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这番举动,让我有些茫然。
但很快,张大娘从怀中取出的一块儿玉牌解开了我的困惑。
那是一块上好的汉白玉,雪白的玉面雕刻着一条栩栩如生的龙,盘龙中心,用极漂亮的篆书刻写着一个‘薛’字。
张大娘左右环顾了眼,将玉牌塞到我手中,压低了声音又朝我说道,“明真啊,你猜我见着谁了?”
“前些日子,我见着李肃了!就是你那个养兄李肃!”
“李肃那孩子,如今不仅长得一表人才,瞧着也是非富即贵,说不得还是个将-军什么的。总之,他就让我将这信物转交给你,说是那赵相公要是敢欺负了你,你就拿了这信物去他府上,他自会替你出头。”
“原来啊,我瞧着你从京都里回来成了那副模样,还担心你再跟了赵相公回去会被他欺负,现如今好了,有李肃在,你到京都也算是有了娘家人。”
张大娘兴冲冲的。
而我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
这玉牌分明出自薛府,可张大娘却说,是李肃给她的。
我紧攥着那冰凉的玉牌,没说话。
片刻,才慢慢缓过神,深深看了张大娘一眼,质疑的问她道,“张大娘,你说,这玉牌是肃哥哥给你的?除此之外,他可还有给你别的信物?比如我爹给他的护身符,弓箭什么的,能证明他身份的信物……”
闻言,张大娘愣了下。
似乎没想到我会怀疑对方的身份。
她摇了摇头,说道,“这倒是没有,不过,大娘我也算是看着他长大的,虽说他现下变了些模样,可我还是认得出来的,尤其他那两个小梨涡,还有那双大眼睛,和小的时候简直一模一样……”
小梨涡?
大眼睛?
不知为何,张大娘的形容让我莫名其妙想起了薛南音。
一时间,我心底的怀疑更加攀升了。
我倒了碗茶水递给张大娘,叫她缓了缓,又继续追问。
“张大娘,那你可记得你见到肃哥哥的时候,他穿的是什么衣裳?又是乘坐什么样的马车到咱们清河村的?”
“马车嘛,我倒没注意看。”
“不过,他身上穿的衣裳我记得,是一件湖蓝色的,丝绸做成的外袍,外头还裹了一件雪白的狐狸毛裘衣,头上是用一支雪白的梅花玉簪束发的。脚下,还穿了双绣着狮子花样的水青色罗靴。”
“总之,瞧着就很是富贵。”
绣着狮子花样的,罗靴?
倘若我没记错,云朝律法里,平民乃至普通官员都是没有资格穿罗靴,至于狮子花样的图案,也只有勋爵贵族有资格。
所以,那个人真的是李肃?
又或者说,或许我已经见过李肃了,但我却没有将他认出来。
这一瞬间,我脑子里迅速闪过曾经在京都里见过的每一位贵族男子,但仔细想想,似乎并未有姓李的。
唯一一个姓李的,是个六品的太学博士,但那位博士却已是垂暮之年。
“夫人,快开门,爷回来了。”
我皱着眉头,正努力搜寻其余姓李的官员,李嬷嬷焦灼的声音突然从门外传来。
我一震,忙将玉牌塞到了枕头下面。
张大娘见状,也赶忙站了起来。
许是因着替李肃送信,又或者知晓赵延卿的身份后生了惧怕,她忽然有些坐立不安。
但,这样的不安,却是最容易引起赵延卿怀疑的。
“张大娘,赵延卿虽是王爷,但他的性子你也是知道的,所以,你也不要太过拘束,还当从前一样就是了。”
我拍了拍张大娘的肩膀,轻声安慰了她一句,便开门步入正厅。
然而,刚走出两步,却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儿。
我一怔,定睛看过去,只见赵延卿跌跌撞撞从门外进来,他的右臂裂开了一道狰狞的伤口,鲜血将深色的外衣都染红了一片。
看到这一幕,我整个人都懵了。
张大娘也傻眼了,她惊得几乎忘记了对赵延卿的畏惧,慌忙上前帮着扶赵延卿。
赵延卿面无血色的瘫在椅子上,一双漆黑的凤眸无力的向我看过来,喘着气儿喊我道,“真娘,把药箱拿来。”
随着血液流淌,赵延卿脚边积聚了一滩血水。
浓烈的血腥味儿迅速在空气中弥散。
看着赵延卿将死的模样,我心中生出了一丝快意。
但,这样的快意,很快就被现实的残酷淹没。
是了,我是巴不得他死,却也不得不依附他来保命。
我很快回过神,淡淡看了他一眼,回了个‘嗯’字,便转身进了内室。
再出去时,李嬷嬷端来清水替赵延卿清洗伤口,张大娘也在旁帮忙拧帕子。
李嬷嬷和张大娘都是手脚麻利之人,可赵延卿的伤势显然不是麻利就能够解决的。
此时,赵延卿半瘫在椅子上,他苍白无色的面容下,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滚下。
见我出来,他忍痛指了指药箱,气若游丝的对我说道,“真娘,先拿纱布止血。”
拿纱布止血?
