九九乘法表,“既然你说你都背下来了,那我考考你吧。”
“99?”
“81。”
“12?”
“2。”
张全刚回答完就不想再回答下去了,纪婉怎么不问他1x1等于多少呢。
这不是妥妥瞧不起人嘛。
纪婉又接着问了几个问题,张全全部答对,纪婉震惊之余,也在心里想:“他这也学得太快了,按照这个速度,用不上一年就可以学大学的知识了,到时候我可怎么教他呀。”
纪婉之前以为凭借自己大学生所掌握的知识教教小学生是绰绰有余,奈何她收了个好学生,为了配合上学生吸收知识的进度,自己只能再度进修,多学些知识了。
“活到老,学到老。”纪婉再次理解了这句话的深刻含义。
今天的学习任务已经超额完成,纪婉决定下午的时间给他放个假,让他寓教于乐一下。
没想到他竟然眼睛瞪得老大,眼神里满满都是对知识的渴望,“老师,我还可以,我不累,我还可以学。”
“你不累,我累!”纪婉在心里咒骂着,面上还得装出一副善解人意,为学生着想的好老师面貌,“学习的时候好好学,玩的时候好好玩。”
纪婉这话一出,张全没有什么反应,倒是惊到了她自己,这话怎么似曾相识呢?在哪里听过呢?
她眉头皱起,绞尽脑汁思考着,终于想到了这是她从上幼儿园直到上大学,不同老师和她说过一样的话。
“我说的嘛,怎么这么熟悉。”纪婉暗暗想到。
张全离开之后,纪婉又回到了房间想要睡个回笼觉,昨天又是火车又是三轮车,还走了将近一个小时的路程,可给她累坏了。
她将自己陷到了柔软的被子里,将被子盖在了头上,原本清明的世界顿时变得一片黑暗。
纪婉感觉自己全身上下的关节都快要碎掉了似的,好痛。
她闭上眼睛,希望自己快点进入梦乡,在被子里那方小小的空间里,她只能听到自己沉重有规律的呼吸声,一下,一下。
突然间,纪婉一下子坐了起来,脸上带着满满的怒气,她不知道过了多久,大概有一个小时吧,但她还没有睡着。
她已经困得眼皮直打架了,却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能进入梦乡,脑海里一直思考着各个无聊的问题,然后从这个问题跳到另一个问题上,循环往复,没有尽头。
于是,她终是放弃了。
既然睡不着,那就起床散散心吧。
纪婉出了学校的铁栅栏,不知道往哪里走,隐约看到她的左手边有一座山被浓雾所笼罩。
她联想到了纪诚下葬那天,也是一样的深山,一样的浓雾,不同的是她现在孤身一人,而那时她的身边有翟浩轩。
纪婉向着山林走去,她走得很慢很慢,一路上欣赏着沿途的风景,看见路边盛开的油菜花,不由得摘下一朵放在手里细细把玩。
真好看,奶黄奶黄的,不像菊花,都是黄色,油菜花给人一种温暖,振奋人心的力量,而菊花却给人一种悲凉之感。
纪婉欣赏过后,将它轻轻别到了她的耳后,继续向着山林前进。
她不知道走了多久,大概有走完了一生般的漫长。
终于,她站在了山顶,前面已经没有继续向上爬的道路了。
纪婉插腰,呼吸略带急促地看着眼前奇怪的东西。
她的眼前竖起一块块的木板,全部都是竖着插的,在结合这里是深山里,纪婉便猜想应该是坟墓,她向前走了几步想要看清是什么葬在这里,却发现木板上没有字。
这就奇怪了,看这个木板的排放方式应该是个墓冢,怎么会不立碑呢。
“你在这里干什么?”
突如而来的男生着实吓了纪婉一跳,她不由得踉跄了两步,然后站定,转身看过去。
发现是张全,“我还没问你呢,你怎么过来了,而且还突然出声,想要吓死我啊!”
张全白了她一眼,“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纪婉:“……”
她呆滞了一秒,随后怒喊道:“谁做亏心事了?”
“没做亏心事,你怕什么?”张全向前走了几步,来到纪婉的身边,“看你都差点摔倒了。”
纪婉被他说的脑筋没转过来,“我那是……鞋太滑了,一不小心。”
“哦,这样啊。”张全左眼尾上挑,尾音拉长,满满的不信。
纪婉长叹一口,决定不和他再接着讨论这个无聊的话题了,她指了指面前的木板,问道:“这是墓碑吗?”
张全收起了刚才的戏谑,眼神是难得的严肃认真,“是。”
他的嗓音低沉,闷闷的,就像是阴沉的天气似的,好像有一场大雨即将来临。
纪婉不懂了,“墓碑上怎么没有写碑文啊?”
张全沉默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或许该说他不知道该不该告诉纪婉。
他犹豫了一下,长叹了一口气,像是下了个艰难的决定,“村里没有人会写。”
纪婉:“……”
她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