止得住么?
我心中冷笑,面上也没什么表情。
只垂下头,慢条斯理的从药箱里取出一卷纱布,又取出一瓶止血药。
然后走到他身侧,从张大娘手中扯过他的手臂,又看向李嬷嬷,冷肃的吩咐道,“李嬷嬷,你立刻去请朱大夫。”
“另外,吩咐下去,爷受伤一事切记不可外传,府里的下人谁若管不好自己的嘴,一概乱棍打死。”
许是我从未如此,闻言李嬷嬷怔了一怔。
张大娘也面露惊愕,就连赵延卿亦是流露出不可置信的目光。
是了,在他眼中,我从来只是个愚昧无知的山野村妇,遇事也向来只会莽撞胡来。
可赵延卿大约从不知道,我之所以糊涂,是因为太爱他。
如今不爱了,自然就清醒了。
对上赵延卿诧异的目光,我并未回应,只又向李嬷嬷补充了一句。
“对了,李嬷嬷,对外就称是我腿不舒服。”
李嬷嬷还在愣神中,听到我的话,似才如梦初醒,赶忙朝我点了点头,应了个‘是’,就急匆匆的踏出了正院。
李嬷嬷一走,厅内就只剩下我和赵延卿以及张大娘。
许是气氛太过凝重,张大娘显得有些无所适从。
相比之下,赵延卿倒是从容许多。
片刻的工夫,他已然恢复平日神色,忍痛任我继续替他清洗伤口。
赵延卿伤得实在重,对方砍他一刀也就罢了,刀刃上抹了毒药。
好在赵延卿被刺杀惯了,当即放了血,又剜掉了表层被剧毒沾染的血肉,及时制止了毒性侵入,但却也因此致伤口更深了半寸。
若没有纱布遮盖,几乎能看到白森森的骨头。
忍着血腥气替赵延卿清洗止血之后,我和张大娘又将他扶到了床上。
张大娘大约是第一次遇上这样的事,愣神的站在一旁,吓得许久都说不出话来。
直至半个时辰后,李嬷嬷领着朱大夫进了屋,张大娘才白着脸,小心翼翼将我拉到一边儿,压低了声音,战战兢兢的问我道,“明真,你家赵相……容王这是招惹了什么祸事?怎叫人下这样的毒手?”
“我想,大概是因为他近来在查青阳县人口拐卖一案的缘故吧。”
我叹了口气,一边拉着张大娘往外走,一边悄声回她。
“您也晓得,青阳县的人牙子向来猖獗,为了利益,便是官家的女儿也抢得。赵延卿虽身为容王,那人牙子急眼儿了,自也是不怕他的,反而想着要了他的命,好叫这案子无疾而终。”
我并不想替赵延卿洗白,但事实的确就是如此。
张大娘许是没有想到,那些人牙子竟能胆大包天到连当朝王爷都敢杀,一瞬间,惊得脸都白了。
她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我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的又追问我,“明真,你……你说的可是真的?那些人牙子竟是猖獗到了这等境地?”
“都叫人牙子了,能不猖獗?”
“好了张大娘,时辰也不早了,您先去净房洗个澡换身衣裳,一会儿我送您出府。”
“您万万记着,到了外头绝不可与人提起今日发生的事,包括对大叔和兰儿。”
轻声叮嘱了站大娘几句,我便拉着她出了正厅,一路往西侧的净房去。
等她洗去一身血腥,换上了新衣裳,我又命管家取来金子和珠宝还有绸缎,让她一并带出府。
张大娘自是不肯要的,她觉得赵延卿为了查案都叫人牙子砍伤了,她若再拿他的钱财,实在没有良心,还说是要将我先前给的五千两银票一并还给赵延卿。
我便告诉她,赵延卿曾薄待我,害我瘸了一条腿,让我痛苦不堪,这些都是我应得的,而张大娘她曾养育过我。所以,这也是她应得的。
最后,在我再三的劝说下,张大娘勉为其难的收下了那些钱财,说是以后我若在赵延卿身边过不下去了,这些金银珠宝便是我的后路。
后路?
自打被赵延卿强行带回景园的那一日起,我想,我就没有后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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